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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鬼市”凌晨后:

那些每天都在走“钢丝绳”的人

2019年06月11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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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安福电商城的一家档口里,堆满鞋盒。新京报记者 覃澈 摄

  “这里是这座城市夜里最热闹的地方。绝大多数来这座城市的外地人,目的地都是这里。”5月24日,一位档口老板说。

  这里是莆田安福电商城,圈内称“球鞋鬼市”,这里的时间黑白颠倒。白天大门紧锁,几乎看不到人;晚上则灯火通明。

  每天夜里,球鞋商在这里卖力地招呼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客人们挑选着档口的球鞋,盘算着进货量。同样诞生于这个商业环境中的送货小哥、拉客仔、小吃摊主们,正等待着生意的出现。不过,这里的气氛随着当地严打“仿冒鞋”的进行,已经变得紧张起来。他们一边做着生意,一边防着工商来查,所有的交易都不能暴露于阳光下。

  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行政执法部门查处侵权假冒案件21.5万件,其中,查处专利侵权假冒案件7.7万件、商标违法案件3.1万件、侵权盗版案件2500余件,海关查扣进出境侵权货物4.72万批、2480万件。

  店铺老板:天天提心吊胆,像走钢丝绳

  5月24日凌晨12点,莆田安福电商城内灯火通明,一片喧嚣。

  这是37岁的老胡每天最忙碌的时刻。他在安福电商城里租了一个面积不到20平方米的店铺,里面摆满了没有任何标志的热门球鞋。门口的LED灯不断滚动,醒目地显示着各种潮牌球鞋批发零售等字样,吸引着路过的客人。

  老胡在这里已经做了近5年球鞋生意。和其他店铺老板一样,他习惯上午在家睡觉,下午3点后到店,在手机上对接着各地鞋商们发来的订单。晚上再在办公桌前泡上一壶茶,一边联系厂家发货,一边等待新上门的客人。

  当有客人进门,老胡会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再顺手递上两双看似相似,做工却有着些许差别的球鞋。“看他鉴鞋的手法,关注的点就知道是老手还是菜鸟。”老胡抿了口茶,向记者介绍。

  半小时前,他刚送走了一批前来看鞋的人。“对方说自己是球鞋批发商,想要更好版本的货。但一看就是菜鸟,并不懂鞋。”出于“安全考虑”,老胡婉拒了对方合作的要求。

  尽管店里摆满了“公版鞋”,但这只是用来吸引外人的道具。只有在自己看准的客人咨询时,老胡才会让对方加自己的微信,“看图选鞋,打款发货。”

  如今市场监管越发收紧,没人敢在店铺摆出带有LOGO的仿冒鞋,更没人敢贸然让新来的客人看货。

  “前段时间工商才打过一次,现在人人自危。”老胡说,“现在大家都怕被告发。如果被抓就不只是罚款那么简单。”

  同样担忧随时被查的,还有老胡的邻居阿华。

  2017年,大学毕业的阿华以每个月5600元的价格,租下了一个面积不足10平方米的店铺。阿华最初做着自主品牌球鞋生意。尽管安福电商城每天夜里热闹非凡,大多数客人却只是从他门前匆匆经过,很少进门咨询货物。开张第一个月,阿华只做了不到10单生意。

  一打听才发现,前来看鞋的客人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冲着高仿鞋来的。自己的球鞋虽然品质不差,但由于没有醒目的LOGO,根本无人问津。

  阿华算了笔账:店铺租金加上水电费每个月需要支出6000元,而如今球鞋价格越发透明化,每双鞋只能赚到30元,他每个月至少要卖出200双鞋才勉强持平。“只做公版鞋的话,销售频率远慢于高仿鞋。”

  左思右想后,阿华也决定开始做起仿鞋生意。“年轻人虚荣心更强些。同样品质的鞋,公版卖200元,带LOGO的卖300元,绝对选后者。”

  阿华同样不敢把仿鞋摆在店里。此前他曾被查过一次,当时他刚将仿鞋打包发走。躲过一劫后,他决定在附近小区租个房间,将鞋全部搬了过去。平时只有客人给钱后,再安排人送货过来。

  几年时间下来,阿华的下家越来越多。

  但阿华心中始终担忧,“仿鞋毕竟是仿鞋,工商一查你就全完了。”一边提防着工商随时来查,一边为了盈利铤而走险,恍惚间,阿华有种走钢丝绳的感觉。

  曾想过转型,但没LOGO卖不动

  事实上,包括张丹(化名)在内的多位莆田鞋坊厂家也考虑过转型。

  几个月前,每天提心吊胆的张丹考虑过做公版鞋,为此他特意去申请了商标,在下线咨询时也卖力推荐过这些自主品牌的鞋子。但他很快发现,尽管这些公版鞋和正品相差无几,但由于缺少知名品牌标志,这些球鞋并不受到年轻人的欢迎。

  “公版鞋在一二线城市根本卖不出去,只能拿到四五线城市去廉价销售。”张丹无奈,“年轻人买鞋很看重标志,就算是同一条生产线做出来的公版鞋,没有那个LOGO也卖不动。”

  5月24日,记者在安福电商城中发现,一块巨大的“电商品创基地”展板竖立在正对入口的醒目处,其上面标注着近50个鞋服自主品牌。在不少档口,店铺老板也明确告诉记者,自己做的都是自主品牌,没有“其他版本”的球鞋。

  “其实都想转型,但并不是那么容易。”一位电商城档口老板表示,“现在全国球鞋品牌被阿迪达斯、耐克、李宁等国内外品牌垄断的市场中,你一个新生品牌很难生存下去。”

  为了让自己的品牌给进货商留下印象,不少商家选择了“蹭热度”。记者在电商城发现,多家店铺都打出了和潮牌相关的招牌,仅是在前面加上自己的店铺名称以示区别,同样诸如“中国NB”、“新百伦丹”等招牌随处可见。

  “效果并不好。”上述档口老板告诉记者,“每个人进来后,第一句话还是问是否有更高版本的球鞋。如果回复没有的话,对方通常转身就走。”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张丹表示,“在自主品牌尚未成功前,只能偷摸着做仿货。”

  寄生于“鬼市”的人

  安福电商城的深夜伴随着喧嚣与混乱。一辆辆摩托车闪烁着车灯,在安福电商城里穿街走巷。狭窄街道两侧停放着的小货车上,店家们正熟练地往后厢里装着纸箱。很快,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开始向电商城正对着的梅山街汇拢——这是通往周边多家快递公司和库房的必经道路。

  21岁的杜飞(化名)大多数时候骑着一辆电瓶车,他习惯将货放在踏板上,“放在后面目标性太大,容易被发现。”

  杜飞已经做了3年时间的送货小哥,每送一单生意就能得到5到10元不等的报酬,他将电商城周边每条大街小巷的地形都牢记在心,在送货期间也绝不让自己因为其他事耽误。

  他的梦想是尽快凑够租档口门面的钱,自己再开一家鞋店。“当老板比送货轻松多了,每天赚得也多。”

  杜飞驾驶着摩托车,和阿娟擦身而过。此时的阿娟正在街上寻找着意向客户,每看到有人从商铺出来时,她总会热情地迎上去,低声询问对方是否需要更好版本的鞋,并声称能将对方带到专门看鞋的地方。

  在做拉客仔之前,阿娟曾在电商城门口发球鞋商铺的传单,但生意并不好做。“每发完100份才得到几元钱。”阿娟说,“现在越来越少的人会接传单,1个多小时才能发完。”

  如今每拉一个客户到附近小区的工作室,不管对方最终是否买鞋,她都能从老板手中得到5元钱。

  在带领记者去往工作室的途中,阿娟一再叮嘱,每家店最多呆上10分钟就走,“看看款式、品质如何,再和老板交流下,最终换个微信就行。”

  在记者看鞋的空暇时,阿娟通常会联系上这栋楼的其他商家。10分钟到点后,阿娟发来催促走人的微信。“每天晚上跑勤快点,每个客户多去几家工作室,多拉几个客户就能赚到一两百元收入。”

  零点时分,位于安福电商城正对面的街道上,老刘将煎饼车内的面饼、肉串等逐一摆出,等待从电商城出来的客人。此时街道已被各种小吃摊占据,路人行走在拥挤的街道上,不时埋怨着小吃摊老板推车太过占道。

  “现在生意一般了。”老刘抽了口烟,他的生意同样受到监管政策严打的影响,“以前每天营业到三四点都还有人,能卖出去几百元的煎饼,现在差不多到2点就没多少人了。”

  出租车司机是莆田深夜最活跃的人群之一。司机阿林用蹩脚的普通话问记者是否是来看鞋的,并给出肯定的判断:“绝对没收获。这里面现在看不到货了。没熟人关系的话,没人愿意搭理你。”

  阿林曾拉过无数出入电商城的客人,在得知大多数人都冲着爆款高仿鞋来挑选进货时,阿林颇为不解,“就是那个扫地的大妈都穿的鞋?现在全国这么火?”

  凌晨4点,当最后一批客人离开后,档口门被陆陆续续拉下,LED灯也开始熄灭。安福电商城终于陷入寂静的黑暗中。只有堆砌在档口外的空纸箱、停靠在街道旁的拉货三轮车,在证明着这一切的存在,以及迎接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新京报记者 覃澈 qinche@xjbnew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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