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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书店坚守14年:书店要有担当

店主挑书眼光独到,书店名声流传在外;互联网冲击下,坚持不卖教辅书、不随大流卖咖啡

2019年08月05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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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7日,豆瓣书店内的温馨“规定”。
豆瓣书店店长卿松。
7月27日,豆瓣书店店长卿松和夫人邓雨虹一起管理的小书店,吸引了相当一批读者。

  这里是北京市海淀区成府路262号。

  豆瓣书店,已营业14年,62平方米,2万册书,每天固定早9点开门,晚9点半关门。它在网上多次被列为北京最值得一去的书店。

  2006年正式开业迄今,这家不起眼的书店以品味吸引了趣味相投的读者,历经颠簸、几经波折,如今书店仍勉力生存。

  外界环境骤变,而店内的时间却仿佛静止。店长卿松和妻子邓雨虹在书店见证着读者的人生变化。

  卿松自认为有社交恐惧,在外面不太会聊天,书店给了他保护色。

  在卿松眼中,书店是稍微超越物质的存在,给予他教育和信念,填补了他的精神“空缺”,他觉得自己不反抗规则,只是不想成为主流,坚守只是“个人的一种生活方式”。

  书店的货源是各出版社库存书

  7月27日上午的豆瓣书店,外头的光亮从大窗户透进来,窗边摆着绿植,新书展示台旁放着精致的小画,音乐在空气中流动,顾客三两,氛围安静。

  书店不大。局促的空间内书占据了绝大部分,书架间过道仅容两人同时通过,书架上一丝不苟地分列出文史、政法、艺术等各类书籍。

  细看会发现店内很多有故事的细节。小黑板列出的近日推荐是王尔德的《谎言的衰落》,手写诗歌的纸条装点着书架,有书架命名为“右护法”,有一张贴纸写着“带塑封的书都可拆,拆开不买亦无妨”。

  这些细节一如书店积淀下的不少故事,有些成了“梗”,为人津津乐道,也引来没做功课的不知情者好奇,店员要不厌其烦地反复解释,比方书店名字和豆瓣网没有关系、开书店原因只是因为喜欢看书……

  时间拨回2003年,卿松想考研究生,在北大附近租房,同时为谋生计而在风入松书店打工,在书店认识了邓雨虹。在从书店离职后,原书店经理卢德金把自己在北大周末书市的地摊转给了他和邓雨虹,他们由此开始营业卖书,2006年书店开业至今。

  书店的货源是各出版社的库存书和退书,大多只售五六折。但一开始选择卖库存书,只是“机缘巧合”。

  卿松说,当时卖库存书的书店其实比较少,“提到打折、十元店,就让人想到垃圾书、盗版书”,是被人歧视的书店,但因为接手地摊时,卢德金转手给他的是库存书,他也很喜欢,就想尽量做下去。

  选择卖库存书还有个原因是没钱,当时起步资金只有一两万元。卿松还记得,当时去拉货时,一般人都是用车拉,为了省钱,他坐公交车去。有一次带着书在北大东门站下车,因为公交车上人多,司机没留意,卿松才把一部分书放在站台,回到公交车上司机就把门关了,开到下一站清华西门站卿松才得以下车,拎着剩下的25公斤书猛跑了一站回去,“我怕书丢了怎么办,我那么穷”,结果到了一看,书还在。

  窘迫的卿松却觉得自己在图书批发市场里像老板,在上千平方米的大仓库里,当带着足够的资金时,一个人随便挑很爽。当时有1700本《储安平与〈观察〉》,这个数量相当于要花5000元,但算是打了很便宜的折扣。

  2019年7月底,卿松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举起三根手指,回忆道,当时就想了3秒钟,说:“全部打包、立刻打包,马上付钱。”

  豆瓣书店后方是小仓库,15平方米,没有窗户、开着灯,有一张写字台,卿松在此办公,周边是小仓库里积压的书,一摞一摞堆到房顶。

  仓库里积压了不少书,许多是没有再版的旧书。卿松喜欢的书会一次进千百本,有些书花了12年还没卖出去。比方拉丁美洲文学丛书就还没卖完,卿松2007年拉了一卡车回来:“它代表拉美文学最高水准的一层,而且都是老翻译家翻译的”。当然也有“很烂的书”积压了。前者卿松无所谓,后者让他“很难受”。

  2009年,卿松有一次去江苏采书回来,屋子里、架子上全都是上海古籍的书,发信息给读者,当天大家来店里,都蹲着选书,夏天屋内空气也不好,你拆包他传递,看到选书就吼一声看有无人要,还有人尖叫说我选的书怎么没有了,状态很兴奋。

  经营状况如今只是“维持生存”

  2006年刚开业时,豆瓣书店经营一度很好,还在北京大学以外3所高校附近开分店,但亏损严重,仅剩武大分店存活,后者也于2018年最终倒闭。

  书店规模小,经营收入基本靠卖打折的库存书,房租、水电、人工无一不是开销。

  而卖库存书又有其特殊之处,邓雨虹曾在一次访谈中谈到,书店买的是出版社要处理的书,这就代表这些书不好卖,或者市场已经饱和,可能永远不会再印了:“我们只有一次要它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要,或者不要这么多,这本书就可能在这个市场上消失,而我们却有机会把它留下来。”

  每一次进货都像一次赌博,不知道要押多少注,所以他们永远都没有钱。这本书要不要倾其所有,因为书店还要维持正常运转,作为店长,卿松和邓雨虹经常会有这种矛盾。2007年的经营亏损即因当时顾客群体小因而要不断更新书目,但又频频失手。

  2008年情况改观,卿松甚至还清了2家分店倒闭欠下的40万元,还凑上一笔首付。

  但书店的经营料不及挡不住互联网的冲击,2010年是转折点。此前日营业额大约三四千元,现在一两千元。

  如今谈及经营情况,卿松只称能“维持生存”。书店开通了网络渠道卖书,卿松还设计一些书店衍生产品用以维持收支平衡,但与图书无关的营业不做。从一开始坚持不卖教辅书、到不随大流在书店卖咖啡、礼品。

  邓雨虹曾在日志中阐述了理由:书店,要有书店的担当。书店,也要有书店的尊严。我永远都不会把那些只把书当做装饰的书店,叫做书店。

  卿松从没去过在多个城市开店的那种连锁书店。不过他觉得,连锁书店、网络书店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但像豆瓣书店这样的小书店,像野草一样,也应该存在:“小的东西要有、大的东西要有,叫参差多态。”

  读者不乏名教授、媒体人、歌手、画家

  豆瓣书店内的书,以人文社科类为主。

  卿松有一套自己的挑书方法论。因为挑书眼光独到,豆瓣书店有好书的名声流传在外,吸引了相当一批读者,网友“八月”回忆,自己在店里当店员时,每周一次的新书上架日,常会引来老顾客的围观抢书,顾客看好的书会先录入、买下。

  2017年,因一则开墙破洞限期整改的通知,豆瓣书店差点搬迁。但也因这一次波折,很多人才第一次发现,此前来往书店的,不乏名教授、媒体人、歌手、画家。读者和豆瓣书店建立的联系是奇妙的。

  来看书买书的人多了,卿松见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有的确定了要买这本书,谁都不能碰,本人还要戴着手套把书拿走;有的人买书成瘾,对面的万圣书园,有位店员就是如此,家里有几十包书没拆,卿松让他克制一点买书,他说“停不下来”。邓雨虹也记录过多位访客:有位老师,曾每日来书店一到两次,后来逐渐健忘,总把买重的书拿回来退;有个老人逛完书店说,“书太多了,我来不及了”。

  有位女孩高三时常来书店,2018年再来,告诉邓雨虹,她当妈妈了,老公是外国人。邓雨虹和卿松惊得托着下巴,“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邓雨虹还记下来,有些前店员、老顾客,会特地跑到书店汇报:毕业了、去外地了、工作了、谈恋爱了、结婚了、生孩子了……

  外界在变幻着,而时间仿佛从未在店里流逝过。

  搬迁风波后,常来的顾客,有默契地“呵护”这家店,隔三差五有读者送来吃的。2018年4月的一天,店里收到五拨礼物,巧克力、大包子、零食、点心和饮料还有明信片。

  8月4日下午,豆瓣书店的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哪位读者投喂的呀!谢谢”,配图是两杯奶茶,读者又给书店带来食物了。

  买书成癖者是填补自己的精神空缺

  7月27日,卿松和新京报记者畅聊书店的价值、影响、共鸣,但谈到书店的经营,他就不愿意展开讲。

  卿松自认为是个社交恐惧者,他生长在四川内江,当初因为感觉压抑,来了北京。他觉得,从本质上来说,自己讨厌商人,但又去做了相关的事情。他反感和人讨论书店赚了多少钱,但其实自己很在意书店有多少流动资金能维持,“很矛盾”。

  卿松解释说,书店在自己心中算是稍微超越物质的存在,所以自己有点受不了把书店物化,但书店确实存在商业属性,他目前不得不去想,怎么让更多人来买书,可能需要一个平衡点。

  在卿松看来,书店其实填补了他的精神空缺。

  他举例那些“奇奇怪怪”的读者,大多是对精神生活有要求、享受阅读之乐的人,虽然收入未必很高。世界参差多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在吃上不克制,有些人在书上不克制。买书成癖者,是用这种方式来填补自己的精神空缺,而某种程度上,他是用书店在填补自己的一部分精神空缺。

  卿松觉得,自己内心其实很脆弱,书店给了力量感,书店和读者反应产生的能量,形成的一种神圣感,教育了他,他和书店在一起长大。这种神圣感在他内心产生信念:“如果没有信念,有些东西是坚持不了的,你会被世俗打败,比方穷困、清贫,周围的不安全感”。

  在卿松看来,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像动物一样需要保护色,和周围一样,不然就会有不安全感。卿松认同这个观点:书店给了他保护色,他在书店里是比较舒服的,出到外边其实他不太会聊天。

  对未来没有考虑太远,钱不是目标

  2019年,豆瓣书店的变化主要包括:店员小钟离职了,换了一个新店员。因为小钟离开,卿松最近多了一个工作内容:除了周六之外,每天都要在豆瓣书店微信号朋友圈写书籍推荐语,所以只有周六有空接受采访。

  卿松觉得,开书店就像写小说,控制不了,读者看到的书店是怎么样的,它就是怎么样的。就书店只卖书这一点,有朋友定义他是“抵制一切流行的东西”,但卿松觉得自己没有想去引导谁、传递什么。

  不过对于读书,卿松是有看法的。现在图书总量大,但很大一部分是网络玄幻小说、鸡汤、成功励志,工具化地读书“是有问题的”。成功励志学很容易把人带入平庸,本来很有个性,读完之后一个个变得无比平庸。不带目的地读书会更好一些。他的理解是,人文的东西会对人的精神成长有些帮助。

  但更核心的还是“空缺”。虽然不愿意从“空缺”这个角度阐述书店,他似乎不知不觉又绕回了这个角度。但他更想强调的是,内心的强大。他举例宫崎骏的电影《风之谷》,里边的野猪全备武装,全是武器,对抗的女孩却放弃武器,一身了了。落入他眼中,他所解读打动他的是,真正的强大在于内心,而不在于用武器武装。他觉得书店促进他修炼内心强大。

  7月27日下午,新进的一批书到货了。65件、每件55本。卿松和店员用两个推车、数趟来回,把书运到门口。再一件件提进店内,很重,很快把一块空地填满。这批书会卖很久。天很热,多云,蝉鸣,数趟来回卿松后背棉T恤汗湿了。

  卿松说自己对未来没有考虑得那么远,活在当下,钱不是目标。他听从内心的召唤。其实他觉得自己“无能”,因为对社会适应力不强。开书店并不像大家想的那样,不是反潮流,也不是反抗社会规则,只是“个人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现在人的价值取向太单一了,所以你会觉得这是主流、这是非主流。我总说只有参差多态才是美的。主流也没问题,但是也有别的各种形态存在,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个人、个体的生活,应该关心个体的存在。”

  ■ 卿松观点

  ●世界参差多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在吃上不克制,有些人在书上不克制。买书成癖者,是用这种方式来填补自己的精神空缺。

  ●现在图书总量大,但很大一部分是网络玄幻小说、鸡汤、成功励志,工具化地读书“是有问题的”。成功励志学很容易把人带入平庸,本来很有个性,读完之后一个个变得无比平庸。

  ●不带目的地读书会更好一些,人文的东西会对人的精神成长有些帮助。

  A06-A07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周世玲 A06-A07版摄影 新京报记者 浦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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