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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华 武丑泰斗谢幕 严师亦是“慈父”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张春华逝世,晚年患病严重失忆仍不忘登台,能清楚记起演出细节

2019年03月18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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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华在京剧《连环套》中饰演“朱光祖”一角。受访者供图

  2019年3月5日

  姓名:张春华

  性别:男

  籍贯:河北武清

  终年:95岁

  生前成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遗(京剧)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戏剧终身成就奖得主,国家京剧院艺术指导委员会顾问,有《三岔口》、《小放牛》、《秋江》等多个代表剧目。

  2017年春天,阔别京剧舞台60年的老戏《酒丐》在北京长安大戏院上演。开场前,已患阿尔茨海默症的93岁武丑大师张春华坐着轮椅颤颤巍巍上台发言致谢,为这一部他师傅叶盛章编演的大戏拉开大幕。

  台上这一幕,让许多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

  《酒丐》演出两年后的2019年3月5日,也是春天,张春华在北京逝世,享年95岁。3月9日,在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来自各地的戏迷、票友和台前幕后的朋友为他送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黄白交错的菊花后,屏幕里放映着的张春华画着花脸,鲜活依旧。

  叶派武丑传人

  1924年,张春华生于天津,12岁时入天津稽古社学习武生和武丑。武丑有三种基本功:矮子、顶功和翻跟头没声儿。张春华的徒弟曾祥熙说,为了练习基本功,师傅经常顶着小碗走矮子,甚至上下楼梯、走路都在练习走矮子,幼功十分扎实。哪怕到68岁时,师傅还上台演《小放牛》中的十几岁的小牧童,体态和身姿都很轻盈,“真跟个十几岁的小少年似的”。

  除了下边要有“矮子(功)”,上边还要有“嗓子”。张春华也因念白脆快被戏迷熟知。徒弟严庆谷说,张春华练嗓子有自己的技巧,北方的冬天寒冷,他每天都会把冰冻成一个冰坨挂起来。“脸对着这块冰坨练嗓子,等到什么时候这块冰的中心也开始化了,这一天的功才算练完。”

  因练功对自己太狠,张春华从小得了个名字“张狠子”。但也因功底扎实,1943年,当时的武丑名家叶盛章受伤,张春华代他出演《时迁偷鸡》,名声大噪。

  同年,张春华拜入叶盛章门下。叶盛章之子叶钧,也是张春华的师弟,他回忆当时学戏大家都是下“死功夫”。尽管深受父亲叶盛章喜爱,但因父亲生性严肃,张春华想学戏也不敢说话。“我母亲脾气好,为人随和,春华师哥想学戏就让我母亲从中传话。”

  叶钧最常见的画面就是张春华摆一个固定姿势站几十分钟甚至一个钟头,叶盛章去做其他的事情,只偶尔看他一眼,纠正一下。“生旦净末丑,武丑这个行当最不出人,但又最要用功。共事几十年,我从来没见过春华师哥偷过一次懒,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丝不苟。”也正因此,张春华最得叶盛章真传,学习了《巧连环》、《打瓜园》、《酒丐》、《三岔口》等叶盛章的代表剧目,成为了“不怕难、干艮倔”的叶派武丑传人。

  一字震全场

  1946年底,张春华自汉口乘航班飞赴上海,不料飞机失事,同机的40余人罹难,仅他和一名儿童、驾驶员三人生还。尽管张春华受伤,但舞台生涯并没有停止。有戏迷事后评论,张春华正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1949年,张春华在演出《酒丐》时再次受伤。张春华的儿子张小华说,因《酒丐》中“卷帘儿”、“千斤坠”、“前后射雁儿”、“倒挂金钩”等高难度动作很多,父亲的胳膊不慎骨折。“根据剧情,他拽着绳子蹿进小楼里后,工作人员看出不对劲儿,问他是不是扭着胳膊了。我父亲说,折了。工作人员问,是不是得回戏(取消演出),我父亲说,不行,还得演。”随后,张春华用腰带将左胳膊卡在里边固定,右手持宝剑继续演出,直到大幕拉上。“大幕一拉上,我父亲就被送上救护车了。”

  张小华回忆,1958年,周恩来总理在招待外宾时,指定的三个节目中就包括他父亲出演的《小放牛》。此外,张春华还随团多次出国演出。

  曾和张春华一起随团演出的京剧演员刘振英回忆,张春华在艺术方面十分慷慨,不管是哪个行当、哪个流派向他请教,他都知无不言,还经常主动给年轻人提点。当时他们一行人出国前一起集训,张春华曾给张少华和叶红珠两人排《挡马》,还给刘秀荣说《秋江》,“每次说得都非常细致,还会给示范。我在旁边边看边琢磨,相当于学了两个戏。”

  这一段经历让刘振英受益匪浅,他说在后来自己演出这两个剧目时,许多都是按照张春华的指点来进行。刘振英也在张春华的身上学到了“法儿”——除了掌握技巧之外,要学会分析人物性格,从而把握松紧快慢的节奏。

  但不管在外是多大的角儿,张春华在师傅面前仍十分恭敬、谦卑。叶钧回忆,1963年,张春华曾回到天津让师傅帮忙指点,“当时他已经是很出名的京剧演员了。但只要我父亲在,师傅坐着他只敢站着,师傅不说话他也不敢张嘴。”几平米的空间内,张春华将几出戏挨个走了一遍,结束后气喘吁吁地蹲在叶盛章一侧。“我父亲看完后说了一声,嗯,不错,还没忘。就这么一句话,就能看得出来,他受到非常大的鼓舞。”

  “文革”期间,因禁唱老戏,张春华被分到队里去打追光灯。叶钧记得,张春华为了打光更精准,在追光灯的灯头处弄了个曲别针,就像一个瞄准器。“他就是个非常喜欢钻研的人。”

  刘振英也记得,除打灯外,张春华还在《智取威虎山》中扮演一个小匪。按剧情,这个小匪在看到一只被打死的老虎后指着说一声:“虎——!”“就这么一个字儿,他的那个神气、那个气势,当时就把台底下给震住了,掌声特别热烈。”

  在刘振英看来,除了扎实的基本功,正是因为张春华对京剧有着“真心”和“爱心”,才让他哪怕一个字都不敢懈怠。

  “他对戏已经痴了”

  这种“不懈怠”深入骨髓。

  儿子张小华说,知道他父亲的性格,母亲还一度让他跟着父亲,“提醒他,让他不要太拼”。但到了75岁高龄,张春华还在演叶派武丑的代表剧目《三盗九龙杯》。

  徒弟严庆谷回忆,张春华年过七旬给他教戏时,夏天太热,师傅就光着膀子在地上连滚带爬做示范。“我师傅心脏不好,有时候练功到一半不舒服了,他就吃硝酸甘油片。等稍微缓一会儿了,再接着给我演示、练习。”

  除了严师外,张春华也是徒弟们心中的“慈父”。严庆谷没少吃过张春华做的饭,有一次他跟着张春华到天津去看师哥石晓亮的演出,两人住在宾馆里,早晨他醒来发现,师傅给他买好的早饭已放在桌上。

  石晓亮至今仍留着师傅送他的一把扇子。那是他最初跟张春华学戏,第一出是《三岔口》。因要用到扇子,张春华就把随身带的扇子借给石晓亮,不料他练习中太用力将扇子弄坏了。那是张春华的心爱之物,“师傅说,这把扇子归你了,我那儿还有”,每次看到这把破了的扇子,石晓亮就会忆起师傅对他的恩情。每教一出戏,张春华都会带着他去准备行头,从头到脚,一件不落。为了找一位已经退休的做戏服先生给石晓亮置办行头,张春华几番打听找到了先生住的胡同。“我的行头,从颜色到形制都是师傅亲自把关。”

  2016年初春,张春华先后患上脑梗、阿尔茨海默症,经常记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刚吃过饭也记不清,会嚷嚷着要饭吃。但只要聊起戏来,张春华就来了精神,为此,张小华特意在病房里装了投影仪,放一些父亲和他徒弟的演出。“他总和两个保姆聊,问他的水衣子哪儿去了?问他今晚的《秋江》排在第几出上台啊?”

  2017年,《酒丐》重新排演。作为唯一传承并演出过《酒丐》的叶派武丑传人,张春华成为北京外国语大学艺术研究院院长孙萍的重点请教对象。孙萍说,尽管当时张春华已很难清楚表达需求等,但问起《酒丐》的细节,比如着装、道具,怎么亮相,都说得十分清晰。

  《酒丐》演出前,张春华被推到台上,对着大屏幕里叶盛章的照片喊出“这是我师傅”。“他和别的老人不一样,他对戏已经痴了。他平时糊涂,上台后却清醒异常。”孙萍说,张春华曾表示,《酒丐》能演出,他也死而无憾了。许多人在后台湿了眼眶。

  “我父亲有两条命,一条是生理的生命,一条是艺术的生命。”张小华说,整个晚年,都是艺术的生命在支撑着父亲度过。

  2019年3月9日,在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张小华俯身棺前,和父亲说了好一会儿话。门口的挽联在风中摇动,上边写道:“艺坛大星沉 连环套痛失朱光祖;人间寒雨迸 三岔口再无刘利华。”

  追忆

  他和别的老人不一样,他对戏已经痴了。他平时糊涂,上台后却清醒异常。——北京外国语大学艺术研究院院长 孙萍

  共事几十年,我从来没见过春华师哥偷过一次懒,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丝不苟。——叶盛章之子、张春华师弟 叶钧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康佳 实习生 李彤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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