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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城“假药”罗生门:

是药不对症,还是恩将仇报?

2019年03月19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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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8日,聊城市肿瘤医院门口。
3月6日,病患家属王玉青向记者展示,父亲用药产生副作用后,足部出现的溃烂。
济南一家专业翻译机构,为王玉青父亲所用的卡博替尼说明书进行鉴定。适应症显示为肾癌。

  2019年2月25日,山东卫视一则《聊城:主任医师竟然开假药》的报道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片中,聊城市肿瘤医院的主任医师陈宗祥,曾为一位癌症患者推荐了名为“卡博替尼”的印度仿制药。病人去世后,家属曾因不满治疗效果,与医院产生纠纷。2019年1月,聊城市食药监局的认定意见书显示,该药应按假药论处。这是法律意义上的假药,在中国,相关法律规定,未经批准进口的国外药品即为假药。山东卫视的报道中,陈宗祥说,“我知道这个是假药,但这个假和真正的成分假,是两回事。”

  有人说,这是一个黑色版的《我不是药神》,也有人说,这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但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病人家属王玉青说,她一开始并不清楚仿制药也是“假药”,自己诉求的焦点,其实是药不对症,“如果这个药治我爸爸的病,就算没有在国内上市,我们肯定是感谢医生的”,“问题的关键是,药神那个药管事儿,我爸爸这个药它不管事儿。”

  治病

  在小城聊城,陈宗祥是有名的肿瘤圣手,尤以治疗肺癌见长。医院不大,他所在的住院部二楼,总是最热闹的一层,许多人奔着他来看病,有时人多,病患便住在狭长的过道里,陈宗祥的办公室里挂了许多锦旗。

  在一位患者家属眼中,55岁的陈宗祥是一位乡村出身的朴实长者。肿瘤医院的病患,大多来自农村家庭,平常病人递来几块钱一包的烟,他也会十分自然地接过去抽。一次,遇到病人要出院,家属说:“这个已经没救了,家里还有一个有救的”。陈宗祥挽留病人,说再多住一天,自己就能让他多活一天。

  2018年4月14日,经由一位市肿瘤医院门诊部主任的介绍,王玉青的父亲入住了陈宗祥的病房。王父曾是一名牙医,开了两间牙科诊所,膝下四儿女,老伴儿还健在,是一个幸福殷实的家庭。

  但三年前,王玉青的父亲查出膀胱癌,在北京301医院做了两次手术,多次化疗,膀胱癌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

  2018年,父亲咳嗽、胸闷、吐白色黏痰,在聊城市人民医院确诊为小细胞肺癌。家人听说陈宗祥治疗肺癌的效果好,便托关系找到他。

  入院后,王父住在二楼东头的一个六人间。同病房的病友家属王语(化名)记得,“他们家住最北边的床,我们家住最南边的床。”他还记得,王大爷入院时,是戴着氧气瓶,坐着轮椅,被家人推着进来的。

  王语和这位同病房的病友接触后发现,他们一家人都待人和气,儿女十分孝顺,尤以大姐王玉青陪护最多。闲聊时曾提到,给父亲治癌症,已花费了200多万。

  王语说,刚入院时,陈宗祥每天都要来病房看王玉青的父亲好几次。入院的第三天,王大爷还把儿子叫到床前,嘱咐他向陈宗祥表示感谢。

  王玉青也承认,刚入院时,针对父亲的肺癌,医院制定了“依托泊苷+顺铂”的化疗方案,在经过5个周期后,父亲的肺癌确实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一位接近陈宗祥的人士说,网络上流传的一份王父的病程记录,是医院经过调查核实后,提供给卫健委和公安调查组的。这份病程记录显示,“患者咳嗽、胸闷、憋喘症状较前明显减轻,提示化疗有效”。

  王语甚至听说,王家一度公开表示,要给陈宗祥送锦旗,但后来,王玉青向新京报记者否认了此事。

  一切是从去年7月开始急转直下的。那时,王父的膀胱癌病情复发了。

  医患矛盾在此时也埋下伏笔。病程记录中提到,患者入院时,曾隐瞒了膀胱癌病史,“仅仅交代为膀胱结石,并且未提供既往诊治材料”,是在患者病情控制,症状减轻后,才主动补充了膀胱癌病史。

  王玉青说法却不一样,“我们有什么必要向医生隐瞒病情呢?”

  据聊城市卫生健康委员会2019年2月26日的一份情况通报显示,“2018年7月23日,患者复查提示疾病进展,治疗效果差,病情复杂,预后不佳。患者主治医师陈宗祥向患者建议使用了卡博替尼,认为该药对其病情有疗效。”

  卡博替尼,是一种多靶点的广谱抗癌药,目前市场上很多靶向药只有1-3个靶点,而卡博替尼能抑制的靶点有9个,常被人称为靶向药中的“万金油”。

  王玉青说,在父亲的病房里,陈宗祥多次向他们推荐卡博替尼,称其为医学界的“法师魔王”,是抗癌药里的“万金油”,能控制王玉青父亲的全身肿瘤。

  但王家人一开始并没有同意买药。他们原想做完第6个针对肺癌的化疗周期后,便转院到北京治疗膀胱癌,王玉青说,陈宗祥劝阻了他们,“说老人家年纪大了,在我们本地的医院也能治好”。

  王玉青说,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对陈宗祥产生了疑虑,开始了录音。

  陈宗祥对新京报记者说,他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为了延长患者的生命,才推荐患者使用了卡博替尼,并建议患者家属自行购买。几天后,王玉青等人表示没有买到药,他想起另一位病人曾经买过药,便将联系方式给了王玉青。

  按照王玉青的说法,几天后,陈宗祥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递给她一张纸条,并告诉她,已经为她联系好了购买渠道。那张纸条上,写着王清伟,括号王校长,和一个联系电话。

  买药

  纸条上的王清伟,恰巧是王语的弟弟,他是一名小学老师。

  王玉青对他有印象,这位80后的弟弟,为人热心,在开水房打水遇见时,会聊几句,道一道家长里短。还时常问她,“姐姐你今天开车来了吗?要不要我搭你回家。”但她一开始不知道他就叫王清伟。

  王清伟的父亲患胃癌,2018年3月,经过熟人和病友介绍,转入聊城市肿瘤医院。王语说,“那时听说陈医生治疗癌症有一手,而且价格也不贵。”

  入院后不久,陈宗祥向王家两兄弟推荐了卡博替尼,告诉他们这种药治疗效果好,但国内没有上市,让他们自己去买。王语回家后,曾上网查过资料,知道这药和《我不是药神》里一样,是印度的仿制药。两兄弟都懂点法,商量之后,认为买来自用,是不构成犯罪的,便开始尝试买药。

  2018年5月17日,王清伟通过熟人介绍,买到了第一瓶卡博替尼。

  拿到药后,王清伟和陈宗祥联系。医生却说,他的父亲从前干农活,身体底子本来比较好。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后,病情控制住了,暂时还用不到卡博替尼。王清伟回家后,便将药冻在了冰箱里。

  2018年7月,王玉青父亲的膀胱癌复发后,陈宗祥找到王清伟。告诉他,王玉青的父亲着急用药,能否先将药让给他。

  一开始,王清伟还有过犹豫,因为买药需要15天才能到货,他担心如果父亲哪天急需用药时,手里却没有了,耽误了治疗。在陈宗祥的说情之下,也是为了病友互助,才把药让给了王玉青家。

  王语说,王玉青家人曾前来询问价格,王清伟记不清具体数字了,便说,“不到13000元”。而王玉青的弟弟汇款时,主动凑了整数,付了13000元,还提出要请王清伟吃饭。后来经过警方查实,王清伟实际买药的价格是12600元。

  王玉青则说,一开始买药,王清伟就明确告诉她是13000元。她提出现金支付,对方却要求通过银行卡汇款。拿药时,她的弟弟去到王清伟家楼下,是他的妻子下来递药的。王玉青那时并不知道,卖给她药的,就是同病房的那个80后小伙子——这为王玉青后来的疑惑埋下了伏笔,她认为对方是刻意避而不见,和陈宗祥合伙卖假药给他们家的。

  但王语说,他和弟弟一家人,都在聊城的体制内工作,收入稳定,生活体面。深知贩卖假药的法律风险,犯不着为了挣几百块钱,丢了铁饭碗。而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陈宗祥也表示,自己没有从中获利。

  用药一周后,王玉青的父亲开始呕吐,手指肿大,足跟溃烂,皮肤长出红色的斑点。陈宗祥了解情况后,告诉她这是正常的副作用,“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抗癌药。并叮嘱他们,买药有15天的到货期,要抓紧时间买第二瓶药。并将卡博替尼写在了医嘱上。

  第二次买药时,王清伟直接将济南上线段真(化名)的联系方式给了王玉青的弟弟,但不久后他又找了过来,说联系不上。王清伟家表示,段真只愿意帮熟人买药。王玉青则表示自己从未和段真联系过,一直都是和王清伟联系买药。

  2018年8月15日,王清伟再次帮王玉青家买了一瓶药,同样收了13000元。这一次,他直接将收货地址写上了王玉青的弟弟家,自己并未经手。

  药不对症

  一瓶卡博替尼共30片,黄色的药片,一天需要吃一片。

  第二瓶药吃到第15片时,王玉青的父亲依然吃不下饭,吐得更厉害了,王玉青觉得爸爸身体肯定坚持不住了,便带上药,先去到济南齐鲁医院,后来再赴中国医学科学院,得到的专家意见都是,“这个药不能吃,不对症。”

  回来之后,他们便给父亲停了药。

  卡博替尼是美国Exelixis生物制药公司研发,于2012年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批准上市的药品。新京报记者查阅FDA官方网站显示,FDA目前批准的卡博替尼适应症,只包括复发难治的晚期甲状腺髓样癌、晚期肾癌和肝癌,并不包括王玉青父亲所患的肺小细胞癌和膀胱癌。

  王玉青将她所买的印度制药公司Lucius生产的卡博替尼说明书,送去济南一家专业翻译机构进行鉴定,显示的药物适应症为肾癌。

  在临床研究方面,卡博替尼在肺小细胞癌治疗中,并无权威的临床实验数据;在膀胱癌治疗方面,尽管2018年12月国家卫健委发布的《膀胱癌诊疗规范(2018年版)》,在“其他治疗药物”部分确实提到了卡博替尼,但同样表示这一治疗药物,“在临床实验之中”。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消化肿瘤内科主任李洁也表示,在临床治疗时,不会轻易让患者使用适应症之外的药。“比如卡博替尼,我们至少会告诉他,如果这个新药批的适应症里面,压根没有你这个瘤种的话,我们通常情况下是不会建议他吃的。”

  陈宗祥并未就自己对卡博替尼的认识,为何给病人推荐卡博替尼的专业原因作出回应。但在医院提供的病程记录中提到,“(卡博替尼)对多种癌症广泛有效,具有广谱抗癌能力”,“美国肿瘤杂志等刊物已报道该药物在难治性膀胱癌的研究成果”,“鉴于其膀胱癌已多次治疗,甚至已经应用PD-1及阿帕替尼,已经进入非常难治阶段……建议患者家属自行购买卡博替尼”。

  近年来,借由一些微信公众号的宣传,代号“XL184”的卡博替尼在一些癌症病友群里十分流行。一位肺小细胞癌患者家属告诉新京报记者,当地医生曾建议,在没有更多药物可以治疗的情况下,可以尝试卡博替尼,但都是盲试,“医生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效果”。

  王玉青认为自己诉求的焦点是药不对症,“我的爸爸得的是膀胱癌和肺癌,那个药是治肾癌的。我的爸爸就算是一个癌症晚期患者,他也有决定自己生命长短的权利。”

  2018年11月8日,王玉青的父亲住进了ICU病房。父亲弥留之际的这段经历,或许是激化医患矛盾的最后一段引线。王玉青说,父亲在被送进去以前,意识尚好,还能说话,就是喘气不顺。

  9日凌晨2点,王玉青和弟弟进入ICU病房,发现那时父亲的体温已达40.4度,却没有一个人照料他,病程记录也没有写那段时间。王玉青说她摸了摸父亲,父亲眼角流出了泪。王玉青录下了视频,“我感觉这个医院太不负责了,重症监护室应该24小时陪护的。”

  2018年11月10日,王玉青父亲因医治无效,在聊城市肿瘤医院死亡。

  医患矛盾

  2018年11月19日,父亲去世第十日,王玉青来到市肿瘤医院,与医院发生纠纷,矛盾正式爆发。

  陈宗祥的太太说,3个多月的时间里,王玉青时常来闹事,在办公室里拿杯子砸、拿水泼陈宗祥,最严重的一次,连警车都开到了医院里来。陈宗祥每夜失眠,体重下降了30斤。

  他跟医院请假回家休息半个月,到了第十天,医院打来电话,告诉他病号数量下降很快,从原来的50多个下降到了20多个,让陈宗祥回去主持工作。

  2018年12月19日上午,市肿瘤医院院长付春生与王玉青见面,告知其通过第三方进行调解或走司法程序,王玉青不同意。此后,聊城市卫健委也曾多次介入,但都未妥善解决此事。

  2019年1月,王玉青打了市长热线。几天后,东昌府区食药监部门打来电话,叫王玉青拿上药和外包装过去鉴定。工作人员当场给上级部门打电话,“上边那个人给他说,这个药不用做鉴定,是按假药论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是假药。”

  据聊城市食药监局2019年1月出具的认定意见书显示,根据药品管理法第48条,“依照本法必须批准而未经批准生产、进口,或者依照本法必须检验而未经检验即销售的”,应按假药论处。已在国外上市、但没有拿到国内批号的卡博替尼,属于法律意义上的“假药”。

  王玉青坦承,拿到“假药”认定时,她并不清楚仿制药也是假药,只以为是“成分为假”的假药,并走上了漫漫的维权路。2月15日,王玉青通过聊城市东昌府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提出控告,认为王清伟、陈宗祥涉嫌销售假药。2月19日,东昌府区公安局以“情节显著轻微”为由不予立案。

  四处碰壁之后,王玉青想到了求助媒体。她给山东卫视“今日聚焦”栏目打了电话,“我当时把假药的认定意见书发过去,他们的记者就过来了”。2月25日,山东卫视以《聊城:主任医师竟开假药》为题,报道了此事。在片中,记者通过暗访,呈现了开“假药”的医生仍在医院坐诊,病人家属维权,却被多个部门推诿的故事。

  此事经过媒体发酵,反应迅速。当日晚上,聊城市肿瘤医院便研究决定,暂停陈宗祥在医院的医疗服务活动,给予行政警告处分,免去肿瘤二区科主任职务。2月26日,聊城市卫健委发布通告称,陈宗祥违反《执业医师法》相关规定,暂停执业一年。与此同时,涉案的王清伟、段真也因涉嫌销售假药罪被刑事拘留。

  余波

  像是多米诺骨牌的倒塌,这一场有关“假药”的纠纷,波及了更多的人。

  王清伟的上线段真,是一个80后女孩,做过一段时间导游,时常去新德里。2018年年初,段真的父亲被确诊为骨髓癌,医生推荐了名为“硼替佐米(万珂)”的药品。她的丈夫王兴(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这个药每周要打一次,在国内至少需要五六千元一支,而在印度买,售价在四百元左右。

  她的丈夫从事贸易,需要长期在印度出差。去年3月,段真在印度照顾丈夫生活时,跑了许多家药店,第一次给父亲购买了仿制药。这之后买的药,也是和药店联系,直接邮到中国。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一些熟人和朋友家里有癌症病人,得知段真有买印度仿制药的渠道后,都前来求助。王兴说,妻子并不是职业代购,只是帮朋友的忙,有时别人会多打几百块钱表示感谢。

  临沂的病友小力(化名),曾是段真的同事。他的父亲身患胃癌,手术切掉了一半的胃。去年夏天,父亲的病情恶化,需要用靶向药尼洛替尼。但救命药价格2万元一盒,一个月用两盒。小力说,他了解到段真要去印度探亲,便请求她帮忙带药。“她除了印度寄回济南的邮费,没有收取其他的费用。”

  2月底,段真被警方带走时,是在距离济南市区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最近村子里的人都在议论,段真是卖假药被抓走的。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凌晨4点,王兴接到了一位老太太的电话,说自己生命垂危,现在断药了,王兴在电话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语说,弟弟去派出所前,原以为只是协助调查,和律师沟通,也认为他们并不存在主观意义上的牟利,应该问题不大,但弟弟直到晚上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了,他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去公安局领取拘留通知书时,王语见到过陈宗祥,“头发都竖着,眼睛都是红的,很疲惫的感觉。”陈宗祥拉着王语的手,第一句话便说,“我对不起你弟,让你们受牵连了。”

  在警局协助调查四天后,陈宗祥于3月1日回到家中,闭门谢客。记者见到他时,他上身一件深蓝色的衬衣皱巴巴的,说话反应迟缓。他说,自己从少年时起,就对医学充满了信仰。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他再也不想行医了。

  3月9日晚上8点,被拘留11天的王清伟被取保候审,回到家中。

  而当此事在自媒体上传播后,舆论发生了又一次反转。

  一位自媒体大V说,当山东卫视的报道发出后,陈宗祥的同事便建议他的妻子,可以通过求助自媒体发声,在自媒体的叙事中,这是一个“医生好心推荐新药,却被病患家属反咬”的故事。

  半个多月以来,每天晚上,王玉青都会接到骚扰电话和短信,对她进行辱骂,她只好不停地更换电话号码。几天前开车,因为精神恍惚,她不小心撞到了头。

  她开始不相信媒体,3月6日,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她的弟弟在一旁拿着手机全程录像。王玉青痛哭着说,“我们才是受害者,我的爸爸吃假药死了,我们需要维权,为什么别人还要来骂我?”

  新京报记者 付子洋 吴靖 实习生 陈浩 山东聊城、北京报道

  A12-A13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李永明 齐超 付子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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