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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村:建起“瑶族妈妈客房”走出贫困

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团队驻村四年,调研、规划帮助脱贫,目前村民收入倍增,很多农户年收入达六七万元

2019年09月24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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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树青山环绕,“瑶族妈妈的客房”中灯光点点,河边村现在的夜景优美如画。
李小云老师发动村民,成立工作队,一起工作。
盘萨涅和小女儿在自己的客房里合影。
2015年,村民在老房子前合影。
河边村旧日村景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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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党的十八大之后,农村改革焕发出新的活力,涌现出许多独具特色的村镇发展模式。在2019年中国农民丰收节来临之际,新京报与中国农业大学联手,从中国662238个行政村里,选择了10个案例,提炼新农村发展模式的不同样本、不同路径,并在这里与乡亲们分享丰收的沉甸甸的喜悦。

  【开栏语】

  什么是“结构性贫困”?云南勐腊县河边村,热带雨林里一个只有57户人家的瑶族山村,曾经可作为这个概念的典型案例,人均年收入4000元、人均负债5000元,村民们不怕辛苦,却无力挣脱贫困。中国农业大学为此由教授团队驻村四年,调研、规划、实施脱贫路径,目前该村村民收入倍增,很多农户的年收入达到6万到7万元。

  勐腊县是云南最南端的县,往南走翻越大山就是老挝,往西跨过澜沧江就是缅甸。河边村一如边陲其他山乡,风景很美,雨林茂盛、象群出没。但在2015年前,河边村都一直默默无闻深度贫困着,野象每年都会来糟践村民辛苦种下的甘蔗。

  时间终于开始流动。刚刚过去的夏天,河水清澈,常有游客慕名而来,住在改造后的瑶族特色民居里,尝尝村里的冬瓜猪和雨林鸡蛋,孩子们往往痴迷于前所未见的陌生植物与昆虫。还有嵌入式瑶族民居、餐饮与住宿服务规范……这些概念、行动与规则,终于让山村与外界有了连接,风从山外吹来,山水从此不同。

  自然条件优越、原居民不离村;剥离有风险农作物种植、培育长效经济作物;发展民宿当主人而非员工;引入现代生活理念、既扶智又扶志……这样的脱贫路径或可复制。

  57户贫困村迎来教授扶贫团队

  河边村34岁的聋哑人盘萨涅,家里有一间小客房,今年入夏以来,每个月都有2000多元的收入。她做饭很好吃,和女儿合影时,总是羞涩地笑着,眼睛很亮。虽然听不见也说不出话,可她总是尽力去理解客人的诉求,闺女也会帮忙。

  3年前,盘萨涅眼里的光芒曾经熄灭过。丈夫和儿子先后去世了,只留下她和小女儿。她们面对的,不仅是失去亲人的痛苦,更是一个家庭失去劳动力之后的困境——橡胶没人割,地也种不动,盘萨涅一个人种点儿玉米,养两三头猪,玉米是猪的饲料,猪是她们的经济来源。

  盘萨涅的故事是全村村民贫困生活的一个缩影。

  这个57户的瑶族小村庄里,没有一家人有像样的房子,住在低矮的茅草屋里,没窗户,阳光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时,屋子里才会有一点儿微弱的光。想上厕所,外面找个草深点儿的地方就解决了。没有厨房,肉和蔬菜很少,只有米饭加腌菜。

  在村里完成博士论文的高明在论文里写了村里的情况。村民人均年收入4000元左右,可人均负债却达5000元。疾病是村民最大的敌人,而山区落后的医疗条件又加剧了他们的困境。

  甘蔗是村里的主要经济作物,但甘蔗地都在自然保护区内,每年甘蔗成熟时,保护区里的亚洲野象就来觅食,大部分都被糟蹋了。

  2015年,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小云在勐腊县注册了“小云助贫中心”,在当地招聘了张萍、李发新和衡瑞霞三名员工,再加上他的助手和学生们组成了团队。而当他们到达河边村时,见到的是异常凋敝的场景。

  茅草屋变身瑶族特色民居

  “河边村的贫困,是结构性贫困。”李小云说。

  不是因为这里的人比别处懒,不是自然条件更差,甚至也不是因为年轻人的出走而导致空心化。村里很多人没有受过教育,初中毕业就算是“高学历”,而长期使用瑶族语言的他们,又不会说普通话,很难外出打工,村民几乎全都留在村里。

  刚刚进驻时,李小云和他的学生们曾经做过一次贫困诊断,“一个扁平的村子,大家收入差不多,负债也差不多”,李小云他们认为,河边村是一个正在“贫困陷阱”里挣扎的村子,“必须给它一个足以带来大规模收入的产业,否则他们很难从贫困陷阱里出来”,李小云说。

  把村民的茅草屋改造成瑶族特色的民居,在民居中嵌入客房,既能改善村民的居住条件,也能接待客人增加收入。在完成了村道硬化之后,李小云和团队有了第一个项目——“瑶族妈妈客房”。

  几十年来住在低矮阴暗茅草屋里的村民们,想象不出高大、明媚的瑶族式建筑是什么样的,甚至李小云自己设计出效果图,在投影仪上放给村民看时,村民们也不相信。

  一直到第一批瑶族房屋建成并开始经营后,才有更多的村民愿意加入进来。

  客人来了,问题也来了。

  没有经历过现代化生活的村民,很难为客人提供服务。从洗毛巾、叠毛巾到选择菜品、做饭,全都需要李小云和他的团队们手把手地教。

  “有时候真的会抓狂”,长期在河边村扶贫的博士生陈邦炼说,“比如洗毛巾,新装的自来水管道,水龙头打开后,先流出的是黄水,要等一会儿才会变成清水,但他们不觉得黄水有什么问题,就用那个水洗毛巾,结果第一批白色的毛巾,全都洗成黄的了”。

  学生们觉得不可想象,但村民却觉得城里来的学生们太挑剔,因为即便洗黄的毛巾,也比他们以前用的要干净。

  新婚之后的博士生袁军军快一年没有离开村子,他一边写论文一边帮着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接待客人……对于一直远离现代生活的村民们来说,学会这些并不容易。

  河边村很少有出外打工的,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周志学就是其中一位。

  2016年12月,在深圳打工的周志学听说村里要进行改造,于是回村帮家里盖房子,这一回来,就再没走,而是选择加入了村里的合作社。

  合作社是董强副教授和宋海燕老师每天跑县里乡里帮助村民成立的,这样他们可以统一经营,统一管理。李小云教授说:“注册时没法注册成旅游合作社,而且涉及特殊行业许可,要不是县里的‘扶贫书记’崔书记还真搞不成,他来村里的次数太多了,解决了很多的具体问题。”

  合作社管理要用电脑,一开始,这很难做到,因为即便最简单的办公软件,也没人会。

  周志学初中毕业,在村里算“高学历”,在城里打工时,去网吧玩过游戏。但对电脑的认识也仅限于此,不会用任何办公软件,甚至打字都费劲。

  王安然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的志愿者,他和其他学生开始教村民用电脑,从最简单的Word、Excel等常用软件教起。

  最终,村里的年轻人还是学会了电脑,周志学还成了合作社的经理。

  研制“冬瓜猪”与“雨林鸡蛋”等十余菜品

  云南多美食,但并不在这个偏远的山村里。过去,山民们的生活方式更接近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能打猎的时候,打回来猎物只有烧烤一种方法,调料也只有盐和辣椒。后来不打猎了,村民们会养猪、鸡等,种少量蔬菜,补充维生素和植物蛋白主要靠野菜。

  民居改造之后,有了客房,也有了餐厅,做什么菜就成了问题。村民们仍旧保持着原来的习惯,从集市上买回肉来,放辣椒和盐炒成一盘,如果有蔬菜或野菜,就另炒一盘,荤素分明。这样的菜,对于常年吃腌菜、米饭的村民来说已经很丰盛了,城里人却根本吃不下。

  助贫团队的宋海燕就忙着为乡亲写菜谱,团队还定期请外面的老师教做菜,村民每学会一道,就自己先试吃,这样的工作持续了近一年,十几道菜品才逐渐成熟,“不会今天太咸、明天又太淡了”。

  村里散养出的“冬瓜猪”(当地黑色土猪品种,体形似冬瓜)和“天然雨林鸡蛋”也是那时候开发出的概念,村里人吃了一辈子,没觉得有啥稀奇,可城里人吃完觉得——真香,鸡蛋甚至通过电商卖到了北京、上海。

  拒绝引入外部经营者 不做“空心村”

  从每一栋瑶族建筑的草图,到客房装修,再到客房经营,事无巨细,都需要李小云和他的团队操心,他们自己画图,自己从市场上买建材,自己网购装饰品……

  “这个村子,几乎就是雕花一样雕出来的。”李小云说。张萍和宋海燕负责客房,李发新负责工程,董强负责资金,在村里各负其责,所有事情都是手把手教村民。

  从2015年到2017年,李小云和他的团队每年有八九个月在村里,2018年,村里的客房稳定运营之后,才有所减少,但也超过半年。

  “我们不是去指导他们脱贫的,而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一起居住、一起劳动,一起想办法脱贫”,他说。

  和许多乡村发展旅游业不同,李小云他们并没有引进任何外部的经营者,尽管有不少企业对河边村感兴趣,但李小云和他的团队都拒绝了。

  “那种把农民迁到一边,在村里开发产业的方式,不是我们希望的。这个村子是村民们的故土,是他们的家,虽然我们干预了很多,帮助了很多,但是我们不能去破坏他们原本的自然生活环境,以及下一代、下几代人,都要生活在这里的,这是一个活着的村庄”,宋海燕说。

  农民是助贫的中心,让农民成为产业的主人,正是李小云他们建立合作社的初衷,不管是村里建成的会议中心,还是村民的餐厅、客房,真正的主人都是农民,管理者也是农民。而李小云他们做的,是培养他们现代的观念,教会他们如何经营和管理自己的产业。

  “河边村不是一个空心村,人基本上都留在村里。”李小云说,“我们尽可能保持它原有的状态,但进了房间,生活又是现代化的。”

  改种植花椒、中药材 降低传统作物比重

  客房是河边村产业中最重要的一环,但李小云不希望成为唯一的一环,“如果没客人怎么办?”

  李小云理想中的产业模式,是一个包容的、多元的、可以互相支撑的业态,“比如种植热带作物、中药材、养猪、养鸡、养蜂等,这些产业的产品本身就可以给村里的餐厅、客房提供更丰富的商品,对村民来说,收入是可以叠加的,同时也能增强他们抵抗风险的能力。”

  董强副教授开始引入中药材和养蜂,今年又开始种植花椒。

  在新的业态逐渐形成时,传统作物的比重则逐渐减少,比如甘蔗,在野象的侵袭下很难带来盈利,而生态补偿只有700元每亩,所以逐渐被放弃了。

  蔬菜、热带水果、中药材成为了新的选择,河边村原本种植砂仁,这种药材几乎不需要怎么管理,种下去,很多年都能连续采收。村民黄志成今年则改种了黄精,长势不错,目前价格还不错,唯一担心的是今年雨多,可能影响收成。

  从2018年开始,李小云和他的团队就开始逐渐减少对河边村产业的参与,他们希望村里人真正能主导起自己的产业。

  “虽然我们做了很多工作,但是这背后的英雄太多了,村子不是我们建的,是村民自己。”李小云说。

  今年1月,李小云召集了一次村民大会,决定把客房产业正式移交给村民。他觉得,在经过4年的产业建立和运营之后,村民们可以“毕业”了。

  比村民更早毕业的,是李小云的学生。在河边村,已经毕业了好几个博士和硕士,今年还要毕业3个博士,他们跟着李小云长期驻扎在河边村。

  采访李小云时,他刚从湖北恩施回京,恩施有一个新的助贫项目,按照河边村的模式扶助当地村民脱贫。

  “河边村的模式不一定可全面复制,毕竟河边村有发展旅游业的天然基础,而且人员也不缺乏。”这一模式在很多类似的地方可以参考。实际上,就在昆明,已经有六个村开始进行类似的规划,李小云依然会参与其中。

  现在,村民们“毕业”了,头一年的成绩如何?9月5日,河边村40多户客房经营者,收到了新一月的客房费,村里的合作社的经理周志学和财务李进会为每家计算收入,确认后发到他们手里。开餐厅的、养蜂的村民,也有了他们各自的收获。5家餐厅收入稳定,5户养蜂人的蜂蜜,则是客人们青睐的商品。

  合作社自今年年初成立以来,总收入已经达到80万,建成47家客房,客房收入户均达到9000元,已建成5家餐厅,餐厅平均每户毛收入达到3.2万元。

  今年9月,河边村的村民们,用他们的方式,感受着这个丰收的季节。

  A08-A0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A08-A09版图片/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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