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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棣:故乡的沉没亦即情感的无着

2019年12月2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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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物集》
作者:唐棣
版本:漓江出版社
2019年12月

  陆源

  我打算像唐棣在《死亡四则》里感悟的那样——揣着秘密,好好活着。尤其这是一个关于过去的秘密。

  “终于,赶在它们在脑子里消失之前,把这些事物记录下来了。”虽然,唐棣在《失物集》里这样写,然而无论是书最前面的《地理概要》,还是接下来试图将故乡的轮廓,先行赋予读者的《马州地理图》,显然都没能完全揭示出作者心中那片故乡的面貌。反倒在天真、单纯的文字里,让我感觉到了故乡与身心的密切相连。故乡的沉没亦即情感的无着,两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明白这一点,或许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失物集》中第一部分关于草木的叙写。把《蒌草》作为这部分的首篇,用意也许就是作者要告诉我们,这种平常的草,最接近故乡的寓意。

  “我追忆故乡就是从水塘边蒌草疯长的时节开始的。”故乡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蒌草,绿叶红蔓,散发着淡香,古时用于祭祀神灵,村人也割来喂猪,还可入药,又可做菜。故乡正是如此吧:养育一代代人而默默无言,最终随地下水沉没。这也应了作者母亲的看法,即蒌草根本不值一提。是的,这些不为人注意的,具体的、细微的冷僻之物,正是书中无限情感的始发点。

  作为蒌草对应物的故乡是否同样“不值一提”?当然不是。笔者曾在一篇回乡札记中写道:“远离故土之后,我才渐渐领悟到必须学习‘观看’,必须敏于‘观看’。可是在故乡,本人至今无法‘观看’。返乡之旅即失明之旅。心灵似乎已永远驻留于夙昔。”如果故乡“不值一提”,那也是我们身处其间无从“观看”,又或者,离乡者所能看到的,永远是那个消逝的故乡。而从蒌草这么平凡的存在开始,对作者来说,可能更是一种纯精神上的寻乡之旅。

  在这趟旅途中,唐棣的“寻找”生于感觉,受惠于感觉,追随着感觉。他的故乡在感觉中就是一座“百草园”,而他的所能看到的一切,也成了具体而微小的百草园的组成部分。瓜与某种炸裂、成长的感觉有关(《屎瓜》),蘑菇味是忧郁的气味(《红顶儿》),狸木与梦魇、死亡的意象勾连(《狸木考》)。所有这些草木所诱发的核心情绪是惦念(《羊角》)……

  诗人特朗斯特罗姆说,人生是一颗彗星,其头部是童年和成长的时刻,生活最主要的特征在那里已被决定。“我试图回忆,试图穿越那里,”特朗斯特罗姆写道,“但在这密集的领域里移动很难,很危险,感觉我接近死亡……”《失物集》附录里的《创作者手记》也引用了特朗斯特罗姆这层意思。就是说,作者的童年是多维而变幻的,因为他对故乡的印象是多维而变幻的。

  《羊角》《蚱蜢》《知了猴》涉及一个自然的乡土;《灰鹅》《尼龙袜》《蚊香药片》涉及一个历史的乡土;《瓮葬》《方形风筝》《灯鱼》则涉及一个魔幻的乡土。

  实际上,自然、历史、魔幻三者在唐棣个人的追忆之中,并不彼此隔绝,而是在各篇之内、之间,以持续变化的比例,使全书呈现一种流动的立体感。少女时代为解饥而出远门的母亲,早年僵硬如铁锭的失魂姥姥,倒转生死的布鲁诺·舒尔茨式葬礼,还有在雨天飞舞捕食的致命蛙群……还有这些闪烁的原生珍珠,并没有恣意的野心,去串接成一部大作品,它们保持着小品文的谨小慎微、简洁灵动、千字之内,以景寓情。当然有时候,也虚实难辨。

  这一次,小说家出身的唐棣既尊重真实,也强调文本。节奏明显的语感和或浓或淡的情绪交错相生。其结果是,《失物集》常常给予读者一种读小说的错觉,这份错觉为全书增加了一种寓言、童话的意味,完全脱离了“亲情散文”的煽情。

  回到先前关于“观看”故土的话题。我觉得,岁月或说自然塌陷,固然抢走了唐棣的故乡之形,但也给了他重新去看、去听、去感觉、去挽救、去珍惜的契机。唯有此时,一个沉没的故乡,才能在他丰厚的意识里,浮现出“大于一”的感受。

  我还记得《失物集》书稿递到我手上的那一刻,唐棣一改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我把它托付给你了,这对我很重要。”

  他所说的“重要”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呢?对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来说,除了乡愁,还有什么影响终生的秘密吗?阅读这本书时,我与唐棣的感觉是紧紧相连的,我们拥有了共同的秘密,它从《失物集》始发……

  这本书里极少提到未来,似乎未来,只剩下继续失去的可能似的。我打算像唐棣在《死亡四则》里感悟的那样——揣着秘密,好好活着。尤其这是一个关于过去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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