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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叶志良捏着针线过了三十多年。
又是春节将至,顾客像往年一样,找他置办几件新棉袄。但对叶志良来说,这是特殊的一年,因为疫情,他第一次不回老家过年。
他专注地伏在缝纫机前,两手不慌不忙地把布铺平、往前推。看着机针落下一排细密的针脚,叶志良心里有了新的愿望。
手艺
“我喜欢我做的所有衣服”
“勤劳的男人最可爱!”叶志良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微信签名。
这个男人个子不高,47岁,戴着一双破旧的露指手套,伏在一台缝纫机前,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
他在北京东城区幸福大街特吉特菜市场的入口处,拥有一间三十平方米的铺面,吃住都在裁缝店里。
店没有招牌,毫不起眼,来往的行人透过玻璃门里一块“羽绒服定做翻新”的牌子和店主递过来的名片,才勉强猜出这是一家名为“小叶制衣”的裁缝店。
叶志良干活时喜欢听周华健的歌,有时也“听”电视剧,声音从窗台上摆着的音响中传出,和机针扎进布料里的“哒哒”声混在一起。“要不然太孤单。”
他的家在一千公里外的江苏泰州。15岁的时候,叶志良上高一,成绩很差。“宿舍其他同学都开始复习英语了,我还不知道上到第几节课。”
同村不少人去学理发、学做衣服、学木工和瓦工,他也坐不住了,跑去和老师“谈判”。
“我去学手艺,咱签个协议,我先去试一个月,别跟我家里人说。”“你要不让我出去,我就天天烦你。”
在叶志良的“威胁”下,老师同意了。叶志良跑去上海老西门,拜了老裁缝为师,一个月后,他写信到家里,交代了实情。
家人没有反对。叶志良家庭并不富裕,兄弟姐妹多,父母只希望他能养活自己。“我们那时候带着压力学,你必须要独立的。”
通过老师傅的“考试”后,叶志良在上海开了店,过了几年又来到北京。这些年,他给满心喜悦的女孩做过红嫁衣,给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裁过合身的西装,给女警察做过别致的碎花旗袍,也熬过几个通宵硬着头皮给长安大戏院的京剧演员呈上几套繁复的戏服。
“那个水袖太难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叶志良还会皱眉。他最擅长的还是手工缝制盘扣唐装。
叶志良喜欢干这行,“我喜欢我做的所有衣服,看见顾客拿到合适的衣服,很高兴,看到他们露着笑容,我就特别高兴。”
念旧
“想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三十年来,潮流迭代,叶志良的手艺在岁月中保留下来,但对它的青睐却没有在年轻人中得到传承。
买衣服越来越方便,来做衣服的年轻人就越来越少。“来了也只是改个裤脚、装个拉链什么的。”有顾客以为这是叶志良的全部工作,他不说什么,只是偶尔忍不住对着缝纫机辩解两句,“其实我是做衣服的。”
那些成长于上个世纪的老人,更懂叶志良,也更相信手工的力量。每逢国庆节出游和过年,很多老人都要来店里置办一件新衣服。叶志良发现,人们的审美和以前不一样了,往年总穿一身黑的老头、老太太,也开始挑浅绿、枣红的布料,赶时髦。
“但他们同时又挺念旧的。”
入冬,总有老人舍不得扔掉那些不再合身或过时的旧羽绒服,来找叶志良翻新。他沿着缝线拆开,把一坨坨旧绒抽出来,填进新的面料里。“老人们不是不舍得花钱,可能买一件新的都不用这些钱,但还是喜欢过去的感觉。”
搁早些年,叶志良理解不了这种感情。
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那天,23岁的叶志良带着自己花200块钱买的缝纫机从上海来到北京。
他有着年轻人共有的冲劲,还有一份独属于“手艺人”的骄傲。一天,顾客让他做了一件真丝被套,“花了1500块,做得很合适,那阿姨也很满意。”但他没想到,顾客当着他的面又套上了一层旧被套,说这是自己的习惯。
叶志良想不通,他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就说,‘阿姨你逗我吗?还不如不做。你这样太对不起手艺人,太对不起我的手艺了。’”
那层破败的旧被套似乎罩在了叶志良敏感的自尊上。他要把钱退给顾客,顾客不同意,他一着急,拿过一把剪刀,把旧被套夺过来,几下就给剪了。
叶志良生气,顾客更生气,把他告到了居委会。“阿姨哭着说,旧被套是订婚时候用的,有纪念意义。”
还有一位大叔总拿一套旧的中山装来修补。“补了能有四五十次了,有一个洞就补一下。”叶志良算了算,前前后后修补的钱够做三套新衣服。“可能对他来说,那套衣服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叶志良自己也开始恋旧。前些年,店里购置了电脑控制的新缝纫机,用起来省力又方便,那台跟着他从上海来到北京的蜜蜂牌脚踏缝纫机,被移到角落,上面堆了些杂物。有人想从他手里把这台暮气沉沉的机器买下来,他一直舍不得。叶志良拍着那台机器,脑子里都是早年双脚踩踏板的声音,哒,哒,哒……
“我想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春节
与老乡吃顿团圆饭
今年是叶志良第一次不回家过年。
“说实话,真的想回家。”家中有73岁的母亲、当教师的妻子和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叶志良的微信头像是家里的两层小楼,窗户很亮堂,大门的左右两侧各贴着一个红红火火的“福”字。
以前每次回家过节,他总带上几瓶二锅头和一只新鲜出炉的北京烤鸭。有时他也会给亲戚家的姑娘们做上几件连衣裙和羽绒服。
但他没给老婆做过衣服。老婆偶尔也会有抱怨:“你真是个木匠。”叶志良有些不好意思,“老婆这是说我做衣服外行,也是说我不愿干活。木匠、木头,在我们老家就是懒的意思。”
今年,叶志良原打算腊月二十七八关店,然后和几个在北京的老乡一块热闹热闹。“我跟他们都说好了,提前两三天备年货。”叶志良的店挨着菜市场,他打算去买些鱼、虾和牛羊肉。
但由于节前活多,一直赶工,直到年三十儿的上午才关店。昨天下午,叶志良和老乡们在裁缝店里吃了团圆饭,有鱼有虾,热热闹闹。
叶志良爱吃鱼,也离不开米饭。他说老家有习惯,不能把鱼全吃完,“年年有余(鱼)嘛。”米饭也不能蒸太熟了,“饭生一点,翻身(饭生),明年财运滚滚。”
新的一年,叶志良早早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希望找个好地段,再开一家更大的店。
“我还有一个新愿望,已经计划上了,我想给老婆做一件漂漂亮亮的红色中式礼服,再办个婚礼。”肆虐一年的疫情让他觉得,一家人平安健康地在一起,是最重要的事。
叶志良坐在店里,想象着老婆收到衣服的样子——
“我要让她大吃一惊。”
新京报记者 彭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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