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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董璇,是件令人紧张的事。她的伤痛,她的失落与坚强,以及所有最不愿被外界知晓的家庭隐私,都曾在三年间沦为无数个冰冷的热搜话题。即便事过境迁近一年,董璇在《乘风破浪的姐姐2》初舞台上一首《梦一场》,还是引发了太多联想,不少人又开始以或怜爱、或愤懑的情绪,亮出一把把钝滞的刀,续写她的故事。
然而在这次短暂的采访中,董璇似乎并未设防。她反而安慰记者,“这些事有什么(不能提)?根本谈不上伤害(我)。”她很平静,像在讲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人只要还活着,就都不是事。”这话,她笑着说了两次。
A 参加真人秀,没有年龄焦虑
《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一季播出后,很多人给董璇发私信,问她为什么没有参加这档节目,“这太适合你了!”
一定程度上,这种“适合”源于董璇的民族舞功底以及她还不错的唱功,但董璇决定参加第二季的原因并非于此。在《乘风破浪的姐姐》中,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有家庭、孩子,曾经历过事业巅峰和人生低谷的“姐姐”,仍有机会再次回到舞台挑战自我,董璇似乎可以从中寻找到某种归属感。“我们想让所有人看到,姐姐们都很拼,很积极地努力,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放弃过。”
而董璇与这档节目的契合,同样来源于年龄——41岁的她,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姐姐”,同台的大部分人都要称她一声“璇姐”。但“女演员的中年危机”“女性年龄焦虑”这些近两年总被老生常谈的话题,在董璇这里似乎是“伪命题”,“我好像工作上从没对年龄感到担忧。”
她思索片刻,“反而我非常能接受,这个年龄就要演这个年龄的角色。该演妈妈就演妈妈,这有什么啊。”
在不久前热播的电视剧《有翡》中,董璇饰演的段九娘便是女主角周翡(赵丽颖饰)的后姥姥。这是一个曾因“辈分”被很多女演员婉拒的角色,但董璇很喜欢。
“我觉得人物好,剧本好,班底好,为什么要拒绝?”她不懂。
剧中有一段年轻时期的九娘,去四十八寨追心爱之人李徵(胡兵饰)的戏份。开拍前董璇曾和胡兵开玩笑道,“一会儿我们要演出少年的感觉!蹦蹦跶跶的那种(笑)。”结果意料之中,这个片段被不少观众吐槽“为什么不找年轻演员”。
当如今市场所需的“少女感”和中年演员的“年龄焦虑”同时成为话题,太多演员陷入对角色、对表演的自我怀疑。偶尔董璇也会看到弹幕吐槽她“老”或“丑”,她反而觉得这很正常。她欣然接受着岁月给予的馈赠。“我现在肯定和刚出道的时候不一样了。但再丑也有人觉得好看,再好看的人也有人说丑。没有一个好心态和很厚的脸皮,你没法当演员。”
如果说,董璇也会对年龄或容貌感到些许在意,一是送女儿上幼儿园时。女儿总会拉着她的手,跟老师和同学骄傲地介绍自己的妈妈。为了满足女儿的“虚荣心”,董璇每次都会打扮一番,穿得好看一些。还有,便是面对新的感情。“比如有男生给我发微信,但他年龄比我小,我就会想,他比我小,算了算了。这时候就会有点焦虑(笑)。”
B 倔强的东北“虎妞”,从来都不是甜美型
初中时,董璇曾收到一位邻班男同学给她写的情书。这个看似青葱岁月最美好的回忆,却迅速演变成一场戏剧化的“交战”——董璇拿起那封信,在早自习的时候愤然冲到隔壁班,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信丢在那个男孩脸上,转身,留下了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
“当时就觉得,都是学生,干吗呀!”董璇爽朗地笑道,“现在想想,人家写信说明你优秀。我也后悔,觉得挺伤那个男生自尊的,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心理障碍。”
如果说一切的流言蜚语,都未曾触达千分之一的董璇,其中所谓“弱女子”的先入为主,无疑造成了对其最本质性的误读。正如外界曾形容,她是暗香浮动的茉莉——其实那仅是董璇外化的角色而已——《君子好逑》中“温柔贤淑”的水冰心,《八大豪侠》中“温文尔雅”的扁素问,《立春》中追求生活“安稳甜蜜”的小张老师……“我跟这几个词儿都不挨着。”生活根部的她,似乎更真实地贴近于白色玫瑰,简单纯粹,桀骜不驯。
董璇成长于黑龙江东北边陲,姥姥亲历过“闯关东”,从小便教育孙女做人要享得了福,也必须吃得了苦。母亲也采用严格的“军事化教育”,培养女儿广泛涉猎兴趣爱好,不仅限于小提琴、钢琴、民族舞等一众代表“淑女闺秀”的文艺技能。但,只有舞蹈坚持了下来。对董璇而言,每天坐几个小时练琴,远比压腿、下叉难得多。
她更偏爱自由奔放,骨子里流淌着东北女孩的“虎劲儿”。学生时代的董璇成绩不差,一直排在年级中上游,发挥不错时还冲击过年级前六,但却总是老师眼中的“重点学生”——前一秒在课桌下抠手指,后一秒又把玩着文具盒里的铅笔橡皮。那个年代,每个小学生都有一本学年手册,最后一页是老师的总结评语。几乎每一年,董璇的本子上都会写着,“成绩不差,但上课精力不集中,总搞小动作”。唯有六一或元旦的文艺表演,才能调动起董璇的积极性。
在随性顺遂的野蛮生长之下,董璇形成了果敢且无所畏惧的内心秩序。生活中的她,笃信于坦率直接的处事原则,说话、做事都不喜欢绕弯子。“我最怕别人话里有话,听完还得想半天什么意思,真累。”
工作中亦然。董璇曾面试过一部毫不知名的影视作品。所谓制片人和导演们脚踩着茶几,眼神里一副轻蔑与傲慢。
董璇把资料递了过去,对方似乎轻哼了一声,“北京电影学院的?演一段吧”。短暂的试戏后,“就这?还电影学院的?”鄙薄的语气直击董璇的应激防御。
“我气死了!”董璇提高了些音调,“你可以说我演的不好,我也可以按你的要求再来一遍,但人和人之间必须有最基本的尊重。而且为什么总让演员试戏?你导过什么,你也给我导一个试试。”
在那个新人什么都不是的年代,董璇没撂下一句话,转头便离开房间,只留下面色发青的经纪人手足无措。不足一分钟,她又折返,“你把资料还给我。”语气和眼神都像一把利刃。后来,董璇的同学也面试了同个剧组,制片人看完资料嘟囔着,“董璇是你同学吧?脾气太大了,还没怎么样呢。”
如今,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董璇很少再尖锐地面对世界。偶尔遇到看不惯的事,心里波澜一下,也就这么算了。她不再把骨子里的倔强轻易摊开给所有人看。“但那些年的我确实挺酷的。”她笑着,还是那朵带刺的白玫瑰。
C 人生低谷,没垮掉也不能垮掉
2012年董璇录制某档访谈节目时,曾被主持人问及人生低谷。她蒙了,“我什么时候人生低谷了?我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到。”细数她的过往,确实很难否认,曾经数年间洋溢在她眉眼间的幸福美满,都是真实的,令人钦慕的。
只是一切停滞在2018年的春天,像一座鬼斧神工的美景毫无预知地轰然倒塌,美好、骄傲、信仰,瞬间被拆解得支离破碎。我们曾多次试图探知她是如何度过漫长且难熬的三年。但当记忆进入那个特定时间段,董璇的描述似乎变得不再细致到纹理。
她只记得,每天都有爆炸性的信息袭来,一觉醒来所有“不好的事”都被挂在热搜上。那时,她产后复出不久,刚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但原本已经谈好的戏约、广告,考虑到舆情把她换了下来。而当新闻、谣言的战场逐渐从微博转移到朋友圈,董璇的微信黑名单里也列入了不少看戏的“老朋友”。
董璇是常年的减肥困难户,那些时日,她不经意地瘦了10斤。有多久没吃过饭,她已经忘了。饿的感觉似乎比心痛消失得更快。“压力很大。”她坦承。这是她第一次透入肌肉和骨髓般感知到何为“人生低谷”。
但在董璇的记忆中,眼泪并没有留下痕迹,她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泪腺出了问题。幼年学舞时,每次做完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很多女孩回到宿舍后会抱头痛哭,唯有董璇和另一个女孩儿兀自平静。那三年间,好事之人也曾多次想拍到董璇或疲惫不堪,或精神恍惚,或失控流泪的场面,却徒劳无功。
即便在家人面前,董璇也不允许自己哭哭啼啼地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尤其是孩子。“妈妈是孩子的榜样。如果妈妈遇到事就瘫在床上一病不起,这不是一个好的示范。在孩子面前,我一直是一个很开心的妈妈。”
只有一个片刻,董璇有些许动容,是她提及事件发生后,自己第一时间回到公司召集所有同事开会。她和所有人说,现实就是这样,如果大家有更好的工作机会,千万不要有“老板出事我却跑了”的思想包袱。
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如果支撑董璇“挺过来”的力量可以外化,或许是朋友小心翼翼的一句“如果需要帮忙就开口”,或许是年迈的父母还要为子女操心的苦,但更多是那时眼前必须且只能由她,肩负起照顾两个家庭和公司生计的重任,让这个女人咬着牙守住了最坚毅的生活底气。
“还有什么可怕的?为了大家,我也不能垮。我挺感谢那段时间自己能够调整心态,没有垮掉。”
D 依然相信爱情,它能让人变美
关于爱情与婚姻,董璇也没有迂回闪躲。话题从角色开始。在电视剧《有翡》中,她饰演的段九娘爱而不得,因心爱之人去世而疯癫半生,甚至把爱人的孙女当作自己的亲孙女看待,不惜为之牺牲。
跟一个人“死磕”,并不在董璇的爱情选项里。“我属于那种,不行就算了。”她自诩在感情中是更理智的一方,不会像九娘一样爱得极致,爱得失去自我。
但婚姻一难,董璇没有选择逃走。在她不知道背叛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时,仍尽了妻子所能做的,用相信、帮助、沉默,镇守了家庭后方,也莫名挨了无数网络舆论的枪子。她可以选择掉头就走的。即使站在道德制高点,也不会有人指责她。
“但你能帮到一个人,是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是曾经的一家人。”董璇从未对自己的孤注一掷感到后悔。
真正熬过来,是2019年下半年。董璇逐渐被热搜遗忘,开始复出拍戏。两年间,事业停滞,婚姻结束,一切都不一样了,但一切又似乎回到原点。
她先后接演了多部电影和电视剧,2020年的生日也是在剧组度过的。她曾分享生日当天的行程:早上五点半,天没亮就起来化妆,十二点前结束第一个拍摄后改妆,半个小时后进行第二个拍摄。下午一点半,以最快的速度卸妆后出发去剧组,中途仅用20分钟“抽空”庆祝了自己41岁的生日。出道十七年,她从未如此忙碌过。
“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她总是安慰自己感恩当下的人生,给了她第二次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如果说二十岁的董璇,一心扑在事业上,想在演员这个行业做出些成绩;三十岁的她把天平逐渐倾向家庭,完成了这个年龄该完成的结婚生子;如今董璇40+,人生列表上的任务已经逐一画了横线,剩下的时间,她可以保留最完整的自我。“现在的状态我很喜欢。没什么愁事,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其余的人生,都是我自己的。”
“还相信爱情吗?”“必须。”
董璇回答得笃定,“我觉得女生的状态好不好,爱情非常重要。我爸爸妈妈很健康也很支持我,女儿也很可爱,工作也是我喜欢的,剩下就是我自己的生活。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爱情?爱真的可以让人变美,状态好了,也会感染到身边的人。”
她也不排除未来会再次步入婚姻,只是每一步都会比过去更加谨小慎微。“两个家庭确实很麻烦,必须要想好。你既然选择结婚,就要承担未来不可预知的风险。”
董璇按下了人生的重启键,虽然创伤依然存在,但就像一个掉痂后的疤,融在了她全新的血肉里。
新 鲜 问 答
新京报:如今很多人将你视为独立女性代表。你如何理解“独立女性”?独立女性是不是指不依靠任何人?
董璇:我觉得这种独立女性人设不能硬拗,也不能过。虽然我们可以说,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可以自己养自己,但是我们也不能说谁都不需要了,那不可能。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是需要亲人,需要家庭、需要爱情的。
新京报:但过去的那三年,你也是靠自己成功挺过来的。
董璇:可我也有家人,有孩子,有身边工作的小伙伴。他们是我的精神支柱,是大家互相加油打气才挺过来的。
新京报:曾经有个话题,关于父母是否应该尽早告诉孩子童话是假的。作为妈妈,你会希望孩子知道现实的真相,还是尽可能把美好保留下去?
董璇:更多的是美好。小孩到了年龄,自然会知道童话是假的,你也骗不了她,她自己都会说那是动画片里的。但我觉得我不会在她面前说别人不好,我从来不说这些话。好和不好,她自己会有一个判断,而我会维护所有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希望她可以在一个很有爱的环境里长大。
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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