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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里大火后 西昌大队涅槃重生

2020年01月29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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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4日,消防员在山里巡护时小憩。新京报记者 付子洋 摄

  2020年农历新年,位于中国西南部的四川西昌,冬日的阳光温暖明媚。

  去年4月,木里的一场山火带走了31条生命,其中包括27位森林消防员,他们都来自凉山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下称“西昌大队”)。

  今年1月24日上午,几名穿着橘红色消防服的队员正在操场上打篮球,人群中有许多新面孔。西昌大队教导员赵先忠说,经过社会招聘和上级机关调配,目前大队有88名在编指战员,新队员大概占了一半。2018年武警森林部队退出现役、成建制划归应急管理部后,这是西昌大队首次从地方招募消防队员,许多新队员都是凉山本地人,还有不少人是彝族。

  春节期间,凉山地区已进入新的防火期。西昌大队的新老消防员也进入了战备状态,一起守护着森林和大山。新京报记者 付子洋

  消防大队的“除夕”

  24岁的阿里小虎是凉山越西人,短寸头、皮肤黝黑。2019年11月初,经过凉山森林消防支队6个月的新兵培训,阿里小虎来到西昌大队三中队四班。

  2020年1月24日清晨8点半,阿里小虎跟随20多名队员坐上绿色的装备车,到营地附近的一座山头巡护。巡护是今年春节的新任务,简单说就是“发现哪里冒了烟,要及时赶去扑灭”。一名消防员说,每年春节,西昌大队只有几个人能回家,其余人都要留守,“我来这里五年,只有一年回过家。”

  那天是大年三十,万家团圆之际,20多名消防员戴着头盔,背着风力灭火机、水枪等装备,在阳光的暴晒中于山间巡逻。他们有的会沿着干涸的河道岸边行走,最窄处只有一脚宽,一路下来,刺人的“粘粘草”扎满了衣服。

  山下的西昌大队营地内,四中队的队员一早便和炊事班一起洗菜、切菜,为大家准备年夜饭。下午4点,一名挽起袖子切肉的队员说,年夜饭总共10个菜,“七荤三素”。

  营地后院的田地里,有消防员们种的蒜苗、油麦菜、洋葱。为了给应急管理部门调来的4只搜救犬腾犬舍,之前养的公鸡、小鸭子、大黄狗不见了。图书室、照片墙、训练场已经装修一新,从前的水泥足球场铺上了塑胶跑道。只有三楼的荣誉室里,还留着赵万昆、蒋飞飞、刘代旭、张浩等人的八一勋章,一共27枚。

  下午6点,营地里的鞭炮声“噼哩啪啦”地响起,在地上留下一条红色的细河。

  队员们集合后来到食堂吃年夜饭,哄闹着让四中队指导员胡显禄在微信群里发红包。一名消防员春节前刚成婚,新婚妻子专门从南充老家过来陪丈夫在队里过年。赵先忠是山东菏泽人,妻子和女儿也在营地。他的妻子说,来西昌十多年了,只有一两年回过老家,9岁的女儿会说一口流利的四川话。

  “新兵”入队

  胡显禄是“3·30”事件的幸存者。他说那场大火后,队里真正能打火的人只剩十多个。“一个中队有8个骨干(指班长、副班长),光四中队就牺牲了四五个”,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西昌大队甚至曾临时合班。

  “3·30”事件前,国家曾于2019年1月统一面向社会招聘消防员,并可根据户籍所在地就近入职,阿里小虎就是这批招聘的队员。那时,他还是四川南充职业技术学院的大三学生。在法院系统工作的哥哥告诉他,如果录取能拿到事业编制,他体能素质好,可以去试试。

  经过几个月的考核测试,拿到录取通知时已是木里大火后的4月中下旬。“当时消防员招录办公室打过好几次电话,让我们好好考虑,要不要去。”阿里小虎说,家人中,母亲的反应最激烈,“她说这世上这么多工作,你干吗非得去干这个!”

  但阿里小虎从小便梦想当兵。他记得“3·30”事件后,南充籍牺牲消防员蒋飞飞的骨灰回乡时,从高速路口就站满了迎接的队伍,他和学校其他凉山籍同学也上街去了。他们拉的横幅上写着“谢谢你保护我们的家乡”。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欢迎英雄回家”,跟着呐喊的阿里小虎哭了。

  作为一名彝族小伙,阿里小虎对火并不陌生。大山里的彝族人认为“火”是神圣的象征,自幼烤火,死后火葬,老话说“生于火塘,死于火里”。高二时,他便跟着村里的男丁上山打过火。

  接到当地消防员招录办公室的电话后,阿里小虎考虑了十多天,最终决定加入森林消防。父亲说,你是男孩子,自己决定就好。后来他才知道,爸爸看到他穿着深蓝色消防员制服在国旗下敬礼的照片时,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25岁的赵有川在新队员中比较特殊,他是牺牲的西昌大队前教导员赵万昆的侄子。赵有川有过5年军旅生涯,退伍后在西昌做房产销售。去年春节,叔叔赵万昆听说他报名了森林消防招聘,还说要去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木里大火后,心情很复杂。”赵有川考虑了十来天,身边的朋友都说“危险”,劝他放弃。他想到自己24岁还没成家,人生还有许多可能;但家里条件不算好,父母希望他能找到一份体制内的稳定工作,不至于朝不保夕。

  收到录取通知时,叔叔赵万昆已经不在了。父亲沉默了一阵说,“既然录了,就去嘛。”赵有川感觉,如果没有那场大火,父亲会高兴些,“可能会说,挺好,去了好好干。”

  2019年8月28日,赵有川到西昌大队报到,感觉这里既熟悉又陌生,“你心里清楚,这就是他之前一直生活的地方,会有一点伤感。”

  除了招募来的新队员,还有“回家”的故人。22岁的罗传远是贵州省麻江县人,2018年1月15日加入西昌大队,当年10月被调到凉山支队机关警勤排。

  2017年还在新兵营时,牺牲的四中队队长张浩、四中队三班副班长汪耀峰便是罗传远的上级。罗传远说,自己19岁刚入伍时虎里虎气,是新兵里的刺头。张浩做事雷厉风行,会在他出言顶撞后严厉批评,也会在上靶场前恶狠狠地说,“你穿这么少,等下打靶不冷死你!”

  罗传远至今记得第一次上火场的经历。那是2018年农历大年初二,他和队友们坐了18个小时车,到甘孜州雅江县打火,整整两天才把林火扑灭。休息时,大家围坐在一个果园里,吃饭烤火。张浩说,罗传远和刚来时相比“长大了”。回程的路上,19岁的他看见漫山遍野的大雪,天空很低,藏区的牦牛在雪地里行走,罗传远舍不得闭上眼,“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2019年下半年,罗传远曾回西昌大队“比武集训”了两个月,感觉“很空旷,很萧条”。看着队里昔日的战友,他很想回来陪陪他们。2019年10月6日,他正式调回西昌大队,担任四中队三班的班长。

  “不要怕”

  据胡显禄介绍,“3·30”事件后,西昌大队经过社会招聘,接收了两批次实习消防员,共35人;加上从北京士官学校调配的6名实习士官学员,总共招募了41名新人。

  胡显禄说,这批新兵很多都是本地彝族人,“从小就爬山,对山路很熟悉,体能素质非常好。”阿里小虎记得,一次在西昌的尔舞山做防火演习,他们背着近40斤的风力灭火机,徒步三四公里上山打完火,大家还能有说有笑地拉歌。

  当了班长后,罗传远有时会看新兵“不顺眼”。比如以前吃完饭,就算只有两个人,也会列队走回宿舍,但新兵们连集合都拖拖拉拉。他指着面前的会议桌说,“这就是他们打扫的,桌上都是灰。”时不时地,他会想起新兵营里那个曾经当“刺头”的自己,“现在才明白当班长的累。”

  半年来,应上级机关要求,胡显禄时常要写牺牲消防员的先进事迹。每当他想让老队员写一些小故事时,许多人都会拖延、拒绝。罗传远和老队员在一起时,只会聊开心的事。“3·30”事件发生后,全国各地的十几拨媒体先后来过这里,罗传远说,“只有面对记者时,才会说起以前的事。”

  作为幸存者,胡显禄曾到全国9个省份进行了20余场巡讲。在陌生的城市看着远处的山脉,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分析,这片山如果起火了该如何扑灭、紧急情况下要如何撤离。

  在赵有川看来,经历过“3·30”大火后,老队员们对打火的态度更加小心谨慎。尔舞山防火演练时,老队员会教他们很多实战技巧。比如风力灭火机不能对着火吹,那样会越烧越旺;对着燃烧的木材跟火的接触面吹,很快就会熄灭了。

  据胡显禄介绍,这批实习消防员要到今年4月考核合格、签署正式合同后,才能上火场。2020年的防火期已经来了,阿里小虎很希望能尽快融入这支队伍。平时出任务时,总会多帮老队员背一些重物。不久前起了一次山火,他没能去,遗憾极了。三中队队长冯颖说,等成为正式消防员了,“一定带上你。”

  胡远禄说,虽然现在队里真正能进火场打火的只有十几个人,但这支重组的队伍总得有第一次,需要在一个又一个的火场里锻炼成长,“以前我们很多老队员说,打火久了,更愿意去山里,不愿意留在营地了。”

  1月24日大年三十上午,在山上巡护时,一名彝族消防员趁休息时间坐在草地上,忽然唱起了《不要怕》。那时阳光明媚,几名同样来自凉山的彝族小伙子,在他身旁用彝语轻轻和着:

  “风起了,雨下了。荞叶落了,树叶黄了。春去秋来,我的思绪,起伏不定。时光流转,岁月沧桑,不要怕,不要怕。”

  同题问答

  新京报:用一个词形容2019年。为什么?

  赵有川:奉献吧。因为选择了这份职业,更多的是要把大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新京报:过去一年家乡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赵有川:2019年因为回家的时间不长,更多的是身边的人吧。我认识了更多的人,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新京报: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和规划吗?

  赵有川:自己走上了新的岗位,希望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新京报:你最关心的社会问题是什么?

  赵有川:最近肺炎闹得比较严重,希望患者早日康复,国家能够有效遏制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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