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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邓亚萍 “防守转进攻”才能重新掌控人生

2020年11月11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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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
北京朝阳医院眼科医生。2020年1月20日,一起恶性伤医事件导致陶勇的左手前臂、手掌的神经都被砍断,两周后才脱离生命危险。5月13日,陶勇恢复出诊,但他的手很难再恢复如初,基本告别手术台。
当我知道生活情况这么差,孩子得了病在北京漂泊、未来怎么样还不知道的一个人,他心里头有你的时候,我觉得当大夫挺值得的。
邓亚萍
中国女子乒乓球队原运动员,前奥运冠军,乒乓球大满贯得主。退役后邓亚萍先后赴清华大学、英国诺丁汉大学读书,随后取得英国剑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2016年,邓亚萍从人民日报社辞职后开始创业,从事体育产业相关工作。
不顺的时候就像我们打球一样需要防守,你要快速地转被动为主动,再重新掌控你的人生。

  在等待与邓亚萍见面的一个小时里,

  医生陶勇坐立不安,

  他用医学上的“失语症”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大脑一片空白,

  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也因为紧张变得陌生。

  他视邓亚萍为自己这代人的精神领袖。

  从运动员到经济学博士、官员,

  再到如今的创业者,

  这位前奥运冠军的每一次选择都与众不同。

  陶勇想知道邓亚萍是如何坚持自己的内心,

  也想从邓亚萍身上获得力量。

  陶勇有自己的犹豫。

  年初的伤医事件发生后,

  他的左手前臂、手掌的神经都被砍断,

  基本告别手术台。

  身边的人都觉得他应该从此选择一种安逸的生活方式,

  但这不是陶勇想要的。

  2020年10月,在北京市郊的一处影棚内,

  这场与偶像的对话持续了四个小时,

  在邓亚萍的追问下,

  陶勇袒露了自己被砍以来的心路历程,

  他一再强调不要把自己埋在仇恨里,

  但始终无法走出被砍的“阴霾”。

  他告诉邓亚萍,自己的梦想是,

  通过开发不同的新兴科技手段和脑机接口,

  让世上没有盲人。

  邓亚萍用乒乓球战术来鼓励陶勇要“防守转进攻”,

  她认为要变被动为主动,

  触底反弹才能重新掌控人生。

  

  1 回归自己 做自己最想做的

  陶勇:这么多年,您基本上每十年换一个身份,世界冠军、经济学博士、前官员、创业者,哪一个是您最希望别人记住的?

  邓亚萍:这些都不是我的答案,唯一一个答案就是我是邓亚萍。别人给你的标签永远是标签,应该回归自己,做自己最想做的。标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从过程中感悟,知道自己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陶勇:您第一个选择是我最惊讶的,一般体育明星退役后都是当教练。您在那么小的时候,怎么就知道要听自己的?

  邓亚萍:我们这一代运动员,退役后做教练是顺理成章的一个选择,但这不是我想要的。那时候人们对于运动员总是有一种偏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所以我要去读书,提高自己的综合素养,打破偏见。

  陶勇:我特别能理解,因为我也是这种人。高考的时候,全年级500个人,只有两个人学医。我出生在江西一个偏远的县城,周围人都比较务实,学医熬得年头太长了,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一个能很快挣钱的职业。

  邓亚萍:那你为什么选择学医?

  陶勇:因为我想玩一个别人不太愿意玩的东西,这样才有挑战。小时候我看见哪里有死老鼠、死蛤蟆就特别高兴。江西沙眼特别多,小时候陪我妈去南昌看病,医生从患者眼睛里取出一盘白色石头,我当时就被震撼了,觉得做这件事是有价值的。后来我研究生毕业,原本可以选择一个收入高、风险小的专业,但我选了大家最惊讶的一个专业——葡萄膜炎。这个专业非常费劲,不挣钱不说,还都是疑难,但我觉得很有意思。

  2 被砍后没哭 却因为一个患者哭了

  陶勇:20多岁、30多岁和40多岁的现在,哪个阶段是幸福指数最高的?

  邓亚萍:我从小到拿世界冠军,这一路是非常坎坷的,第一个世界冠军是16岁的双打,当时我和搭档乔红最后一个球打完了,落地的那个瞬间,我认为是最纯粹的。然后我们俩下来,互相就问,这就是世界冠军了吗?等到领完奖回酒店的路上,这个时候不行了,感慨万千。

  陶勇:原来付出的一幕幕全都涌上心头。

  邓亚萍:对,开始想起从小训练怎么不容易,遇到了多大的困难,在车上就开始哭。

  陶勇:A变柔,B害怕失败,C隐藏真心,D爱哭,人到中年,哪个变化是您最警惕的?

  邓亚萍:应该是爱哭。对于情感上的事情,我泪点比较低。人本来就是感情动物,哭是很正常的一个表现。你被砍以后,是不是也哭过?

  陶勇:说实话,被砍完之后我真的没有哭,但上个月因为一个河南的患者朋友,我忍不住哭了。

  10多年前我刚上研究生的时候,他就带着两岁的孩子来北京看病,儿子患了恶性肿瘤,一只眼睛被摘除。因为家庭条件差,他们在北京靠卖报纸为生。我们像朋友一样,医药费想尽办法给他能省则省。不幸的是,10年之后,他儿子的另外一只眼睛也摘掉了。上个月他来看我,见到我就哭了。他说这辈子他就哭过两次,一次是孩子第二个眼睛被摘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知道我被砍。当我知道生活情况这么差,孩子得了病在北京漂泊、未来怎么样还不知道的一个人,他心里头有你的时候,我觉得当大夫挺值得的。

  3 不顺时需要防守 转被动为主动

  陶勇:您刚到英国那会儿,褪掉光环,语言又不是很熟,能适应那种落差吗?

  邓亚萍:我反而特别享受,也可能是因为从小一直在聚光灯下训练、比赛、生活,我并不自由。

  陶勇:那时候家人会打越洋电话劝您吗?

  邓亚萍:他们非常支持我。如果不去做教练,我竞争不过任何一个大学生,所以我需要读书来提高自己的综合素养。

  那时候有一个契机,我到国际奥委会任职,第一次开会就我一个人带着翻译去的。国际奥委会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和法语,我都不会,导致开会慢半拍,人家愿意跟你说两句就说两句。回来以后,我就下定决心必须要把语言关过了。

  邓亚萍:一个患者去砍你,当时怎么想?

  陶勇:我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更多的是不理解。但是后来,我不想把自己埋在仇恨里面。如果我从现在开始仇恨患者,那我的人生才叫废了。

  邓亚萍:能这么容易原谅对方吗?

  陶勇:我并没有原谅他,只是我的人生不能真的被他给废了。直到现在我进入诊室,心里都会有一阵莫名的紧张。背后只要有一点声音,我都会赶紧回头看一下。

  陶勇:如果遇到了委屈,您会比我更勇敢吗?

  邓亚萍:我觉得不存在勇敢和不勇敢。有的事情不需要辨别,可以用时间去说明很多问题。永远不要给自己造成所谓的心理阴影,大胆地去做你觉得对的事。

  陶勇:我有一个梦想,通过开发不同的新兴科技手段和脑机接口,让世上没有盲人。如果说和您对话前,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得像水面一样,现在我的水已经被您的火烤干了。之前我有一些犹豫和退缩,想着要不要借着这次受伤,平平稳稳地去过安逸的生活,不再追求自己的理想,但现在半点犹豫都没有了,此刻我充满了斗志。

  邓亚萍:如果你真是那样,就白挨这一刀了。我们打乒乓球战术里有一句话,叫防守转进攻。谁防守转进攻越快,就能掌控局势。我们的人生也一样,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不顺的时候就像我们打球一样需要防守,你要快速地转被动为主动,再重新掌控你的人生。

  文字/新京报记者 沈彤 图片/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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