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卫士、中央警卫局原副局长高振普:
前后在周恩来、邓颖超身边工作31年,亲历多个重大历史事件,并参与处理后事;著书怀念两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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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是周恩来总理逝世45周年纪念日。
近日,新京报记者从人民出版社获悉,由周恩来卫士、中央警卫局原副局长高振普著作的《周恩来卫士回忆录(视频书)》已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高振普1938年出生于山东济宁,1956年调任中央警卫局,1961年开始担任周恩来总理卫士,1983年任邓颖超警卫秘书,曾任中央警卫局副局长。1991年他被授予少将军衔,1998年退休,现任周恩来邓颖超研究中心顾问。
前后在周恩来、邓颖超身边工作31年,高振普见证了周总理夫妇的简朴生活和崇高风范。在担任周恩来警卫期间,他亲历了“文化大革命”“九一三”等重大历史事件。周恩来、邓颖超逝世后,高振普遵从两位老人遗愿,参与处理后事,并把两位老人的骨灰撒向江河大地。
“两位老人奉献、忘我,全心全意为老百姓做事,为了党和国家的利益顾全大局,一点都没掺杂私念,干干净净。”近日,高振普将军接受新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说。
谈及宣传纪念,高振普说,对老一辈革命家的宣传要实事求是,要保证真实性,反对历史虚无主义,不要搞虚假的东西。
谈到周总理身边工作
“邓大姐鼓励我说,咱们是平等的同志关系”
新京报:你是如何调到中央警卫局工作的?
高振普:1954年,我从山东省公安干部学校毕业后,分配在山东省公安厅工作。1956年3月,中央警卫局到省公安厅调干部到北京工作,本来推荐的没有我。那年我才18岁,是一个办事员。一天晚上,干部科科长突然找我谈话,说调我去北京,已经开好介绍信,“兹介绍我厅高振普同志去你局做卫士工作”。当时,我也不懂什么叫卫士工作,也没敢问,第二天早上就坐火车来到了北京。
后来我才知道,省公安厅推荐的5个人,有一人政审不合格,被中央警卫局否定了,让我顶替上。来到北京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为期7个月的岗前培训。培训结束,我被分配到中央警卫局做服务员。后来知道是为毛主席等中央领导服务,要为重大会议、国宴招待等做好服务,心里很激动,也愿意学习愿意干,进步很快,一心一意地把工作做好。
新京报:这期间,你接触过周恩来总理吗?你是如何到他身边工作的?
高振普:五年多来,我也曾接触过周总理。都是总理参加会议或是会见外宾时,为总理服务。
1961年5月的一天,警卫局领导找我谈话,说是周总理那里要你去工作,先去试一下,如果可以,就正式调去。我听后既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能去敬爱的周总理身边工作;紧张的是,想起五年前我被调来警卫局开始培训时,老同志介绍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领导人的性格、嗜好、脾气。他讲到周恩来时,说总理办什么事都严肃、认真,在总理面前不能出一点纰漏。甚至于对你的一举一动,总理都可以看透你在想什么。
怀着这种心情,我先到警卫处接受培训,为的是更多地学习、掌握警卫知识,更多地接触周总理。两个月后,即1961年7月,我被调到总理身边。
新京报:到周总理身边工作,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高振普:刚调到西花厅当周总理的卫士,邓颖超大姐找我谈话。大姐鼓励我说:“只要用心,很快就会熟悉的。你不要小看自己的工作,恩来同志当总理的工作,是为人民服务,你来这里工作也同样是为人民服务。我身体不好,也在工作,咱们只是工作分工不同,都是为党、为人民工作,咱们是平等的同志关系。”
大姐问我是党员吗?我说是预备党员。大姐说,预备党员也是党员,只是权利不同,党员标准和义务是一样的,要按党员标准衡量自己,时刻想着自己是一名党员,严格要求自己。邓大姐的一番谈话,使我有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为周总理、大姐服务的时间虽然有长有短,但对他们平等待人的感受却是一样的。
周总理和邓大姐都不准许我们叫他们“首长”。有的同志初次见到总理,很习惯称呼“首长”,总理马上纠正说:“这里没有首长。”他把革命队伍里的人视为平等的关系,认为称呼“同志”更亲切。
谈周总理反对特殊化
“总理给我们规定,在我这里工作,要时刻想到六亿人民”
新京报:周总理平时对你们要求是不是很严格?
高振普:我最开始到总理身边工作时,卫士长成元功让我主要在西花厅服务,照顾总理的生活起居,打扫卫生,在家学习文件等,还没有外出任务。总理有一条要求,不让其他服务员做他办公室的卫生,纸篓里的废纸只让我们两个警卫员负责焚烧。他对我们很信任,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保密习惯。
几个月后,我可以跟着周总理外出,但仅限于中南海活动,其他地方还不能去。1961年11月的一天,周总理去中南海西楼会议室开会,临上车时,总理转身对我说:“在中南海开会,你不要跟去了,在家学习吧,有老杨(指司机杨金明)就行了。”
当时是特殊困难时期,中央有要求,开会不招待茶水,需要自费买茶。总理乘车一走,我马上给会场工作人员打电话,请他们照顾一下,并请服务员给总理备一杯茶水,茶钱以后付。总理开会回来,已过了吃饭的时间。刚吃上饭,他就把我叫去,问我:“今天开会我喝的茶是哪里的?”“是我叫服务员给你的。”“钱给了吗?”“已叫服务员记账了,下次一块给。”
总理一边吃饭,一边对我说:“现在已经规定,中央开会不招待茶,今天的茶可以不给我要,我一次不喝茶水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会场也没卖茶。”我一时没有领会总理这番话的意思,说:“您昨晚睡得那么少,喝点茶,可以提提精神。”
总理放下手中的筷子,加重语气说:“现在我们的国家是在暂时困难时期,人民生活很艰苦,我少喝一杯茶又算什么?”我才觉察到今天的事不单是一杯茶的问题了。邓大姐坐在饭桌旁,看出我有点紧张,就对总理解释说:“小高来咱家不久,对你的情况还没完全了解,不要批评吧。”总理忙说:“就是因为他刚来,我要告诉他,并不是批评他,是提醒他注意。”
我此时又紧张又内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总理接着说:“我给你们规定几条,你们可以研究一下。在我这里工作,为我办事,要先征得我的同意;要把你们和我联系起来;要和我的职位联系起来;要和政治联系起来;要和全国人民联系起来;要时刻想到六亿人民。”
我马上向总理表示,把他的这些指示向党支部全体同志传达,今后一定注意。总理说:“我不是什么指示,不过是帮助你们认识这个问题就是了。”我把总理的一番谈话,向卫士长成元功报告了。他马上组织我们座谈,规定了在北京开会和离京去外地都自带茶叶等一些相应的具体事项。
虽然是一杯茶,但教训深刻,这就是要求我们不要搞特殊化,不要借总理的权力去办事。周恩来、邓颖超对自己要求严格,对身边工作人员要求也同样是很严格的,无论是哪一方面,从来不搞特殊化,在总理、大姐身边工作过的人员都有这种切身体会。
新京报: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周总理是不是都是自己做?
高振普: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秘书、警卫、医生、护士、服务员,都是尽全部精力把事情想得细致、周到些,做得全面些,都把自己的那份工作提高到政治的高度去看待。虽然每天接触的是周恩来总理,但也是为人民服务,使总理多一点时间去想国家大事、人民的大事。周总理总是亲力亲为,他多次对我们说,他能做的事,不要帮他,生活上的事,尽量自理。
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到了“文化大革命”后期,虽然生病了,周总理能干的事情也是自己干。邓大姐也主张这样,让总理多动动手,不用管这么多。
谈参与处理周恩来后事
“两次骨灰的撒放,两次痛心的惜别”
新京报:周总理逝世时,你在身边吗?
高振普:1976年1月8日这一天,我们和往常一样,总理的另外一名警卫张树迎向我交班,由我守在总理的病床前。我抚摸着总理干瘦的左臂。这是总理住院后期,我养成的习惯。他的手臂发热,我比较放心。此时总理还转过脸来,看看我。我很习惯地对总理点点头,他没说话。
约半小时后,乔金旺同志走过来示意我出去休息一会,我刚走出病房门口忽然电铃响了,这不是平时的电铃,而是为遇紧急情况专设的电铃。大家快步跑向病房,几乎同时看到监护器上的心跳显示,心跳七十几次,持续下跌。医生们按照原定的抢救方案,采用了所有措施,呼唤、人工呼吸……都不起作用。1976年1月8日9时57分,总理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去得那么突然,走得太快太早了。
全体医务人员、工作人员都站在总理的周围。病房里一片哭喊声。中央领导人接到总理去世的消息后都急匆匆地赶来了。李先念第一个走进病房,他弯下身子,双手紧握着总理的手,只叫了一声“总理……”便再也说不出话了,泪水一下涌了出来。他悲痛得双手发抖,站都站不稳了。我们赶快把他扶到沙发上。他坐在那里双眼盯着总理的遗容,无言地抽泣着。
邓小平、叶剑英都来了。他们都怔怔地站在总理床前,深深地向总理鞠躬。11时5分,由邓小平带领,叶剑英、李先念、华国锋、陈锡联、张春桥、王洪文等走进总理病房,围在总理遗体前肃立。小平同志说:“恩来同志,安息吧!”然后向总理三鞠躬,目视着总理,缓缓地退出了病房。周恩来的遗体,经过医务人员的精心整理,于当日12时许转送到北京医院。
新京报:可否谈一谈把周总理骨灰撒向江河大地的过程?
高振普:周总理去世的当天,邓大姐向党中央提出了总理生前的请求:骨灰不要保留,要撒掉。
1976年1月12日上午,邓大姐把张树迎和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对我们说:“恩来同志不保留骨灰的请求,毛主席、党中央已批准。今天叫你们二人来,赵炜也参加,就是要研究一下把骨灰撒在什么地方。”“你们二人跟随恩来同志(周总理去世后,大姐就不称呼总理了)工作多年,已向中央请求并得到批准,由你们二人执行撒骨灰的任务。这是你俩为恩来同志办的最后一件事……”
听了大姐的这一番话,我们更理解大姐此刻的心情。这是对我俩多大的信任啊!我们当即表示:“请大姐放心,一定完成好。”
最后,由中央决定派飞机去撒。汪东兴同志具体布置这次任务,指定由罗青长(长期担任周恩来办公室副主任)、郭玉峰(时任中央组织部部长)、张树迎和我去执行撒骨灰的任务,并对我们说:已经确定了投撒骨灰的地点。什么时间撒,听从机长的命令。
1月15日下午,追悼大会结束后,晚7时半左右,大姐带着我们走进了大会堂西大厅。总理的骨灰已安放在这里。我们从邓大姐手里接过骨灰,穿过大会堂地下室,坐上总理生前坐过多年的苏制灰色吉姆车。邓大姐由她的秘书赵炜、保健医生陈士葆、护士刘新莲陪着,乘另外一辆车紧随在后,离开了大会堂,向东驶去。
晚8时许,我们到达坐落在北京东郊的通县机场。一架平时作为洒农药用的安–2型飞机已停在那里。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飞机。北京的上空,笼罩着乌云。按照计划,在北京上空撒下了总理的第一包骨灰。
总理的第二包骨灰撒向密云水库。这是按照邓大姐原来设想的,把骨灰撒向有水的地方,选定密云水库既有水,骨灰又可飘向长城内外。然后向天津飞去。飞机临近天津,借着月光,把总理的第三包骨灰撒向海河。
在黄河入海口,我们撒下了总理的最后一包骨灰,于16日零时45分返回机场。经过近四个半小时的飞行,中间没停留,按照选定的投放点,没有再惊动其他什么人,更没有再搞什么仪式,完成了总理生前的愿望和邓大姐重托。
新京报:这之后你就留在邓颖超身边工作?
高振普:总理逝世后,我和张树迎都回到了中央警卫局,我做参谋工作。当时,邓大姐对我们说:“西花厅的大门对你俩是开着的,什么时候想来就来,用不着联系。”离开后,我时刻惦记着大姐。
粉碎“四人帮”以后,邓大姐被增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按规定是可以派警卫员的,邓大姐坚持不要,不增加编制。对她的外出活动,警卫局都视情况派人随卫,而且是选派她熟悉的人。后来,局领导明确对我讲,以后邓大姐在京的活动主要由我跟随。
邓大姐以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身份多次出国,有些国家都是破格接待。八次出国,我和庞廷金轮流随卫。随着时间推移,邓大姐年事已高,国事、外事也多,赵炜一个人忙里忙外顾不过来。邓大姐点名要我来当她的警卫秘书,于是,我于1983年3月26日,又回到了邓大姐身边,回到了我离开六年的西花厅。
一直到1992年邓大姐去世,实际上,我在两位老人身边待了一共31年。
新京报:邓颖超逝世后,你也参与了后事处理过程?
高振普:“我的骨灰撒向海河。”这是邓大姐生前多次交代的。1992年7月11日6时55分,邓大姐不幸去世。遵照邓大姐丧事从简的遗嘱,遗体火化后骨灰撒向海河。
7月17日,邓大姐遗体送往八宝山火化。上午8时,在北京医院举行了送别仪式,中央领导江泽民、李鹏、乔石、杨尚昆、万里、李瑞环、姚依林等把邓大姐的遗体送上灵车。灵车行进在十里长街,送别的人们早已等候在大街两旁,他们肃立而站,目送这位为中国革命奋斗七十多年的先辈。
7月17日晚,我们把邓大姐的骨灰捧回西花厅,安放在后厅。这是我们工作人员的共同心愿,想让邓大姐再在家住一个晚上,我们和她度过最后一夜。
18日早6时,我们开始准备,把骨灰移放到前厅的灵堂,等待着领导同志起灵。8时,在宋平、温家宝、陈慕华等领导的护送下,邓大姐乘上她生前的坐车,告别了西花厅,告别了送别的人群,向天津驶去。
天津海河畔的人们,早已等候在沿街的两旁。天津的领导和各界群众代表集会,举行隆重告别仪式后,我们登上了承担运送骨灰的“新海河”号船。“新海河”号船驶向入海口,按照约定的地点,先由宋平、温家宝、陈慕华、谭绍山、杨德中等向海河撒下鲜花,再由赵炜、我和亲属及工作人员同时把骨灰、花瓣撒向海河。
16年前,我与张树迎亲手把周总理的部分骨灰撒在这海河里。这次我们又把邓大姐的骨灰撒在了海河。两次骨灰的撒放,两次痛心的惜别,两次不同的方式。
谈影响与纪念
“对老一辈革命家的宣传要实事求是,不要搞虚假的东西”
新京报:我们知道,你爱人高秀英也曾在邓颖超身边工作。她对周总理、邓大姐也有很深的感情吧?
高振普:我和爱人高秀英都是1956年调到中南海工作,我调到西花厅,她在服务处。她给多位中央领导服务过,为邓大姐服务时间较长,周总理邓大姐称我为“男高”,称她为“女高”。1964年我去当兵锻炼,西花厅的服务员又不在,邓大姐就叫她去替班。1988年退休后,她还多次到西花厅去陪伴邓大姐。
她对两位老人的感情很深。1976年,在周总理遗体告别仪式上,她刚进去就晕倒了。每逢周总理、邓大姐的纪念日活动,她都积极参加。这几年她身体不太好,这次听说你们要采访我,她就止不住地流眼泪,她实在太思念两位老人了。
新京报:你认为两位老人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高振普:影响最大的是他们的奉献、忘我精神,为老百姓做事,为了党和国家的利益顾全大局,全心全意。勤政廉洁,两袖清风。
他们的言传身教,在细微之处熏陶着我们。无论是从生活上还是政治上,周总理、邓大姐总是关心、爱护、教育、培养我们,我们敬仰他们,终生难忘。
新京报:每年你们是怎么纪念周总理的?
高振普:最开始没有纪念堂时,1月8日我们身边工作人员和亲属不用通知就聚集到天安门广场纪念碑前,戴着花默哀。后来有了纪念堂、周恩来纪念室,我们也自发地一起去,参加的人越来越多,有周恩来精神的研发人员和专家,全国各地也有各种纪念活动。
今年因为疫情影响,我们聚不了了,我就用这本新书来怀念两位老人。
新京报:今年是建党100周年,我们应如何继承老一辈革命家遗志,学好历史?
高振普:应该按照中央号召的加强党的革命传统教育,学习继承老一辈革命家的思想品德。响应党中央号召,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另外,对老一辈革命家的宣传要实事求是,要保证真实性,反对历史虚无主义,不要搞虚假的东西。
新京报记者 何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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