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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第二季《脱口秀大会》季军,她形容自己是个戴着面具的人,不想被裹挟至性别对立的情绪中

思文 脱口秀女演员的战场不是“赢”这么简单

2019年09月25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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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文形容自己是戴着面具的人,在讨好的性格里,有天生的成分,也有后天的家庭因素。她是第一代留守儿童,母亲常年在广州做生意,她跟着姥姥长大,十几岁时才第一次见到父亲。习惯于讨好的性格在十八岁时出现了一次副作用,她在高考临近的时候抑郁,最终成绩一般,靠学习成绩和别人赞许建立起的自信随之变得脆弱。许多年后,她用生命灵数给自己测试,发现自己的抗压能力几乎为零。这是努力、幽默都解决不了的事,后来也就不纠结了。
在脱口秀这个行业里,更多的还是男性(从上到下庞博、李诞、程璐、梁海源)。
某综艺节目录制期间,思文与傅首尔、赵英男合影留念。
“笑嘛喜剧”一周年,“程璐思文专场演出”在长沙举行。
思文与程璐是夫妻,也是同行、同事、兄弟。

  9月22日晚,第二季《脱口秀大会》正式收官,思文成为唯一一个进入前三名的女脱口秀演员。

  从素人到艺人,思文完成了事业上的跃升,随之而来的名利,又让跃升被无限放大。今年夏天,同学来家里做客,看到化妆台上堆着一整排口红,向她感慨,你现在真是活到了女人的极致。在互联网世界,这句话更容易被翻译为人生赢家或女性榜样。

  思文的微博有近83万粉丝,女性居多,且活跃。粉丝喜欢她吐槽老公程璐的段子,似乎可以从中投射自己,向琐碎生活寻求潇洒的余地。她的代表作,渐渐开始代表她。

  身处浪潮,成为榜样,在自我与人设找到黄金分割点之后,用什么标准看待自己和生活,似乎是一个以解构现实,传递价值为职业的表达者必须直面的问题。

  曾经很长时间怀疑自己的喜剧能力

  第二季《脱口秀大会》总决赛现场,思文在倒数第二轮的battle赛中,以一票之差输给王建国,失去了与卡姆争夺总冠军的机会,总成绩位列第三。当晚的庆功宴上,李诞对思文说,如果是你最后和卡姆PK,结果还真不一定吧。思文说,季军挺好的,卡姆都在舞台上露胸了,没法跟他PK。

  在总决赛登场之前,思文并不满意自己的稿子,素来表现稳定的她,在这一季中已有失手的经历,关于夫妻关系的吐槽,副作用开始显现,观众审美疲劳了。王建国评价思文的作品,总在观众前面,又总在观众够得着的地方。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这是一种安全操作,如同思文此前的人生——稳定压倒一切。

  是否走出题材的舒适区,某种程度上,就像当初离开国企成为脱口秀演员一样,是享受安稳与不甘于安稳之间的博弈,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她除了现实的提醒,还多了主动的勇气。这是脱口秀带给她的,经过几年的舞台摔打,她擅长讨喜的性格,开始在自己身上起作用。

  即使出场时心理上有些不笃定,但这场表演的最终得票数依旧是思文式的,稳定仍在产生效应,“其实稿子就那样,表演也就那样。”她发现自己可能真有一些属于舞台的天赋,包括观众缘。

  她记得第一次在《今晚80后脱口秀》上表演,整场冷掉,只有最后一个包袱响了,其中还有鼓励的成分。下台后,整个人陷入自绝于行业的尴尬。《今晚80后脱口秀》是电视节目,团队会做收视分析,在那期节目里,收视率的峰值出现在思文表演的时段,至今她都觉得是段挺神奇的经历。

  好友梁海源觉得思文这些年最大的变化,是开始享受舞台和表演。在某期录制现场,梁海源坐在台下,看着思文上场的瞬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女生有些不一样,“大家(出来)都是选手,她出来你感觉是个明星。”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思文怀疑自己喜剧上的能力。签约笑果文化之前,她在深圳演出不超过五场,随后一纸合同,她成了专业人士,她的不安中,还有另一个因素,是她所得到的合同,有一部分她是编剧程璐的妻子的缘故,像一个附属角色。

  签约两个月后,同一批演员去北京做线下演出,公司没有通知思文参加,她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差到公司连动车票都不想承担的程度。“就是觉得自己不匹配这个工作,这份工资”,在思文的回忆里,那时候感觉随时会被辞掉,公司之所以还没动手,可能是考虑程璐的面子。

  别人费尽心力争取的她却唾手可得

  现实的转折发生在2015年的“残酷开放麦”现场,那是这一季《脱口秀大会》线下选拔赛的雏形,演员的表演会被投票打分,笑果文化创始人叶烽依据打分评判演员的作品。已经开始考虑转型当瑜伽教练的思文被程璐拉着去参加。

  那天她表演的段子多是吐槽男人,演出后,叶烽的评价是“完全没想到”。叶烽建议她,以后可以多用女性的角度,形成自己的风格。忽然的认可只是缓解了思文的焦虑,但并没有勾起她额外的欲望。有朋友在《今晚80后脱口秀》播完后给她发微信说,为什么你站在台上总是一种想逃跑,想赶紧结束的感觉,别人表现得都是留恋和享受。

  对思文来说,从线下演出中突围,动力并非是赢得更大的舞台,她只是不愿意被淘汰而已,就像最初不想被公司辞掉一样。这种心态也曾短暂地在这一季节目里出现。所有人都想赢,她并不特殊。“残酷开放麦”,关键词是残酷。

  半决赛舞台上,张博洋在表演结束后表示,无论当场得票高低,都不会再参加下一轮比赛,他已经没有了创作状态。节目开播前几期,就有之前的人气选手因为接连落选,向节目组提出退赛,后来在“残酷开放麦”环节晋级,才收回决定。

  一季节目下来,她重新认识了一些人,当然,也被别人重新认识。这几年,她是被公司保护的选手,上一季《吐槽大会》,她因肾结石复发,节目组不断地跟她确定,是否真的不来。一直到节目最后,这个行业里最具影响力的舞台,仍为她留有绿色通道。思文说,或许因为这个行业里女生太少,她得到了一些性别上的福利。

  思文唾手可得的机遇,对别人来说,需要费尽心力争取,被质疑已不可避免,她也需要一次新的证明。

  这一季《脱口秀大会》,线下线上的环节,全部依靠现场投票。“残酷开放麦”的晋级规则是每场票数前三名直接晋级,四至七名依据票数与现场表现的综合性定夺。她在“残酷开放麦”的成绩,是两次公投第一,三次第四名,一次第六名。

  在庆功宴上,一个向来不喜欢她的编剧在和她敬了酒时说,“这一季下来,发现你稿子真挺牛的,更不用说表演了”。思文回,“表演还用你说”。从残酷比赛中杀出的故事并非第一次上演,只是故事曾有另一个走向——《2015中国喜剧脱口秀节》线下选拔赛,思文觉得自己的表演不具备竞争力,不想知道结果,也不想听到点评,便在公布名次之前离开了。那晚她的成绩是第二名。主持人微信通知她晋级下一轮的时候,她已经睡觉了。

  初入名利场落差感持续存在

  思文今年参加了一个谈话类节目,和话题人物傅首尔成了朋友。傅首尔推荐思文去参加《奇葩说》,并为她设计了一段开场白,大意是,中国现在最逗的女人是papi酱,但节目组请不来,第二逗的是傅首尔,现在就坐在这里,今天我来了,我的目标就是要灭掉傅首尔。傅首尔把这段开场白先演了一遍,到思文这儿,她发现这样的台词自己说不出来。

  这让她想到之前参与另一个节目时遇到的男艺人,男艺人情绪一直高昂,特别容易惊叹,语气夸张,她觉得自己坐在那儿有些突兀。这是一个需要调整心态的过程。有时,艺人不止是职业,更是一种人格,要把展示自我变成本能。思文说,脱口秀演员遇到机会通常会向后躲,而艺人遇到机会需要往前冲。公司经纪人觉得思文和庞博是最具艺人潜质的脱口秀演员。

  当流量、话题、热度的交互可以决定市场的时候,在脱口秀这个仍属新兴的行业里,一个明星的价值要远远高于一个演员。思文是被选中的人。如今,很多与脱口秀无关的工作已经列入思文的生活日程,她需要在更多的舞台出现,拓宽脱口秀演员在娱乐圈里的想象空间。当然,她也将从其中得到相应的回报。

  除去李诞的个案,思文是最高收入的几个脱口秀演员之一,在行业内已不再具有可比性。一次临时邀约的商业活动证明了这种差距,因为没有时间准备稿子,她请两个编剧一起帮忙,发了红包做酬谢,一个编剧看到数字说,这也太多了吧。

  这是台前与幕后的差异。她曾是编剧团队的一员,为《吐槽大会》的明星嘉宾写稿子,是她与娱乐圈接触的开始。不过并没有留下太好的回忆,反倒是其中的势利让她印象深刻。她记得有一次,她和程璐去跟嘉宾对稿子,被嘉宾侮辱性地否定,随后李诞拿着近乎原样的稿子去对,便没有争议地通过了。还有女艺人登台前忽然反悔,在化妆间里发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我现在有八套房子,你知道有八套房子是什么感觉吗?”

  落差感一直延续到《吐槽大会》的庆功宴,明星嘉宾在单独的包厢里,工作团队和编剧在一块儿,两边各自谈笑风生,只是其中一边多些落寞。直到主持人张绍刚过来和他们敬酒,才得到缓和,那一季节目里,她和程璐一直是张绍刚的编剧,也是表演上的指导者,张绍刚把他俩称作老师。

  “被需要”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紧接着第一季《脱口秀大会》开播,这些幕后的编剧有了自己的舞台,节目的播出让他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对思文来说,那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最开始意识到走红是从称谓的变化开始的,思文这个名字越来越多地被加上老师的后缀,她也得到工作人员越来越多的照顾。某期表演结束后,她返回后台录小片,庞杂的团队在她经过时,自动站到两侧,为她腾开一条通道,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心里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我气场变强大了吗?

  种种利好是走红更直观的体现,公司资源的倾斜,个人财富的激增,以及更多业界的认可,意味着一个新的名利场向她敞开了大门。就像后台曾忽然为她腾开通道一样,她接受,也不安。

  徐峥是这季《脱口秀大会》总决赛的嘉宾,在点评环节表示,之前看过思文的作品,喜欢她的幽默。节目录制完,徐峥来到休息室,和每个选手互加微信后说,其实我来这儿主要想加思文。当天,于谦也加了思文的微信,思文问程璐,你加了吗?程璐说,大家早就加了,就你没加。

  在身处的环境里证明自己有价值,值得被喜欢,仍是思文人生的必选项。如今作为一个娱乐圈的新人,她证明自己的机会还不多,明星的示好加重着自我怀疑——他们是真的喜欢我吗?

  这些疑问总会让她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晚上,从家打车去“开放麦”现场,路上司机问她,这么晚还上班,她说是。司机问,你这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她说几千块钱吧。司机说,那你不如当我女朋友,她问,为什么?司机说,你看你长得又不怎么样……思文没再说话,她想,在即将到达的演出现场,她是观众期待的表演者,而此刻,在距离期待二十分钟的路程里,她只是一个挣钱不多,长得不怎么样的女生。在同一个夜晚,人们拥有的是不同的黑暗。

  幽默是职业 但更像一种自我保护

  谈到不被明星尊重的经历时,思文用模仿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似乎是一个习惯性处理,通过模仿,稀释一些有痛感的东西,其中产生的幽默效果,可以为难过赋予一点价值。

  思文擅长模仿,上学的时候,她喜欢模仿同学和老师,也故意在朗读时拿腔拿调地模仿电视上的播音员,这让她成为同学中受欢迎的人,这是幽默给她的第一个回馈。

  幽默在成为职业之前,更像她的自我保护。很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在两方面有高于他人的敏锐,一是很容易掌握一个人的特点,二是很容易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从而作出合适的反应。

  遇到脱口秀是一个偶然,这是一个被讲过很多次的故事。三八节放假,还是国企员工的思文和同事准备出门猎艳,在豆瓣同城活动看到脱口秀演出,以为是《鲁豫有约》式的采访节目。去那儿发现是大家轮流讲笑话,唯一可笑的是大家讲的都不可笑。在互动环节,她用模仿之前选手的方式吐槽了当天的表演者,效果超过所有人。当时的主持人程璐要了她电话,随后两人合作,相爱,结婚;从深圳搬到上海,成了同行、同事,以及上下铺的兄弟。

  女性在脱口秀行业里人数很少,有时会遭遇额外的期待。还在《今晚80后脱口秀》的时候,有一期她和如今单立人喜剧的脱口秀演员小鹿同为表演者,录制前导演找到思文,神秘兮兮地说,这期小鹿也在哦!她特别厉害,今晚就看你们的了。那是思文第一次感觉到女性之间的竞争感,她承认自己是在乎的,不过在乎程度只有百分之几,但她至今记得小鹿吐槽她的点。

  当代女性是思文这两年最大的标签,她并不避讳起初是出于人设需要,让稀缺变成优势。标签的作用很明显,女性主题的段子是她最受欢迎的一类,即使后来出现质疑,喜欢的也占据绝大多数。很多粉丝给她私信留言,讲述自己的生活困境。她发现好多困境本质是相似的,就是缺乏经济能力,她为此讲了一期为什么女人要有钱的主题。这些段子依旧有很好的传播,但互联网擅长将一切意义矮化,她的整个表演最终成为“女人一定要有钱”的口号,与她讨厌的那类“女生不懂球鞋,就像男生不懂口红”式的文章并无二致。

  思文说以后可能会减少女性的话题,她不想被裹挟至性别对立的互联网情绪里。当代女性,要对“当代女性”这个词保持一定的警惕。

  采写/新京报记者 汤博 艺人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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