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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诗系 “保持人类感受力的纯洁和敏锐”

2019年11月1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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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 诗人,评论家,1964年生于北京。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出版诗集有《骑手和豆浆》《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等。曾获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中国十大先锋诗人、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当代十大新锐诗人等;多次应邀参加国际诗歌节。
《沸腾协会》
作者:臧棣
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8月
《尖锐的信任丛书》
《情感教育入门》

  如果有必要为臧棣命名,称其“现实的诗人”正副名实。他的诗歌资源来自于里尔克、瓦雷里、史蒂文斯,但他的文体学似乎脱胎于一种平稳的“现实”之中。在文体学上,那一代人的面目已足够清晰,青年偏于浪漫,中年又转向了现实。就诗歌而言,多数评论人谈论的多是臧棣的现代、后现代一面,但现代和后现代因素是从其诗歌的视野和文论感萌生出来的,也即现代和后现代因素乃是其诗歌之现实的诸多面向之一。

  协会“丛诗”

  偶然无名的东西,构成生活

  未收录书中的《必要的天使丛书》在文本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样板。臧棣选择了日常观念的时空。医院走廊尽头的“迷宫的弱项”、行军床支起来“粗糙的异乡”、福尔马林味道和幻觉后“每个黎明都像是一个港口”,这些都是日常时空的增殖,它们建构起了日常时空的复杂性,并在此日常中加入了惊奇。在文体学上,臧棣的时空塑造和语言叙述有着相仿的构成逻辑。臧棣选择的依然是基于日常观念的语言,他的副词、句式、命题、“游戏”的语言表现是未完全书面化、文本化的。而等到不可预料的“诗性”拔地而起时,其语言仿佛一下子就文本化了,尽管文本化的只是我们对其语言的想象,这样的文本化更像是一次语言的祭礼。

  当代将臧棣塑造成了一个“偏离”的神话,赋予其超越、浪漫和戏谑,这样一个符号化的臧棣似乎占有了从古典时期,到浪漫时期,再到现代时期的诗人的绝对所指。更为重要的是,他也成为太多人攻击的靶子,这些攻击不断生成、生产着自身,用其压力在臧棣的背面又印出了一个反面臧棣。真实的臧棣,出乎我们的意料,是一个彪悍的现实者,一个持有“傲慢”的诗人。他在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盖因生活和当代性占有了太多分量,诗人放弃了一种不可抵达的深渊和超我,折向稳操胜券的诗歌跑马场。他是健身者陶渊明,也是教授陶渊明。

  协会“丛诗”(《沸腾协会》)最早写于1997年,跨度约二十年。“协会”本是开放性的团体,但在本土,它是制度性的存在。该“丛诗”通过把玩不可把玩的事物、言说无名的情绪,展示偶然的境遇。在一次访谈中,臧棣道出了写协会“丛诗”的心迹,“这些偶然的无名的东西,才真正构成了我们自己的生活的基础。就经历的最深的含义而言,它们无名地属于我们,我们也真实地属于它们。”

  协会纳入了光怪陆离的当下诸多名象,就其词的本源来讲,这些标题中的名/词都是符号化的存在。在臧棣的诗歌中,词首先是以语言的面目呈现的,其次才是诸象,是物质事件意义。用罗兰·巴特的说法,这是神话学诗歌。诗歌分为能指和所指,诗歌作为能指、诗学作为所指,诗学用其巨大的身躯统治了诗歌。

  ……文文静静的元宵……

  ……滚到哪里,

  哪里就会有冰水被加热……

  ……“成熟源于沸水”。

  《沸腾协会》这首诗大概可以分为三个层。能指层:煮沸后又软又硬的元宵。所指层:被加热的诗生活。神话层:“成熟源于沸水”。除开三到七行作为对照的所指层和神话层的部分,《沸腾协会》呈现的是从能指到所指到神话的跃迁过程:我煮元宵,沸腾的小圆球加热了我的生活,我说出“成熟源于沸水”。整个过程极为清晰,层与层的递送奇崛,有阴阳相割的气象。阴的一面是小圆球的推攘、沸滚、又软又硬、加热我、变得饱满、鼓胀,阳的一面是生活的洪水、奔泻、冻坏象征机器、填满或荒废、被加热。“诗生活”提醒我们诗歌把元宵之阴、生活之阳奇妙地合一,“成熟源于沸水”既指元宵在沸腾中成熟,又指诗生活在灵薰中成熟了。

  诗里诗外,“沸腾”实际指向的是沸腾之名。此名不是“名,可名,非常名”中“皆可去”的名,也不是“各种复杂的生存意图向一个容积有限的文本倾倒”所瘤结的名,而是落在语言和生活之外的野名,它无法被指认,被诠释,被言说,而只能在诗人的一次又一次的呼唤中出场,它属于某种精灵,诗歌之精灵。由于所指在语言和逻辑上的不纯粹,臧棣的元诗学滑向了群体性诗学;由于能指的主体化仪式,臧棣的元诗学转化成了双主体/对位主体的诗学;由于神话的诗论化,臧棣的元诗的传统韵味降落到当代。在臧棣元诗学的变形的背后,是一种新的公共想象在野名之后集聚,他把诗歌主体从自我迁移到了群体。

  丛书“丛诗”

  更逼近地移入当代性

  丛书“丛诗”(《尖锐的信任丛书》)代表着臧棣将诗歌的处理更逼近地移入当代性之中。他似乎比今日的诗人们都更乐于化身为“万古愁”和“紧急出口”的“牵线人”,在“波拉尼奥”和“身体风景学”之间寻找到一种“新观察”。虽则诗人隐约将自己视为现代性的抹除者和抵抗人士,但这与其说是反对,不如说是反讽。诗人凭借其诗作表现为低洼区域的现代性书写者,他是一个对宏大仍有信仰的弗朗西斯·蓬热,也是一个对渺小仍有爱意的T.S.艾略特。但相较于后两者,诗人的抗辩是柔和的,其内容并没有折射出太多的怀疑,相反,流露出的更多的是一种宽容、婉迎乃至觉悟,在最好的时候,“就像新人生里/有曙光的警句:那么,就给深渊插上一对翅膀吧。”

  《身体风景学丛书》将身体从它的符号性和器官性中剥离开来,将其重新阐释为雕塑。《万古愁丛书》呼应了胡续冬提出的“历史的个人化”,即臧棣所指的“人类的自我之歌”,用文学提供了一种区别于历史的方案。

  究其根本而言,所谓元诗,并非作为互文系统的诗歌,也非唯名论的诗歌,而是将伦理学建构在诗歌内部的诗歌。“诗应该比宇宙要积极一点”“心针指向现实”是诗歌与其客体的伦理学;“一个圆足以解决缥缈”“晃动的乳房也晃动眼前一亮”是诗歌与诗歌的伦理学。

  一个圆,照看一张皮。像满月照看

  大地和道德。从死亡中掉下的

  一张皮,使我再次看清了你。

  三行中,只有“大地和道德”“你”是以客体状态存在着的;“圆”“皮”都是诗歌状态。“圆”象征着简洁而神圣的存在,“皮”代表着无肉身的活着的人。“皮”的缺乏、禁锢正与“你”的完满、真实相对应,相呼应,相倾心。在诗句的波澜中,你理所当然地把我的心占有,同时占有了真相的位置,这意味着诗歌将生命与其整合在了一起。

  入门“丛诗”

  尽力赞美存在和事件

  入门“丛诗”(《情感教育入门》)是丛书“丛诗”的延伸,但它从更低处写起,更为自由,也更为贴近事物。《假如被压死的狗也有偏见入门》极具日常化的描写被最后的固定机位镜头所升华了,镜头中,孤立的尸体在伦理意义上实现了一种并置,并抹除了日常意义上的死亡,通过诗歌“毁灭的力量”,尸体返回其存在。这便是“诗歌的纠正”,即“诗歌作为第一个意义上的纠正方式的力量正不断受到感召……通过明确的语言手段来建立权威和施加压力。”

  “纠正”是一面,“赞美”是另一面。“尽其所能赞美着存在和事件”几乎是入门“丛诗”最重要的主题。但不可否认,入门“丛诗”是充满低潮的,这样的低潮被大大小小漂亮的句子所完成。诗句仿佛用其无意义回到了最原始的稚嫩与肥胖中。

  于臧棣而言,传统并没有完全被清空,他的叙述和命题都有向中国古典诗人的大量借鉴。他们都将诗歌看作诗余,去吟咏,去含味。对于古典和现代的辩证法,臧棣无疑是持中的。他关注陶渊明、杜甫、苏轼,也翻译里尔克,他从后者获得了“骄傲的能力:保持人类感受力的纯洁和敏锐”。在象征主义的催发之下,臧棣曾提出“新纯诗”,这也使得他避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中的狂妄话语和自我癫狂。在21世纪,他避开历史性书写,转而用一种暧昧,一种慢,“为急迫的事物设置一个思想的手闸,使她减慢速度”。

  □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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