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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黄河“追凌人”:河道哪里结冰 他们就奔向哪里监测

2021年01月17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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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王亚飞和队员拍摄的宁夏河段凌情。
去年12月,宁蒙水文水资源局队员用无人机拍摄的黄河宁夏河段凌情状况。A06-A07版图片/受访者供图
2005年,巡测队员从黄河冰面上捡起冰块吃,以此解渴。
2012年,当时巡测队员还用冰镩在黄河冰冻河段打冰孔,冰层平均厚度几十厘米,他们需要通过臂力一点点用冰镩凿出冰孔。

  每年冬天,黄河边都会出现一群“追凌人”。

  这是一场紧追不舍的比赛,黄河凌情发展到哪里,他们就追赶到哪里,监测流冰密度、冰层厚度、封河长度等关键信息,为防凌决策提供依据,避免凌汛成灾。每天驱车行进少则200公里,多至600公里。

  这个冬季,多地遭遇数年一遇的强寒潮,截至1月7日11时,黄河累计封冻河段长度达787.1千米,其中黄河内蒙古河段已全线封冻。

  去年11月21日起,黄河水利委宁蒙水文水资源局的巡测队员已经开始不间断“追凌”,目前他们已进入宁夏银川,这个冬季累计巡测里程超过一万公里。

  巡测队副队长王亚飞今年40岁,已“追凌”13年,见过黄河凌汛冲断树木和水泥电线杆,还差点在巡测中连人带车被河水围困。“我们对黄河的感情很微妙,一方面要预防黄河凌汛造成灾害,另一方面,亲眼目睹黄河养育着两岸人民、造福社会,就会深刻感受到,它真的是‘母亲河’。”

  为了“追凌” 每天至少跑200公里

  新京报:能否简单介绍下凌灾?

  王亚飞:每年冬春时期,受地理位置、河道特性和水文气象条件等影响,黄河上游的流冰向下游流动时,遇较窄河段或河道转弯的地方,容易卡冰形成冰塞或冰坝,导致卡冰河段上游水位大幅增高,这就是凌汛灾害。

  我们负责的黄河宁夏和内蒙古河段位于黄河“几”字的撇和横上,是黄河干流最靠北的部分,长1200多公里。宁蒙河段河道宽浅、峡谷型与平原型河道交替出现,并且桥梁、水利工程、滩地围堤造田等情况众多,是凌汛重灾区,也是黄河防凌的“主战场”。每年凌汛期,这一河段的封冻长度能达六百甚至上千公里。

  新京报:目前宁蒙河段凌情如何?今年冬天多地出现强寒潮,对凌情有影响吗?

  王亚飞:凌汛期分为流凌期、封河期、稳定封冻期、开河期。目前宁蒙段处于封河期,到1月14日15时,宁蒙段总封冻河流长度已经达到794公里。

  今年是冷冬,黄河宁蒙河段封河流量大、速度快,凌情发展也快,河流冰层比往年更厚,封冻河段、流凌区间比往年更长,预计对来年开河影响会比往年大,到时凌汛可能会更严重。

  新京报:你们是怎么“追凌”的?

  王亚飞:每年这个时候,巡测队就是天天开车追着凌跑,凌流到哪里、河水冰封到哪里,我们就追到哪里,监测河段流凌密度、封开河长度、封开河位置、封冻冰盖厚度、冰塞冰坝状况以及首凌、首封和开河关键节点。这是一场紧追不舍的赛跑。

  天冷时,黄河封冻速度非常快,有时候一夜能封冻100多公里,可能今天晚上住在内蒙古,第二天早上就一路追到宁夏去了。

  每个凌汛期,巡测队野外工作时间长达四五个月,每天最少也要跑200公里,多的时候能有600多公里。2016-2017年凌汛期,我们巡测总里程有2.9万公里,相当于从黄河源到入海口跑了5遍。

  宁蒙河段两岸人口、厂矿、企业众多,而且内蒙古部分河段已是地上悬河。这一河段的凌情发展趋势,封开河发生的位置、时间,冰塞、冰坝等冰情现象以及灾害情况,都需要一线巡测人员的密切监测,第一时间为各级防凌决策部门提供及时准确的凌情,避免因凌汛导致灾情发生。

  巡测到宁蒙河段“年度首封”挺激动

  新京报:巡测黄河凌情,有哪些困难?

  王亚飞:凌情巡测工作在野外时间久,追凌距离长,比较艰苦,遇到雨雪、沙尘暴这种恶劣天气,也必须不间断地观测凌情。

  因为凌汛难以预判,所以追凌也伴随着危险。

  黄河凌汛特点明显,首先是突发性强,形成冰塞和冰坝的时间位置预判难度大。还有水位上涨快,一旦形成阻断河水流通的冰塞和冰坝险情,河道水位可能在很短时间就上涨三四米。而且凌汛破坏力大,河水中大型的冰块冲击力大,凌汛严重时,甚至能切断树木和水泥电线杆,冲毁防汛大堤,在巡测中有一定风险。

  新京报:遇到过什么险情吗?

  王亚飞:2010年12月,我和同事在内蒙古乌拉特前旗河段查看封河上首凌情,当时正在河滩观测前方凌情,没想到周边水位短时间快速上涨,河水一下子漫了过来,快把我们包围了。

  一名老队员看到以后赶紧大喊,“水漫过来了,快撤!”我们立马上车,前脚刚走,河水就把刚刚停车的地方给淹了,差点连人带车困在河里。

  巡测的过程中,我们最担心巡测车出问题。每天巡测要跑几百公里,又在荒郊野外,一旦车子坏了,靠徒步追不上凌,就完不成当天的任务。所以每次出发前,我们都会仔细检查一遍车辆。今年所幸还没有遇到车辆抛锚的情况。

  新京报:本年度巡测过程中,有什么让你印象最深的事?

  王亚飞:我们第一时间巡测到了黄河宁蒙河段年度首次封河。

  去年12月4日,我们6点多从住处出发,8点到了内蒙古包茂高速桥处。巡测过程中,发现高速桥上游约100米处卡冰,冰凌在一点点向上游堆积,上游水位不断上涨,下游河道已经没有流凌,出现了“卡冰封河”现象,并且封冻河段逐步向上游发育,封冻长度在逐渐增加,我们判断可能出现了“年度首封”。

  我们马上放飞无人机拍摄卡冰河段视频,并记录位置经纬度、卡冰长度、河道上首流凌密度等凌情信息,实时发送给宁蒙水文局,随后逐级上报各级防凌指挥部门。

  当天9点半左右,黄河水利委员会防御局就发布了消息,宣布黄河内蒙古河段出现本年度首次封河,即日起,黄河宁蒙河段进入2020-2021年度封河期。

  巡测到年度首封是凌汛期的大事,当时我和同事们都挺激动。

  观测凌情用上了无人机

  新京报:这几年,凌情巡测技术有什么变化?

  王亚飞:2016年3月,凌情巡测引进了第一台无人机,2017年,宁蒙河段水文站逐渐普及了无人机设备,降低了巡测人员的劳动强度,提升了巡测效率和精度。

  从前,我们站在黄河大堤上靠望远镜观测凌情,精准度不高,而且一些危险河段人力难以抵达。而无人机可以飞到500米高空,现在,人到不了的河段就“派”无人机去,几分钟就能获取河道上下游几公里范围内的详细凌情资料,拍摄的视频自带经纬度位置信息,配合直播平台还能实时将现场凌情信息传送到各级防汛部门。

  以前巡测的老师傅说,希望能坐上飞机看凌情,看得清看得准。如今虽然没让巡测队员坐上飞机,但无人机反而更方便、高效、经济,老师傅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现在,智能化已经成为凌情巡测的一大趋势,除了无人机,我们还配备了便携式电动冰钻、测深仪、无人值守视频监视系统、雷达水位计等智能仪器设备,彻底更新换代了。

  新京报:凌汛期,巡测队员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王亚飞:在封开河关键期和凌汛比较严重的时候,我们基本早上六点出发,晚上六点天黑看不见了才结束巡测,一整天都在黄河边。

  封河期凌情相对稳定,巡测的队员每天早上8点左右出发巡测,下午3点返回附近的宾馆。

  近几年宁蒙水文局巡测队队员扩充到了5人,凌汛关键期要全员24小时在岗,凌情平稳的时候,能稍微轮班,今年过年你回趟家,明年过年我回趟家。以前人手不足,常常就是巡测队员和司机两三个人在外巡测中就过了年,天天吃住在一起,偶尔也会吵架,彼此之间就像兄弟父子,感情深厚。

  现在黄河两岸经济快速发展起来了,各方面条件也比以前好多了,沿岸饭馆、宾馆不少。从前巡测的日子,开车好几十里连户人家都遇不上,到了城镇才能吃上饭,我们经常只能在车里泡方便面充饥。

  新京报:队员们多久能回一趟家?

  王亚飞: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能回家一次。

  我家里有两个孩子,儿子12岁,闺女3岁,凌汛期间主要是老婆和爸妈照看,家里人对我的工作比较支持和理解。有时候自己也很想孩子,就在忙完任务以后给他们开微信视频,闺女老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说得我也有点内疚。

  大家基本都是这样的生活状态,队里一名司机的孩子刚出生没两个月,他就已经在外边天天巡测了,难得能回趟家。另一个小伙1月18日结婚,月初才换下来,回去开始准备婚礼。

  黄河两岸的动物越来越多

  新京报:你从事这份工作多久了?这些年有什么感受?

  王亚飞:我今年40岁,加入黄河宁蒙河段巡测队伍已经13年了。

  最直观的感受是黄河两岸的大堤道路变好了。黄河防洪工程还没有建成时,我们开着车在黄河土堤上跑,车不知道颠坏了多少次,人坐在车里,骨头都快颠散架了。从车里往外看,你会发现窗玻璃比娃娃脸变得都快,早上出门时玻璃上一层冰霜,经过土堤就变成了泥玻璃,冬天的冷风一吹,玻璃上的泥土脱水变成沙子被吹散、颠落,窗玻璃又变干净了。

  黄河大堤修成标准公路以后,追凌更快了,以前开车一小时顶多跑五十公里,现在能跑到七八十甚至一百公里。

  这些年,黄河的生态保护也明显改善,开河期两岸滩地多了许多数不清的动物,天鹅、鸿雁、鸥鸟、野兔、狐狸,还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现在黄河水比以前清了,流量也大了,主要得益于多年来上游地区退耕还林水土保持做得好,像我老家甘肃很多山都变绿了。

  新京报:你怎么看待“追凌人”的身份?

  王亚飞:我觉得这份工作很有使命感和成就感,巡测工作关系着黄河两岸居民的安全,所以必须尽最大努力做好。这些年我们受到了更多关注,有时候在新闻上看到报道“追凌人”,心里也挺高兴。

  新京报:对于这么多年一直在守护的黄河,你有什么感情?

  王亚飞:这种感情很微妙,一方面要预防黄河凌汛造成灾害,另一方面,亲眼目睹黄河养育两岸人民、造福社会、保障生态环境,和它相处这么多年,说是我们的母亲河一点儿也不过分。

  冬天的黄河非常壮美,尤其下了雪以后,结冰的河面上白茫茫一片,走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空旷的河面上只有我们几个人,让我想起毛主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诗句。有时候我和同事会捡起一块黄河冰,放进嘴里,吃起来带着一丝冰甜。

  新京报:巡测队现在在哪里,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王亚飞:现在队长带着几名队员正在银川“追凌”。1月10日黄河封冻上首位置到达银川。黄河凌情主要跟气温有关,近期气温有所回升,这几天流凌密度下降,目前黄河银川段凌情平稳。

  去年11月21日起,我们开始巡测凌情,11月23日8点半,巡测队在内蒙古三湖河口水文断面观测到年度首凌,宁蒙河段正式进入流凌期。12月4日9点多,在内蒙古河段包茂高速公路桥处监测到年度首封,宁蒙河段由此进入封河期。

  当前是封河期,我们重点监测封河上首凌情,也就是流凌与稳定封冻交界处的位置和流凌密度,以及上游河段的流凌区间长度和流凌密度等凌情信息。

  今年1月中下旬,宁蒙河段进入稳定封冻期后,我们要到河面上打冰孔测冰厚和水深。到二三月份开河期,就又进入凌汛开河关键期,那时就更忙了。

  新京报记者 黄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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