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以学员身份暗访私人整形工作室,店主称可按进价十倍给顾客打针,轻松年入过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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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结束,赵小姐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祛法令纹、名叫“线雕”的美容项目会让她此后一年持续被其困扰。
2018年4月,赵小姐在私人整形工作室接受微创手术后出现脸部肿胀、头疼等不良反应,辗转京沪多家医院就诊,诊断结果都是手术植入的物质牵扯头部神经。2019年2月,她在武汉协和医院接受全麻手术,取出部分残留物。
赵小姐告诉新京报记者:“医生说,搭在神经上面的东西不敢强行取下,也不能确定成分。”
她了解到该工作室店主在外地行医,先后在上海、广州报案。2018年11月,上海市长宁区警方以无管辖权为由将此案移送武汉市江汉区警方;2019年4月,广州市白云区卫健部门介入调查后,对其罚款2万元。
2019年5月,新京报记者以学员身份暗访该私人整形工作室。上述店主向培训的学员声称,没有任何从医资质的学员只需交6800元,经培训后便可开一家微整形工作室,按进价十倍给顾客打针,便可轻松年入过百万。
一位学员建议新京报记者:“学会了要回去练。给妈妈打打,给姐姐打打,打上三个你就啥都会了。”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整形科副主任医师石蕾向新京报介绍,要成为一个有合格资质的整形医生,可能需要五年到十年的时间,但社会对于整形的需求又特别多,其中落差催生了无资质整形医生、无资质整形工作室。
广州白云区卫监所监督科科长丁启营告诉新京报记者:“她的地点不固定,是典型的流窜式非法行医者?她没有达到拘留判刑的条件,两次非法行医以上,第三次抓到才可以判刑。”
2019年6月10日,新京报记者从天眼查获悉,上述店主以其真名孔某某出资的公司目前仍处存续状态,其名下工作室仍在运行中。
整形后现严重不良反应 店主事后消失
2018年4月,武汉的赵小姐在当地一家名为“珊妮医美”的私人工作室接受祛除法令纹的“线雕”整形手术,术后脸部肿胀扯痛、头部疼痛状况持续近一年。
赵小姐介绍,2016年前后,她在整形医院消费时遇到该工作室店主“珊妮”,当时“珊妮”身穿白大褂,主动与赵小姐加为微信好友。2016年至2018年期间,赵小姐经常能在朋友圈看到自称整形领域知名医师的“珊妮”展示整形手术成果、带学生做微整形培训等内容。
2018年4月,“珊妮”在微信上向赵小姐发来邀请,表示可以亲自接赵小姐到该工作室体验护肤服务,赵小姐答应赴约。
2018年4月7日,“珊妮”驾车将赵小姐接到该工作室所在的武汉国际广场28楼,为赵小姐护肤前,“珊妮”称赵小姐有法令纹,该工作室有一种无痛苦、无需手术的“线雕”提升项目,可以彻底改善法令纹状况。
对于项目定价,赵小姐称:“她当时报价是12800元到13000元的样子,然后打完折收了我7000元。这个价格也还好,如果在医院里面消费的话,和做活动时的价格差不多。”
据赵小姐描述,在答应接受该项目后,“珊妮”给她打了麻药,手术过程中感觉不痛不痒,术后太阳穴两侧留有两个小针孔痕迹,并被涂上宣称有促进愈合效果的药膏。当时赵小姐观察到自己的法令纹还在,但被安慰称需要恢复期后再观察效果。
赵小姐告诉新京报记者,术后两三天面部肿胀严重且持续疼痛,“(面部)像包子,完全没办法出门”。
其间,赵小姐持续向“珊妮”反映这一情况,“珊妮”一开始安慰称是恢复期正常反应,数天后开始质疑赵小姐的术后脸部照片经过处理,并认为赵小姐夸大症状。赵小姐尝试与“珊妮”协商处理术后状况,遭到数次推脱后,“珊妮”开始失联。
此后,赵小姐到该工作室所在的大楼寻找,发现该工作室已经搬离。
该工作室隔壁住户告诉新京报记者,该工作室在2018年年底搬离,从2018年年中至今,见到有多批戴着口罩的顾客来找该工作室维权,该工作室门口一直没有悬挂过招牌。赵小姐称,接受手术前后在该工作室展柜看到大量获奖证书及奖牌,但没有在该工作室看到营业执照,也没有向“珊妮”确认其行医资质。
2019年2月,赵小姐在武汉协和医院接受手术取出部分残留物。
赵小姐称:“(整形残留物)取不干净。医生说,搭在神经上面的东西不敢强行取下,也不能确定成分。”
店主称零基础学员培训三五天即可从业
据“珊妮”向新京报记者透露,她开设整形培训班已经7到8年,数不清带过多少学员,有不少学员“速成”后在全国各地开设了自己的私人整形工作室,包括广州、上海、新疆等地。有较复杂的手术时,学员会邀请她到外地指导或直接操作,“珊妮”会收取一定的外地出诊费用。此外,外地有顾客愿意出价邀请“珊妮”出诊,“珊妮”也会飞赴全国各地进行手术。
新京报记者以学员身份参与“珊妮”工作室的培训课程,据记者观察,该工作室约六十平方米,两室一厅,员工包括两位培训讲师和一名店长,店内还有两位从外地来参加培训的学员。
“珊妮”向培训的学员声称,没有任何从医资质的学员只需交6800元,经培训后便可开一家微整形工作室,按进价十倍给顾客打针,便可轻松年入过百万。
“珊妮”工作室一位助理告诉新京报记者,该工作室有来自国内外不同档次的整形手术耗材和药品,整形手术相关产品常以十倍价格卖给顾客。一位已经自己开工作室的学员也告诉新京报记者:“200元进的货,你卖2000元就对了。”
“有客源一年一两百万很正常的事情。很多女孩子做个半年一年都开豪车买房子了。”一位已经开店的学员告诉新京报记者。
“珊妮”向记者介绍,零基础学员只需在该工作室培训三到五天,就可学会基础操作,可自己开工作室接单,此后随时可以找她复训:“理论也教,实操也会教,你们可以互相自己练实操。”
一位学员建议记者:“学会了要回去练。给妈妈打打,给姐姐打打,打上三个你就啥都会了。”
一位与记者同时进行培训的学员透露,她在“珊妮”的工作室学完一个多月,目前已接了三个订单,获得收入9600元,她对收入非常满意。
有多位学员称,在私人整形工作室接单为兼职工作,她们的客源主要靠熟人带熟人,以类似微商的方式在朋友圈发广告。
新京报记者表达担心顾客质疑工作室资质的问题后,“珊妮”表示:“我现在经常对顾客发火。(顾客)说要看证书,我说看什么证书?有些顾客就是欠怼。他非常纠结医师资格证的事情,你就不要接了。”
上述学员向新京报记者坦承,这是暴利行业,赚钱快,风险低:“抓进去大不了罚两三万就出来了。”
对于被执法部门查处的可能性,一位学员称,由于没有行医资格证,私人整形工作室没法在工商注册,但部分店主会注册一个纹绣店营业执照,实际上在店里附带提供微整形项目,降低被查处风险。
赵小姐此前进入一个“珊妮”工作室学员群,群成员有246人。该群截图显示,“珊妮”会在群里分享手术经验,学员会向“珊妮”及其他学员咨询注射剂量、操作手法等手术中遇到的问题。
“非法行医被抓,不到三次没法判刑”
按照国务院2005年颁发的《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医疗机构执业需要持有《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整形美容机构也属于医疗机构类别。此外,整形美容项目施术者需要持有《执业医师资格证》。根据医疗美容APP“新氧”2018年度报告,国内有近2000万医疗美容消费者,市场规模或达2245亿,但平均每百万人中只有2.88位整形外科医生,黑市商家是正规商家规模的十倍以上。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整形科副主任医师石蕾称,该类整形工作室均属非法经营,目前大量存在市面上,但都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尴尬地带,屡禁不绝。
“本身打针是可以几天之内就学会了,但是这些人并没有任何的医学知识,所以说他们也不是真正有这种资质。他怎么可能把你培训到你完全掌握。这种短期的培训班,只有可能是骗子在做。”石蕾告诉新京报记者。
石蕾介绍,要成为一个有合格资质的整形医生,可能需要五年到十年的时间,但社会对于整形的需求又特别多,其中落差催生了无资质整形医生、无资质整形工作室。
私人整形行业的流窜式作业特征,也增加了监管执法难度。
新京报记者查证,“珊妮”以真名孔某某出资的公司,目前仍处存续状态,其多家工作室也仍在运行中。
在赵小姐的多次举报下,三地执法部门曾经对此事做出过处理。
2018年7月,上海市长宁区警方曾对该负责人采取过行动。2019年5月29日,上海长宁警方回复新京报记者称,她被抓时还没开始手术,故不构成非法行医。2018年11月,在当事人的要求下,上海警方已将该案移交武汉警方。
2019年4月,广州警方在某宾馆抓获嫌疑人“珊妮”,广州市白云区卫监所核实,该工作室负责人没有资格证和执业证,违反了执业医师法,对其作出罚款2万元处罚。
广州白云区卫监所监督科科长丁启营告诉新京报记者:“她的地点不固定,是典型的流窜式非法行医者?她没有达到拘留判刑的条件,两次非法行医以上,第三次抓到才可以判刑。”
2019年5月30日,武汉市公安局江汉分局政治处办公室主任段鹏称:“我们认为此问题属于医疗纠纷,不应由公安机关受理,目前江汉区卫生健康局已经介入开展调查。”武汉市卫健委回应称,目前还在调查,截至发稿,新京报记者仍未收到其具体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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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新京报见习记者 刘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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