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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有人值守的海拔最高气象站,韩文兴在佛爷顶工作近30年;从手抄到自动记录,见证观测技术提升

最孤独时候和采蘑菇的人对喊

2021年01月04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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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兴
2020年12月31日,韩文兴的气象观测记录本。
2020年12月31日,北京佛爷顶气象观测站。
2020年12月31日,北京佛爷顶气象观测站,韩文兴在观测场内调试新设备,他在原有的柱子上重新打孔,准备将设备安放在符合要求的高度上。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26.4℃,2020年最后一波寒潮,刷新了北京佛爷顶气象站建站以来同期最低温。

  佛爷顶是北京有人值守的海拔最高的气象站,海拔1224米,只比泰山低不到300米。蜿蜒的盘山公路是这座气象站与外界联系的纽带。这条路通车前,只能徒步3个小时上山,条件艰苦得不像是在北京。但有一个人,却坚守了近30年,他就是延庆气象局佛爷顶国家气象观测站观测员韩文兴。2020年11月,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韩文兴作为2020年全国先进工作者参加表彰大会。

  2020年的最后一天,寒潮刚过,站在佛爷顶,整个延庆盆地尽收眼底,向西望去,能够看到“海陀戴雪”景观,还有一年,那里就将举行冬奥会。

  山顶积雪两月未消,夜风呼啸像过卡车

  从延庆气象局出发,沿着群山与延庆盆地边缘一路向东北,当车转到昌赤路的时候,佛爷顶便矗立在眼前。

  远远看去,佛爷顶并不陡峭,山坡平缓,但明显高出众山许多,山间隐约有几条细细的白线。“那就是盘山路,待会从那里上去。”司机说。

  车到山腰,才看出这是一条水泥铺的防火路,窄到只容一车通过,外侧就是几百米高的悬崖峭壁。好在司机车技娴熟,一辆手动挡的7座车,开得不慌不忙,即使在弯急坡陡的路段,仍能保持一定的车速。“这条路我已经开了百余趟,以前路没有修好的时候,都是土路,更难走。”司机在延庆气象局开了十几年的车,经常要接送佛爷顶的工作人员,有时候要给他们送水上山。

  随着高度抬升,植被逐渐变成了针叶林,路边已经出现了积雪。几个拐弯之后,车到山顶,一座蓝瓦白墙的小屋映入眼帘,门前挂着一块牌子“佛爷顶国家气象观测站”。

  小屋对面的山顶就是气象观测站仪器所在地方,地面积雪未消,气象观测员韩文兴说,“这都是2020年11月份的雪,12月中旬也下过一场,这冷,化不了”。

  当时已经接近中午,阳光很好,风不大。韩文兴看了一眼观测数据说,“-12.2℃,西北风,三级。昨天晚上风大,下半夜1点半的时候,最大20.4米/秒,西北风八级,一般17以上就是大风了。”

  -12.2℃已经接近北京城区这个冬天的最低温了,但在冬天的佛爷顶算是好天气。韩文兴正和同事忙着调整一个机器位置。

  “要调整一台自动气象站的高度。”气温太低,韩文兴三人戴着手套,操作不便,简单的打孔、固定等动作,他们忙了近两个小时。

  这是韩文兴这轮值班的最后一天,他值班时恰好碰到年末“霸王级”寒潮,佛爷顶的低温跌破了建站以来12月下旬同期最低纪录。

  “佛爷顶气象站在北京的西北上游地段,西北风来先吹这里,冷空气来北京,我们这第一个感受到。2020年12月29日夜里测的是-26.4℃,当时风很大,有8级风,我在屋里听到外面风呜呜地刮,像有卡车开上来似的。”韩文兴说。

  从自带补给上山到如今修水窖通地暖

  韩文兴1992年上山,那时候他才21岁。

  “我从工作就在这山上,原来都是师傅带徒弟,跟延庆气象局老队员学习专业知识。我们一起来的是两个人,一个人在山上学,一个人在局里学习,我们俩交替上山。1992年10月,我们俩考试合格,就开始单独值班了。”韩文兴这一值班,就是近30年。

  佛爷顶气象站是国家三类艰苦台站,盘山路通车前,上下山是个难题。

  “那时上到气象站只能走上来。我从永宁镇的家里骑车到黑峪口,把车寄存在老乡家,然后爬山。从黑峪口走到气象站要整整三个小时。”韩文兴说。

  1996年,延庆气象局开始派车接送换班。但当时公路仍没有修,道路是砂石路,坑坑洼洼,经常有石头凸起,路况很差,碰到雨雪天气,车就不敢开了。“上山的公路2007年修了一半,2008年修了一半,以后上下山就快了些。”这个时间,韩文兴记得清清楚楚。

  最开始,韩文兴俩人15天一轮换。“吃饭也自己做,什么事儿都是一个人解决,一个人解决不了,再跟局里说。”韩文兴说,饭和菜自己带上山,吃15天。早年的时候只能带一些耐搁的菜,先吃青菜,最后只能吃咸菜、葱头。“以前没有冰箱,有个气压室,我们都把菜搁在气压室里”。现在,他们的补给也都是自己往山上带,但条件好了很多,主食吃米饭、馒头、面条,菜也有芹菜、土豆、白菜,有了冰箱之后,也能带肉了。

  用水更是困难,山顶没有水源,一直到2004年,他们都需要到附近买水,气象站有4口大缸用来储水。“夏天小虫、老鼠就会往缸里爬,冬天防止水缸结冰,要烧锅炉取暖”。2004年以后,延庆气象局开始派专车送水,用水紧张的情况稍微得到了缓解。

  “这里夏天最高31℃,晚上就要穿长衣长裤。蚊子少,但是个儿大;苍蝇多,也个儿大。”韩文兴清楚记得,佛爷顶气象站开始就是三间平房,一到下雨时房顶就漏雨,窗户都是木头窗户,有玻璃但是容易变形,刮风时漏风。

  现在,三间小屋已经扩建,韩文兴指了指大厅的位置,这些都是扩出去的。如今,还修建了水窖,通了地暖,“跟以前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遇到大雪封山40天不下山

  “冬天出门要穿两层大衣,以前冬天更冷,雪大风也大,我们大衣都是羊皮毛的。”韩文兴说。

  佛爷顶气象站除了生活条件艰苦外,气象条件也很恶劣,夏季经常出现强雷暴,常年风速较大,多年平均风速达4.8米/秒,全年大风天数(大于等于17米/秒)达110天,2013年的时候,后来盖的房子的瓦都被刮坏了。以前简陋的三间平房,明显感觉到漏风。

  “夏天雾大雷多,有一年最长是6到8月,基本三天打一次雷。”即使下雨天,韩文兴也要坚持记录。按要求,冬天下雪,每三小时进行加密观测,把雪深、降雪量、天气现象等记录下来,以前汛期要在2时、8时、14时、20时定点观测,超过3分钟就是迟报。

  下雨和雷暴的时候,不敢打伞,韩文兴都是穿雨衣,揣着记录本,逐一记录各项数据。

  “1993年的一个雷雨天,我过去记录的时候,一道闪电直接劈中我身边的百叶箱,当场就能闻到焦煳味。雷暴厉害的时候,避雷针的尖能看到被烧红了。”韩文兴说。

  2012年,延庆下了一场罕见大暴雪,当时也是赶上韩文兴值班。大雪封山,车根本上不来,韩文兴带的粮食有限,怕不够吃,他把米饭改为稀粥,一天只吃两顿,就这样坚持了40多天。

  坚守近30年,搭档换过八九个

  上山近30年,韩文兴已经换过八九个搭档,只有他还在坚守。

  “第一个搭档后来自己出去干,包个小工程,还有一个去了环保系统,不在气象干了,大部分都已经失去联系了。”

  他现在的搭档是吴蕾,1990年出生,上山已经5年了。

  对于现在气象站的条件,吴蕾感觉条件确实艰苦。他家也在永宁镇,能找到一个离家近的工作,他觉得有点困难也能克服。

  “我来的时候,自动气象站已经装好,后续零零星星装了一些设备。每天就是到时间了看一下数据,分别是早晨8点、下午2点、晚上8点,早晨8点需要填报一些信息。”吴蕾说,他来了之后,跟韩文兴学到了很多知识,比如如何记录数据,仪器如何维护清洁等。

  “现在山上能上网,就啥都知道。信息时代,什么都能在网上看到,除了看不见真人,别的也都没啥。”吴蕾觉得,现在在山上也没有与世隔绝的感觉。他还设想了一下没有网络的年代,觉得似乎也能待下去。

  但韩文兴当年明显感觉到寂寞、孤独。

  “一个人嘛,咋不孤独。”韩文兴说,“最孤独的时候,山底下有人采蘑菇,在山里喊,我就给他回个声。他‘嗷嗷嗷——’我就‘哎哎哎——’回应,俩人也看不见,就靠喊交流。到了采蘑菇的季节还能有人,等冬天了就没见过人,大雪封山的40多天就不用说了。”

  那时候,除了一小时巡视一遍仪器,他的娱乐就是看电视。

  “上世纪90年代只有一台电视,虽然是彩电,但也只能当黑白的看,因为没有外接天线。但是收台不少,因为地势高,中央台、北京台、天津台都能收到。”韩文兴说,“在气象站背后的山头上,有一栋森林防火的楼。他们2004年11月才上来,但交流很少,我们这里有4大缸水,他们有时候来我们这里接水时聊两句。”

  常年离群索居,韩文兴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想换到局里去坐班。“在山里呆惯了,去局里坐着值班,觉得别扭。人太多了,不如在山里呆着自在”。

  建设自动站后各种设备逐步升级

  2020年4月1日,地面气象观测自动化改革从全国试运行正式切换调整为业务运行,我国地面气象观测迈入全面自动化时代。在小屋对面山头,15米见方的平地上,遍布了几十种自动化气象测量仪器。

  “这是称重式降水测量仪,就是用重量显示雨量;这个能观测云量、云状;这个测降雪深度……”对于这些仪器,韩文兴如数家珍。

  但韩文兴刚上山的时候,仪器还都是手动的。

  资料柜里有一个缺了角的量杯,韩文兴说,这是以前测量降水量的。在外面有一个金属桶,下雨就放里面。下雨的时候,拿着观测本去记录,怕淋湿了,就要把观测本放怀里。

  “测量下雪时候的降水量,要把雪先化成水。这是一种专业的操作,先用量筒量5毫米水,倒入雪中把雪融化,量一下一共多少水,再刨去加入的5毫米水,就是这次降水量。”韩文兴对于这些“老家伙”更熟悉,他指着桌子的角落里一个生锈的台秤说,那是测蒸发量的,现在这项数值取消了,用台秤也能测量水量,就是放上去称,最后刨去量杯的重量。

  连日照时长都是手工测量。他拿出一张日照纸比量说,以前每天要做的就是涂上柠檬酸铁铵和赤血盐,日照纸上画好了细密的格纹,日光透过纸上的小孔,就会在日照纸上留下显影,能看出日出日落的时间。

  “那时候数据都要抄下来,最早有个无线的机子可以往外传输数据,后来不成就拿电话,单位把大哥大放这里了,数据发不出去就拿大哥大往外发数据。”2008年,北京市气象局出资,将佛爷顶气象站接通网络,可直接连接北京市气象局内网发送报文。

  从业30年,韩文兴明显感到气象观测技术的发展。“2003年左右,佛爷顶开始进行系统升级,2008年开始建设自动站,各种设备逐步开始升级。从手工,到现在自动化,就精度准度来讲,现在观测的精确度是最早人工的几十倍。”为了不落伍,他前几年利用业余时间完成了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在职大气科学课程,先后拿到了大专和本科学历。

  佛爷顶成为韩文兴第二个“家”

  佛爷顶地处延庆北部,1974年的时候,北京市气象台就在这里架设了1部天气雷达,1978年正式建站。自建站之日起,就承担拍发重要天气报、气象旬月报和雨量报的发报任务。

  佛爷顶处于北京西北天气系统上游地段,对全市的天气预报具有重要指示意义。北京市气象局相关负责人表示,这个位置是北京西北部的“大门”,西北冷空气进入北京,最先到达这里。这里观测的数据能够让气象台预报员很好掌握冷空气或其他气象要素进入北京的情况。

  “气象站一般都选在有这种观测意义的地方,不随意迁移,因为数据累计至少几十年,才有更大的气象价值。”该负责人解释,比如,亦庄的南郊观象台是百年气象站,观测数据就很有价值。南郊观象台的数据可以参与国际交换。“因为天气气候是缓慢变化的,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看出规律。”

  她表示,虽然现在一切都自动化了,个别项目仍需人工订正,或汛期高影响天气时,有些重要的加密观测仍然需要观测员完成记录并上传。

  2020年11月,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韩文兴作为2020年全国先进工作者参加表彰大会。

  获奖并没有影响韩文兴的工作状态,他仍然和以前一样每天做3次记录,早起就巡视一遍仪器。“雨凇、雾凇、积雪、冰雹直径还要进行人工测量。打雷下雨我还要看着,量一量冰雹直径。”韩文兴说,他会一直干下去,这里就是他第二个“家”。

  新京报首席记者 李玉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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