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出天价的香蕉是艺术家和吐槽者的共同作品

　　【涨姿势】

　　近日，一件由香蕉和胶带组成的艺术品，在美国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展卖出12万美元（约84万人民币）的天价。该作品题为《喜剧演员》（Comedian），出自意大利艺术家莫瑞吉奥·卡特兰 （Maurizio Cattelan）之手。其本人介绍说，这件作品从香蕉被固定的弧度和颜色，到胶带的粘贴方法，都“经过了深思熟虑”。香蕉是他从市场上花30美分，大约相当于人民币两元钱买的，但已经有人出价12万美元来购买。不过有趣的是，这根香蕉还没来得及交付，就被一个叫大卫·达图纳（David Datuna）的行为艺术家给当众摘下来吃掉了，并在其社交媒体上放出视频，取名为“饥饿的艺术家”。据报道，尽管工作人员当时有些生气，很快换了一根香蕉，但画廊主管表示，达图纳的行为“倒不算是破坏了这件艺术品，也没有对作品的价值产生影响，因为那件香蕉作品的价值在于其创意”。另外据悉，卡特兰在他的作品里也附加了替换说明，就是说，这根香蕉是可以被替换的，这件作品是可以不断衍生的。

　　以上就是事件的梗概，之所以叙述得较为详细，不仅仅因为整个事件富有极强的故事性、戏剧性，而且它几乎经典地再现了现当代艺术的基本特征、本质和不同，也真实引发了大众对艺术及艺术创作的再次关注，尤其是对现当代艺术中的行为艺术、概念艺术、过程艺术，以及装置艺术、现成品艺术等的又一次自觉或不自觉的涉及和讨论。除此之外，也对究竟什么是艺术、艺术与生活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等问题有着某种不由自主的发问与思考。

　　现当代艺术更注重隐喻功能与批判意义

　　实事求是讲，此事件能引起热议，甚至争议，对真正熟知现当代艺术史的人来讲似乎不足为奇，因为自杜尚把小便池取名为《泉》并放在展览馆进行展出时，便意味着传统艺术已经被彻底颠覆。当然也意味着史无前例的艺术革命已经到来，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正在被打破，艺术与生活等的关系也变得更加暧昧和模糊。同时也告诉我们，在一定条件下，任何现成品乃至行为都可以被看作是艺术，关键在于我们能否用艺术的态度和视角去对待和解读。也就是说，艺术所谓的崇高、神秘，以及被认为是少数人的专利特权等传统与腐朽思想，在杜尚那里统统被否定、被嘲讽，他将艺术真正引入生活化、大众化，让艺术从神龛走向生活、走进民众，由此也直接影响和指明了现当代艺术发展的整个基调与方向。

　　另外，对现当代艺术而言，更加注重作品的隐喻功能与批判意义，更加强调社会参与和互动，以及对所谓权威、经典、说教与固定风格等审美思维和创作范式的挑战与消解。所以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此次天价香蕉事件，至少单纯从艺术的价值和意义层面讲，已不难理解。换句话说，能够拍出天价，根本就不在香蕉上，甚至完全可以将其换成别的，重要的是这种形式创作的新意，它背后隐喻或象征的东西，所赋予和传达的人文价值，以及它开启了我们对艺术及艺术创作的另一种认识和理解，唤醒和引发了我们某种程度的意识与思考，而这些是用金钱所无法衡量的。对此，展览所在的画廊创始人也表示，香蕉象征着全球贸易，这件作品一语双关，是一个富有幽默感的设计，艺术家把平凡的物品变成了一个传达欣喜和评论的工具。

　　欢迎吐槽 观众反应也是创作组成部分

　　另外，很多网友对此事件感慨地说“果真不懂艺术了”，甚至说是“皇帝的新装”“肯定是洗钱”“神经病行为”等，殊不知这些观点其实也从某种程度上构成了此事件、此作品更为丰富的意义。为什么这样讲？首先对作品而言，公众讨论势必会激起更大的传播效应和社会影响。其次，面对一件作品，允许你这么理解，也允许他那么品读，对现当代艺术家而言，他们似乎并不太在意观众五花八门的评价，尤其是“吐槽”，而更看重的是公众能参与和互动，作品能带来讨论与反思就够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观众的反应也应该是创作的组成部分，至于评价好坏，似乎已不怎么重要。在此事件中，行为艺术家当众把香蕉吃掉，便是反应的一种体现，这实际上是在原有作品、特定场域的基础上又生发了另一种不同形式的艺术语言，又多了一层意料之外的涵义。我甚至想这或许也是原作者所希望看到的一种效果。这一点从卡特兰原谅达图纳的行为，并在作品里附加了替换说明多少能够看出。当然，也不完全排除有网友们所说的“炒作”“哗众取宠”等目的和企图。

　　不过熟悉卡特兰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在创作上很强调“幽默”“荒诞”精神，也很有思想、个性，很注重作品设计和探索的人，在相当程度上继承了杜尚现成品艺术的理念，因此也被称为最能代表杜尚主义的艺术家之一。其最为人所知的作品就是一个由18k金打造的黄金马桶，并取名“美利坚(America)”，给前来参观的游客随意使用，借此讽刺市场过激行为和贫富差距等问题。他曾解释：“不管你吃的是上百块钱的昂贵午餐还是几块钱的热狗，但最后在马桶里呈现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据悉已有超过10万人体验过该马桶。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它就被盗了，但他却没有追究，他认为小偷并未破坏作品，而只有真正卖出去才算是一件完整的作品，他甚至还很幽默地通过媒体给小偷捎话，大意是：“亲爱的小偷，如果你现在正在看的话，拜托告诉我你们到底多么喜欢这个马桶，在黄金上撒尿又有什么别样的感受呢？”瞧，多么另类、有趣的灵魂和阐释！从这个案例中我们也能看出现当代艺术家与传统艺术家在创作思维、表达方式等方面所存在的很大不同。

　　重新审视 而不是武断地扣帽子

　　当然，除了卡特兰的天价香蕉、黄金马桶等作品外，近些年现当代艺术领域也出现了不少令人感觉奇葩，甚至匪夷所思的作品及行为。

　　比如美国抽象派大师赛扬·托姆布雷的作品《黑板》，看上去很随便画出的一些圆圈，竟拍出了7053万美元（约5亿元人民币）；比如英国艺术家翠西·艾敏将一张她睡过后未经整理的床，还有丝袜、酒瓶、零食袋子、空烟盒、破拖鞋等，一同放置在了美术馆展示，并在2014年伦敦佳士得夜场的“战后及当代艺术”拍卖会上，以254.65万英镑（约2349.4万元人民币）成交；比如在2018年英国著名画家班克斯的名画《手持红气球的女孩》在苏富比拍卖行拍卖，以104.2万英镑落槌成交后，却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将画作当场损毁；再比如更过分一点的，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把自己的大便放进罐头里，并将其命名为《艺术家之屎》，竟能拍出上百万元。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不再一一列举。

　　对此许多人表示不解，甚至愤慨，认为是侮辱、践踏艺术，也被认为是无聊、炒作。不排除这些可能，但也绝非全是如此。你觉得很无聊，也许他正在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来解构严肃；你觉得很炒作，也许他正在用这种炒作的手法来反讽泡沫。

　　正如前面所说，现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有着极大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价值理念和创作观，它们所承载的已不单单局限在纯粹的艺术或审美层面那点东西，而是会介入到现实，会讨论生活和社会的方方面面，它们的观念性更强，所触及的维度更广，也往往需要观众联系社会背景、特定语境，从不同视角，不同知识结构、价值体系，甚至需要融入其中参与完成，需要跨学科、跨领域进行灵活、综合的研判，而非固执、狭隘地去看待，更不能用传统艺术一些老思维、旧标准盲目评价和考量。

　　此外，它们的一个很突出特征就是“不走寻常路”，就是颠覆和批判，从而刺激神经、激发想象、唤醒反思，给人以新的暗示和启发，同时也在更大程度上去拓展艺术的内涵和外延，去解放束缚艺术的种种枷锁。所以，倘若从这些方面来重新审视现当代艺术的话，我想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认知感受，或许就不会那么武断地将其完全看成是炒作、哗众取宠之类的行为了。

　　□王进玉（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