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寻》隐藏着神话禁忌中的“吃”和“看”

　　【涨姿势】

　　时隔18年，日本经典动画片《千与千寻》终于登陆内地院线。而对一些神话爱好者来说，《千与千寻》不仅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座研究神话的宝库，它既展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日本妖怪，同时还涉及了一些东西方经典神话中的“禁忌”母题。

　　禁忌1

　　不能随便吃异界的食物

　　《千与千寻》中出现了两个禁忌，第一个位于影片开始，千寻的父母吃了异世界的食物因而变成了猪。通过这部电影我们可以看出：异世界的食物是不能随便乱吃的。这种饮食的禁忌广泛地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神话当中。

　　古希腊神话讲到：冥王哈迪斯垂涎自己侄女佩尔塞福涅的美色，将其劫持到冥界中去。佩尔塞福涅的母亲农业女神四处寻找失踪的爱女，而无暇顾及农事，结果造成世界上的所有田地都荒芜了。众神之王宙斯见此，立即勒令哈迪斯释放佩尔塞福涅。可是哈迪斯耍了一个诡计，他带了一颗石榴去见佩尔塞福涅，告诉等她吃完石榴，便送她回家。佩尔塞福涅自从被劫持到冥界里，滴水未进，早已饥饿难耐，再加上听到可以回家的喜讯，喜出望外，放松了对哈迪斯的警惕，吃下了石榴。她不知道的是冥界有一个规矩：吃过冥界的食物就是冥界的人了，不能长时间离开冥界。从此以后，佩尔塞福涅每年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回到母亲家中，另一半时间必须留在冥界。

　　无独有偶，中国和日本也有类似的故事，中国的《广异记》记载：有一位裴郎在丈母娘下葬的那天喝醉酒，稀里糊涂地躺进了棺材里，结果被埋进了坟墓里，到了阴曹地府。在地府，裴郎遇见了丈母娘死去的一家人，并参加了他们的宴会。席间裴郎想要去吃桌子上的食物，但丈母娘立即拦住了他，告诉他鬼的食物活人是不能吃的。后来人们发现裴郎失踪了，挖开坟墓，把裴郎救了出来。

　　日本的《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亦记载：女神伊耶那美在生火神的时候难产而死，灵魂去往了黄泉之国。她的哥哥兼丈夫伊耶那岐到冥界去救她。伊耶那美一见到伊耶那岐却哭诉道：“我已经吃下了黄泉的食物，是黄泉世界的人了，要回去必须征求黄泉国君的同意。”

　　禁忌2

　　“不准回头看”与“不准偷看”

　　《千与千寻》中出现的第二个禁忌是在片尾，当千寻要返回人间时，白龙叮嘱千寻在回到人间之前，千万不能回头看。希腊神话和《圣经》中也出现了“不准回头看”的故事：

　　在希腊神话中，弹唱技艺无双的乐师俄耳甫斯下冥界拯救死亡的妻子欧律狄刻，冥王哈迪斯答应让欧律狄刻重返人间，条件是在离开冥界之前，俄耳甫斯不准回头看欧律狄刻。结果最后时刻俄耳甫斯打破了约定，导致欧律狄刻复活失败。

　　在《圣经》故事中，罗得一家逃离索多玛和蛾摩拉时，罗得的妻子忽视了天使的警告回头看了毁灭中的两座城市，因而化成了一根盐柱。

　　另外一类与“不准回头看”相近的禁忌是“不准偷看”：

　　在日本的传说故事中，伊耶那美进入内殿去征求黄泉国君的意见前，曾警告过丈夫伊耶那岐切忌偷看内殿。但是伊耶那岐在外面等候了许久，仍不见伊耶那美出来，心里有些着急，就违背了禁忌。结果看见伊耶那美躺在地上，身上坐着八位雷神，身体腐烂的模样。伊耶那岐吓得仓皇逃走了，还用巨石阻断通往黄泉世界的道路，以阻止追上来的伊耶那美。

　　中国神话亦讲到：高辛帝的女儿打破了不准偷看的禁令，造成其未婚夫盘瓠无法完全从狗转变为人，最终还留下一个狗头。

　　意义

　　禁忌是为了警告和劝诫

　　不准吃和不准看是神话世界中最常见的两种禁忌类型，为什么禁忌如此重要，以至于世界上各个民族的神话中屡屡谈及它呢？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为我们提供了思路。他在《〈旧约〉中的民俗》一书中解开了上帝为何禁止亚当和夏娃吃智慧之树的果实的谜题。伊甸园中有两棵树：一棵是生命之树，吃了它的果实，就能长生不死；另一棵是智慧之树，吃了它的果实，就可以分辨善恶。弗雷泽认为智慧之树的存在十分蹊跷，因为说到生命的对立面，自然是死亡，而非智慧。另外拥有分辨善恶的能力也绝非坏事，亚当和夏娃因为偷吃智慧树的果实而遭到上帝的惩罚，于理不通。唯有将智慧之树解作死亡之树，这个神话才符合逻辑。当上帝将亚当和夏娃带到伊甸园里时，他实际告诉亚当和夏娃的是：“这园子里所有树上的果实你们都可以吃，唯有那死亡之树的果实你们万万吃不得。”言语中还暗示着亚当和夏娃要去吃生命之树的果实，以获得永生。在一旁的古蛇听见了这一谈话，它嫉恨上帝如此偏爱人类，所以故意引诱人类去吃死亡之树的果实。这个神话实际上是为了解释死亡的起源的。

　　循着弗雷泽的思路，我们把“佩尔塞福涅”“裴郎”和“伊耶那美”的神话中出现的食物理解成会致死的食物，问题便迎刃而解。进食是动物最原始的本能之一，动物若想活下去就不能不吃别的生物。但是许多弱小的生物为了避免被吃掉的命运逐渐进化出了各种防御机制，其中一种就是毒素。当捕食者吃到有毒的生物时，轻则受点折磨，重则可能一命呜呼。这样捕食者也不得不进化出一种次级的本能，那就是克制的本能。当面对一种食物时，捕食者必须克制住进食的冲动，先判断这种食物能不能吃，如果不能，就得转而去寻找其他食物。毕竟，忍受一下短暂的饥饿总比丢掉性命强。

　　在上面的神话中我们看到，禁忌的食物经常跟冥界联系在一起，一旦吃了冥界的食物，就无法返回人间，换言之就是死亡，所以冥界的食物显然是一种致死的食物。

　　在文明社会中，学会克制尤为重要。从小到大我们被教育着遵守各种文明礼仪、安全规则、道德和法律，这些东西至少有一半都是禁忌。有些禁忌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生命安全，有些禁忌是为了维护秩序。柳田国男在《山之人生》中写道：“即使是在东京这样繁华的街道，晚上也是不让玩捉迷藏的，晚上玩捉迷藏的话，就会被鬼抓走。”这便是一条针对小孩子的安全禁忌，因为小孩子在夜间出去玩耍的话，容易发生意外。但是成年人不会对年幼的孩子直接这样说，因为他们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以妖怪进行恐吓反而更加有效。

　　由于神话在传播过程中时时在发生变化，所以我们不一定一下子就能看出隐藏在每个神话背后的逻辑，但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禁忌总是和潜在的危险联系在一起。主人公一旦打破禁忌要么是招来某种灾难或者惩罚，要么是搞砸了某件即将成功的事情，甚至丢掉性命。禁忌神话实际上发挥着警告和劝诫的功能。

　　□潘神（神话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