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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 消失的记忆与碎纸机

2019年07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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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访谈录》
编者:(美)吉恩·贝尔-维亚达
译者:徐志强
版本:守望者|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9年7月
加西亚·马尔克斯,哥伦比亚小说家。作品风格受胡安·鲁尔福、福克纳、格雷厄姆·格林等人影响。2012年,他的家人向媒体确认,马尔克斯已经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无法写作。

  桌子上随处可见喝光的可乐瓶。这是马尔克斯在晚年养成的新嗜好。他似乎很喜欢听到拧开瓶盖的刹那爆发出的碳酸声——猝然一声,然后消失——房间的地板上依旧铺着空白的毯子,访客们进入时会不自觉地在外面擦擦鞋底,以示尊敬;一排子孙们的照片摆放在台子上,让坐在旁边的他看上去像是《百年孤独》里的族长;还有传真机、电话、废弃的打字机,最新版本的电脑。在安置得满满当当的日常用品中,最显眼的还是那台碎纸机,巅峰期过后的最后时光里,马尔克斯越来越频繁地使用它。碎纸机让作家们在销毁手稿、删除不满意作品时变得更加坚决。

  但一个作家,他想放到碎纸机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这是让马尔克斯困惑的地方。

  现在,他的记忆力已不能和写作《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时相提并论。几年前,马尔克斯被检查出了淋巴癌。医生给他看了一张黑乎乎的器官透视图。他当然看不出来那图像在医学上意味着什么。医生告诉他说这是恶性肿瘤,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扩散。一周里,马尔克斯又做了两次检查,结果都很吓人。周末回到家里的时候,马尔克斯确信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进入死亡的道路非常漫长。医生选择用化学治疗的方式延缓它,从而让这最后的旅程看起来像是尚有些许生机的归途。马尔克斯则急于用更多的文学作品填充它,避免让最后的年月变成一段虚空的弥留。不幸的是,这两种对抗死亡的方式似乎没有办法共存。那段时间的化学治疗让马尔克斯大脑里的许多神经元细胞破损了。尽管有电脑的帮助,但思维的迟钝还是让写作变得非常困难。

  记忆开始成为不断分解的泡沫。他尝试着敲出那篇已经在大脑中储放了四年之久的《苦妓回忆录》,结果却像一只放久的酸橙子,余韵尤在,但完全没有任何光泽。

  这对马尔克斯这样的作家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他的所有故事都与回忆有关。他从外祖母那里听到的民间传说故事,跨越多个世纪的长篇叙事,拉丁美洲的炎热天气与番石榴果实的气味……他发现自己很难再把这些东西用完美的意识流叙事连接在一起。年轻的时候,他喜欢泡在浴缸里构思故事,现在这个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有媒体在那段时间里认为马尔克斯患上了“怠惰症”,功成名就的他可能不想再写新书了,他只打算安静地在晚年享受自己的文学地位。但了解马尔克斯的人知道,“活着的时候就接受死者般的敬意”是他不太能接受的事情。

  进入21世纪,碎纸机加速了马尔克斯的衰亡。

  他躲了起来,在家中用非常低的效率写一本记忆之书,《活着为了讲述》。就像书名所写的那样,他想继续活下去——医学定义的,以及他作为一名作家所认知的。在写作时,马尔克斯竭力想通过挖掘回忆的方式,将消失的细胞重新组合。部分细节在写出来时很模糊,或看起来不像是事实,需要家人调查资料来帮他核实。在这种状况下,马尔克斯写出了《活着为了讲述》。这是他面对碎纸机做出的最后努力。

  马尔克斯在2014年去世。他希望葬礼能够简单一些,最好只他妻子一个人参加,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去世时,全世界的媒体都在缅怀他,那种盛况让人想到《百年孤独》在哥伦比亚的地铁和出租司机手中流传的样子。人们在纪念稿中将他称为20世纪最后的文学大师。这个“最后”的时刻也许从他患上癌症的那一天便已开始倒计时。读者发现这个曾经对现实和拉丁美洲的政治状况怀有热情的作家,在最后的时光里却对21世纪发生的事情感到无助。他无力再去思考南北美洲的恐怖袭击和政治事件。21世纪看起来要比20世纪更有秩序,但事件与信息的传播方式却让世界变得更加纷乱。没人知道还能从碎纸机里找到什么。没人知道是否还会有小说家用魔幻的方式将现实、记忆、未来融合在一起。

  本版撰文/新京报记者 宫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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