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8:人物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08:人物

专治过敏的医生 在国际“赛场”打下中国阵地

2021年04月26日 星期一 新京报
分享:
4月21日,北京同仁医院院长张罗。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2018年12月,张罗在宁夏总医院带队当地耳鼻喉科医生查房。受访者供图

  ■ 职业档案

  过敏,指已产生免疫的机体在再次接受相同抗原刺激时所发生的组织损伤或功能紊乱的反应。每年的7月8日是世界过敏性疾病日。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全球约有3亿人患有哮喘,其中50%以上的成人患者和至少80%的儿童哮喘患者均由过敏因素诱发,每年超过25万人死于哮喘。

  很多物质能引发过敏。一项对中国大陆7个地理区域52个城市4.4万过敏者的研究发现,常见致敏原包括屋尘螨、蟑螂、虾类、蟹类、牛奶、蛋清、树木花粉混合、狗毛、真菌混合物。

  我国首个过敏科成立于1956年,由北京协和医院开设。不过,由于过敏可发生在人体不同系统或器官,如眼睛、鼻子、口咽、皮肤、消化道等,因此,开设过敏科的医院反而是少数,治疗过敏的医生来自耳鼻咽喉头颈外科、眼科、呼吸科、皮肤科、消化科、儿科等各专业。

  每到花粉播散的季节,治疗过敏的号源就成为各医院最抢手的香饽饽。从不受重视到全民关注,这个学科所经历的转变,在短短二十年间悄然发生。

  我国过敏学科的领军人、北京同仁医院院长张罗的个人经历,折射了这个年轻学科的成长史——18年前,他和一名护士是同仁医院鼻过敏科的全部人手;参加国际学术会议,他是新生后辈,坐在后排埋头听讲记笔记。18年后,当初的“迷你科室”成为百人团队的国家重点专科;国际顶尖期刊推出中国主题,在学界,他从听讲人变成演讲人,向世界分享中国经验。

  诚然,一人一生不足以穷尽一个学科的奥秘。但垦荒栽树,看着它抽枝散叶、传承有人,这是张罗治病救人之外的另一重快乐。

  

  2.5亿患者VS 4万名医生

  当内蒙古人小齐呼吸困难地走进北京同仁医院,天津人小郭已经抢不上近5天的鼻过敏科号源。她感觉身边过敏的人越来越多,相关科普文章也多了起来,过敏这个医学问题,突然间成为全民关注的话题。

  只有过敏的人知道这种滋味:只要能止痒,什么都敢往鼻子里塞,流血也不罢手。

  小郭的感觉没有错。在我国,过敏者是一个越来越庞大的群体。以过敏性鼻炎为例,从2005年到2011年6年间,我国成人过敏性鼻炎患病率从11%上升到18%,患病人数大约增加了1亿,以此估算,我国有约2.5亿人受过敏性鼻炎困扰。

  患者太多,医生都显得不够用了。每到花粉播散季,北京同仁医院4楼鼻过敏科门诊全是人。张罗介绍,我国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医生约有4.5万人。这个数字是患者数量的1/6000。

  18年前,医患比没有这么惊人。因过敏而求医的患者是少见的,重视这一领域的医生更少。张罗从美国留学归来时,同仁医院还没有过敏科,他预判将来需要这一学科的患者会越来越多,成了最早“吃螃蟹的人”。

  从1个大夫到百人团队

  西方建立过敏性疾病的全部基本治疗方法时,我国的过敏学科刚刚起步,年轻、冷门。还在读研时,张罗便接触了一些过敏性鼻炎患者,但没什么药可以治,关注过敏的专科医生也不多。

  2001年,他去美国学习,发现国外的情况截然相反,过敏学科受到高度重视。他常用一个例子阐述,因新冠疫情广为人知的美国顶级传染病专家安东尼·福奇,职务是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NIAID)所长,机构名中,过敏在传染病之前,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感到惊讶的张罗查阅了文献,发现社会经济越是发展,过敏人群的比例越高。

  从美国回国后,在老师韩德民的支持下,2005年,他在同仁医院成立了过敏性鼻炎诊疗中心。说是中心,只有他一个医生,加上一名护士,一开始,居然也能接待所有患者。

  正如张罗所预判的,年复一年,患者越来越多。随着就医需求增加,张罗的“迷你”团队开始壮大。2014年,同仁过敏科正式组建,获批成为国家临床重点专科。每到花粉播散期,全国各地的过敏患者奔向这里,之前两个人就能处理完的工作,现在临床和科研百人团队也忙得不可开交。

  医生的“疆域”:不光是看病

  治好病人之外,张罗在这个新领域进行着科学探索。

  张罗从美国回来时,国内过敏人群的流行病学调查几乎一片空白,没人知道中国究竟有多少患者。流调似乎和医生没关系,不是看病,做起来还很麻烦,却是一门学科的基础数据。2005年,张罗带领团队,在全国11个中心城市打了10万个电话,得出了过敏性鼻炎患病率的中国数据——11%;2011年再次开展对比研究,发现患病率升至18%,吻合了发病人群逐年扩大的推论。

  西方过敏科学的发展领先国内几十年。刚开始,张罗的门诊主要是收治病人,使用国际治疗指南。慢慢的,中国本土特有的问题浮现,譬如蒿属花粉是我国独特过敏原,国外医药企业很少关注;譬如中国基层医疗水平有限,患者异地求医,希望快速见效。

  解决新问题,是“并跑”甚至“领跑”的契机。

  张罗团队开展了国内首个蒿属花粉疫苗舌下免疫治疗研究,为我国7000万黄花蒿过敏的患者提供可能根治的治疗方案;针对常规皮下免疫治疗周期长、起效慢且有致死性治疗风险,张罗团队创新性应用国际标准化尘螨过敏原集群皮下免疫治疗方式,起效时间提前57%,同时疗效提高、不良反应率下降。

  从后排听讲到台前发言

  在旁人眼里,张罗是医学狂人,对专业有着无限热情。同仁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任医师娄鸿飞是张罗的学生,经常深夜12点后在群里收到张罗转发的医学文献,让读一下。

  “他比我们组所有人都忙,但看文献比我们都快,嗅觉也非常敏锐,很擅长从生活的点滴细节找到科研灵感,从具体个案中看到抽象的科学问题。”娄鸿飞说,有一年她和张罗去耶路撒冷开学术会,简餐时,国外专家聊到瑞士冬季漫长、适合滑雪,但天一冷鼻炎就加重。张罗马上捕捉到了“干冷空气对鼻黏膜的影响”的科研课题。当时北京已获得2022年冬奥会举办权,不仅冰雪运动员会出现保健需求,随着冰雪运动推广,普通老百姓也会面临类似问题。

  这是一个跑上国际舞台的过程。十多年前,国外专家来访,发现中国过敏病人不少,但没有成果发表,在国际学术舞台没有存在感;参加国际会议,张罗是后辈,坐在后排安静听讲。

  18年中,张罗带领团队制定了我国过敏性鼻炎和慢性鼻窦炎等领域的多个英文诊疗指南,研究成果入选美国和英国最新免疫治疗指南;在国际论坛中,他上台发言,分享中国经验。

  今年2月,世界过敏科学领域顶级期刊Allergy首次推出中国主题期刊,发表来自中国学者的23篇文章,张罗担任客座主编,撰写述评,介绍中国科研成就。“这是中国人在国际学术界打下的阵地。”张罗说。

  过敏仍是一门复杂的学科。两个多世纪的探索,其发病机制、根治方法不得而知,不过,人们有了越来越多的研究和尝试。从药物治疗、免疫治疗到花粉监测,张罗团队关注的课题已涵盖了从预防到治疗的各方面,当更多城市建立花粉监测站、更多人用上过滤花粉的“隐形鼻罩”,越来越多的过敏患者将免于呼吸困难的痛苦。

  讲述

  还有病人没治好,就是医生最大的动力

  某种程度上,过敏是身体对环境的一种认识,是一种状态,未必是简单的疾病。它提示人,不耐受就远离。但在现实生活中,人要进行各种权衡,有时不得不在不适应的环境下工作和生活。当作为一种“病”来描述,人们会追问能否根除。但人类真正能根除的疾病有多少?即便是感冒也会反复发生,我们根除感冒了吗?医学有时需要切换视角,当我们将过敏视作人体的特殊状态,医生要做的不是“根除”——事实上也很难做到——而是帮助人体恢复和保持常态,饶是如此也并不容易。

  人类对过敏的认识仍然有限,时至今日,我们还没有搞清楚过敏的机制,治疗手段也不多。不过,还有病人没治好,永远是医生最大的动力。18年前,我们知道这个病治不好,不知道为什么;18年后,同样不能治愈,但我们更有把握,知道哪些治疗能取得较好的效果,探索的乐趣就在于此。治好疑难患者是医生的快乐,更大的快乐是看到团队壮大,学生们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专家。对一个新学科穷尽探索,一代人实现不了,但只要有传承就有希望。目前能看过敏的医生分散在各个科室,但真正看得好的医生不多。我们要将好的诊疗方法教给基层医生,让更多人在家门口就能看好病。——过敏医学领头人张罗

  新京报记者 戴轩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