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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重建拉美,要扔掉很多腐朽的东西

2019年02月2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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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图为加莱亚诺《拥抱之书》插图,为作者手绘。本书反映了作家自身的流亡生活、揭露了被拉美军事独裁政府掩埋的真实历史。
《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
作者: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译者:王玫 等
版本:理想国|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8年11月

  近期,委内瑞拉总是出现在媒体的视野中,可以想象,如果曾担任媒体编辑的加莱亚诺在世,他一定会发表观点。尽管他后来重新审视自己的观点,认为《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用传统左派语言写出的文字太笨拙”,但是这些话语已经成为徘徊在拉美天空的一部分。

  今天,我们通过虚拟访谈的方式,从委内瑞拉的石油开采历史谈起,进一步接触加莱亚诺关于拉美民族工业和政府统治的观点。

  委内瑞拉的崩溃

  美洲城市随着资源一同枯竭

  新京报:虽然委内瑞拉曾是世界最大的石油出口国。但你在很早之前就说过,这个国家必然会走向崩溃。

  加莱亚诺:委内瑞拉石油在世界市场的比重虽然于1960年代中期有所减少,但到1970年,委内瑞拉仍是世界最大的石油出口国。委内瑞拉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但同时也是穷人最多、暴力活动最猖獗的国家之一。以人均计算,委内瑞拉消费的苏格兰威士忌超过任何一个国家,从第一口油井喷出石油到现在,委内瑞拉人口增长了两倍,国家预算增加到原来的一百倍。可是,还有相当一部分老百姓整天为吃到一小撮统治者的残羹剩饭争来抢去。人口普查结果表明,到1970年,委内瑞拉还有一半的儿童和青少年没有就学。

  新京报: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分裂的局面?

  加莱亚诺:(因为)委内瑞拉石油出口的收入一半以上永远也不会回到委内瑞拉。委内瑞拉每天开采三百五十万桶石油,以保证资本主义世界工业机器的运转。首都加拉加斯在三十年时间里扩大了七倍,那里的空调机日夜快速飞转,轰鸣作响,把人们搅得坐卧不宁。加拉加斯已经变成了一个石油文化中心。在这种文化的熏陶下,人们热衷于消费,不愿进行创造性活动。加拉加斯人夜间很难入睡,因为他们抑制不住自己渴望赚钱、买东西、消费、花钱,渴望把一切占为己有的强烈欲望。

  委内瑞拉第一届全国经济学家代表会议披露,外国石油公司在委内瑞拉的实际利润率1961年提高到38%,1962年又提高到48%。然而这些公司结算表上记录的利润率却分别为15%和17%。这中间之所以有差距,是因为公司在账簿上做了手脚且秘密转移了一部分利润。近十年来,委内瑞拉资本还不断外流,每年外流数达7亿美元。与此同时,石油开采成本直线下降,外国公司使用的劳动力越来越少。到1970年底,(石油工人)只剩下两万三千人。

  新京报:同时,环境破坏让这些失业工人又没法回到家乡工作。

  加莱亚诺:是的。半个世纪以来,十字钢架里的采油树一直不停地工作,委内瑞拉的财富和贫困无一不是由此产生。在采油树的旁边,燃烧器喷涂着火舌,天然气被白白烧掉。委内瑞拉把天然气毫无吝惜地送给大气层,却没有人因此而受到法律制裁。到处都在开采石油。在那里,就连住宅的后院、街道的拐角,都可以看到抽油机。在那里,街道、衣服、食物和墙壁都被石油染成了黑色,就连妓女的绰号也与石油连在一起,像“油管”“四个阀门”“绞车”等等。到那时,剩下的将只有残垣断壁和受到石油污染的水域。鱼类将纷纷死亡,海浪冲刷的将是阒无人声的海岸。那些靠开采石油为生,而油井又尚未枯竭的城市,也同样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

  “最好的”巴拉圭

  拉美的民族工业与经济发展

  新京报:所以你认为,应该建立民族工业以抵抗外来资本掠夺?而巴拉圭在这方面做得最好?

  加莱亚诺:在被毁灭以前,巴拉圭一直作为一个例外而屹立在拉丁美洲,它是外国资本唯一没能使之畸形发展的国家。长期以铁腕统治巴拉圭的加斯帕尔·罗德里格斯·德·弗朗西亚独裁政府(1814-1840),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使经济取得了自主、持续的发展。权力至高无上、实行家长式统治的政府,占据了当时尚未产生的民族资产阶级的位置,负责组织国民、管理国家的资源和掌握国家的命运。拉丁美洲最进步的国家,在不靠外国投资、不靠英国银行贷款,也不靠自由贸易赐福的情况下建设着自己的未来。

  新京报:等等,你称呼一个19世纪的独裁政府为“拉丁美洲最进步的国家”?

  加莱亚诺:征用、流放、监禁、迫害和罚款,不是用于巩固地主和商人在国内的统治,而是用来消灭这种统治的工具。当时没有、以后也没有政治上的自由和反对派的权利。不过,在那个历史阶段,只是那些怀念丢失特权的人才会感到缺乏民主。

  当德·弗朗西亚去世时,巴拉圭没有大财主,巴拉圭是当时拉美唯一没有乞丐、饥民和小偷的国家。当时的旅客发现,在因连绵战火而动乱不安的这一地区,巴拉圭是一块宁静的绿洲。自由主义理论反映了要把各国市场在全球范围内连接在一起的思想,但这个理论无法应对19世纪初巴拉圭由于地处内陆不得不向内发展的各种挑战。

  “我们永远不会幸福”

  试论拉丁美洲的未来道路

  新京报:要么实行独裁和民族主义,要么沦为欧美资本掠夺的中心。拉美国家似乎总是要在这两个极端间作出选择,这是为什么?

  加莱亚诺:拉丁美洲是一个血管被切开的地区。自从发现美洲大陆至今,这个地区的一切先是被转化为欧洲资本,而后又转化成美国资本,并在遥远的权力中心积累。这一切包括:土地——地上丰富的物产和地下富饶的矿藏;人——人的劳动力和消费能力;自然资源及人力资源。各国的生产方式和阶级结构取决于每个国家进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程度,每一地区被赋予一种有利于宗主国的职能,依附关系形成的铁链无穷无尽,链环将其环环套牢。

  对那些将历史看作一部竞争史的人来讲,拉丁美洲的贫穷和落后就是在竞争中失败的结果。我们的财富哺育着帝国和当地首领的繁荣,却总是给我们带来贫困。殖民地和新殖民地时期的炼金术使黄金变成废铜烂铁,粮食变成毒药。滋润着帝国主义权力中心的雨水淹没了该体系广阔的外围,与此同时,我们的统治阶级的舒适安逸就等于诅咒我们广大民众永远要过着牲口般的生活。

  新京报:这个被切开的血管有可能重新弥合吗?

  加莱亚诺:西蒙·玻利瓦尔曾经预言:我们永远不会幸福,永远不会!一群相互分离的国家是我们民族失败的产物。我们当时缺少形成一个大国所必不可少的条件,那就是缺少经济共同体。大哥伦比亚分裂为五个国家;在被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卖后,圣马丁舍弃了指挥权;称呼自己战士为美洲人的阿蒂加斯将军孤独地流亡巴拉圭,并在那儿死去;拉普拉塔河总督区早已分裂为四个国家;中美洲联邦共和国创始人弗朗西斯科·德·莫拉桑被枪决,美洲腰部地带碎为五块,随后又加上由泰迪·罗斯福从哥伦比亚分离出来的巴拿马。

  拉丁美洲被众多的边界线和极其不便的交通弄得支离破碎。当各国还没有实现内部统一的时候,它们之间有何一体化可言呢?

  新京报:尽管你认为独裁统治有其历史意义,但你并不支持独裁。那么,在独裁和资本掠夺之外,拉美国家有没有第三条道路呢?

  加莱亚诺:在重建拉丁美洲的道路上,要扔入海底的腐朽的东西很多。任务只能落在遭劫掠、受凌辱和被诅咒的人身上。拉丁美洲的民族事业首先是社会事业,也就是说,为了使拉丁美洲获得新生,每一个国家必须从推翻统治者开始。起义和变革的时代展现在眼前。有人相信命运在上帝的膝头,但事实上,命运如同激烈的挑战,作用于人们的思想意识之上。

  撰文/新京报记者 宫照华

  (注:本文中加莱亚诺的回答,均出自《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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