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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周彤和导盲犬小杰的出行路

多次遇阻,也常遇热心人相助,发视频宣传导盲犬;专家称破解盲人携犬出行难题重点在立法

2021年05月16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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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彤和导盲犬小杰在公交车上。新京报记者 徐美慧 摄
周彤给导盲犬小杰穿戴导盲鞍。穿上导盲鞍就意味着小杰要开始工作了。新京报记者 徐美慧 摄
2017年11月8日,中国导盲犬南方示范基地,六条导盲犬经过两年多的训练后“毕业”。资料图片/IC photo
2020年9月17日,科博会,现场展示的两只导盲犬引来观众驻足拍照。资料图片/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我们这里不能带狗进入。”5月12日下午,在北京市丰台区铁营医院大门口安检处,周彤和她的导盲犬小杰又一次被拦住。

  因为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情况,周彤从身后的背包中摸出了她的残疾人证和导盲犬小杰的工作证,向医院门口的一名男性志愿者解释称,“我是盲人,这个是我的残疾人证,这个是导盲犬,公共场所是允许进入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把我的证件拍照留证一下,避免之后查到连累你了。”

  “导盲犬?能进?那狗是不是得戴上口罩?”志愿者问。

  “导盲犬没办法戴口罩,戴的话它就没法工作了。但导盲犬是经过训练,不会咬人的,我们坐飞机、坐火车都没问题。”周彤解释道。

  “稍等,我进去问下。”志愿者转身进入医院询问。

  大概两分钟之后,志愿者回来告诉周彤,“医生办公室说导盲犬可以进”。

  至此,周彤和她的导盲犬小杰终于完成了今天医院“闯关之行”的第一步。

  5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是全国助残日。在第三十一个全国助残日前夕,记者走进盲人周彤和她的导盲犬小杰的生活,了解她所遇到的出行难题和温暖故事。

  携导盲犬求医一波三折

  “狗不能进!”

  周彤和小杰刚刚走到医院的安检处,被这里的志愿者高声叫住。

  另一位志愿者立即解释说,“是导盲犬,我刚问了医院的大夫,说可以进”。“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规定?”叫住周彤的志愿者仍有些迟疑。

  在“穿过”层层“质疑”后,周彤和小杰终于走进门诊大楼。然而,问题又出现了。

  因为不了解医院的构造,周彤无法给导盲犬下达某个方向前行的指令,倘若没有其他人的帮助,周彤自己完全无法完成挂号、就诊等工作。“尤其是去那种第一次去的公共场所,我们只能拜托身边的工作人员或者热心市民帮忙带路。”周彤说。

  幸运的是,此前在大门口的志愿者热心地表示愿意全程陪同周彤就诊。

  带着一只狗在医院走来走去确实格外引人关注,一名从诊室出来的医生便被小杰吓了一跳。“我知道导盲犬可以进入公共场所,但我是第一次碰到,冷不丁地,确实吓到了。”

  挂号、看诊、取单子、回诊室……折腾了三四个来回,志愿者终于带着周彤办好了所有手续,可以打针了。

  就在周彤准备进入诊室打针的时候,一名保安走了过来说,“怎么有狗进来了?狗不能进!”

  几名医生前来解围,向保安解释道,“这是导盲犬,可以进来。”

  “是吗?没跟我说过这个,我不知道,确实不太懂。”保安称。

  “确实,我们好像没有做过相关培训。”该院一名医生说,“可能有人平时看到过相关新闻,就知道导盲犬能进来。但也有人之前没关注过,也是第一次碰到,所以就把导盲犬拦在了门外。”

  就在周彤准备离开时,一名医生认出了小杰。“你是不是抖音上那个‘导盲犬小杰’,我关注过你,因为看了你的视频,知道了好多跟导盲犬有关的事情。”

  是工作伙伴也是家人

  时常听到对导盲犬的疑问或质疑,周彤在短视频平台上开通了账号“导盲犬小杰”,希望通过视频让更多人接受导盲犬。

  今年31岁的周彤,是一名先天的一级视力残疾人。“其实就是大家口中的全盲,但我是有一点光感的,在光线较好的环境下,我能感受到开灯、关灯,能够大致感受到比较大的物体的轮廓。”

  2012年,在知道盲人能申请导盲犬后,她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开始申请。

  2015年7月,来自中国导盲犬大连培训基地的雄性拉布拉多小杰,来到了周彤身边。

  和盲杖不同,导盲犬小杰的出现为周彤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在周彤看来,使用盲杖出行,更多的是盲人被动地去躲避障碍物。“也就是说,我拿盲杖一直在敲,直到我敲到了一个东西,我才知道前面有一个障碍物,我需要绕开。”但由于盲杖的探测距离有限、又很细,盲杖很容易错开某些小的障碍物,盲人很容易撞上。

  但导盲犬不同,导盲犬能够躲避开大多数的障碍物,不会让盲人撞上。同时,导盲犬还能记住一些目的地,以及电梯、楼门等位置,并能听懂周彤给它下达的简单指令。

  而周彤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导盲犬对盲人来讲,是一种陪伴。“我需要出去走路的时候,我们俩是工作伙伴;我不工作的时候,它就跟我孩子一样。”

  “虽然我看不见小杰,但我能摸到它,我觉得小杰是一只肥头大耳的小狗。”周彤形容着她脑海中的小杰。“有腰身、耳朵大大的软软的,特别可爱,我希望小杰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然而,现在被周彤称作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小杰,在刚来她身边时,周彤也并非完全信任。

  “那时我已经习惯了使用盲杖,而且导盲犬的高度只到我的膝盖,当时我完全没有安全感。后来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周彤说。

  一次,周彤走在一条常走的路上,小杰却非要带着她走下人行道。“我当时觉得可能是小杰比较调皮,想去旁边闻一闻,我就想不能走下人行道,不安全。”

  周彤拽着小杰继续走,结果没走几步路,整个人就被绊倒了。“最后我才知道,不知道是谁把一个大沙发扔到了人行道上。从这件事开始,我越来越信任小杰,因为我知道它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导盲犬,能够带着我安全行走。”周彤说。

  进入公共场所多次遇阻

  大众对于导盲犬存在一些误解,周彤听到过最多的,就是担心导盲犬出现在公共场所会咬人。

  周彤介绍,培训合格的导盲犬有着非常严苛的筛选标准,三代以上没有攻击人类的记录才能被作为导盲犬的备选;培训过程中合格的导盲犬不能龇牙凶人;合格的导盲犬有着非常强的自制力……

  “所以说,导盲犬是非常靠谱的,它不会咬人,大众大可对此放心。”周彤说。

  在周彤看来,正是由于各种各样的不了解或误解,让导盲犬一而再、再而三地“难”进入公共场所。导盲犬难行背后,反映着视障群体的出行困难。

  导盲犬工作是国家无障碍环境建设的组成部分。近年来,无论是全国范围内还是地方,针对导盲犬进入公共场所都出台了诸多政策。2008年7月1日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2008年修订)》和2012年8月1日施行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中都明确规定,盲人可以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

  然而虽有相关政策,但导盲犬进入公共场所仍然是一件难事,盲人歌手周云蓬、盲人钢琴调律师陈燕等频频就此发声。陈燕和她的导盲犬珍妮曾先后11次被北京地铁拒绝。

  伴随着各地细化条款逐渐落地,如2014年施行的《北京市动物防疫条例》、2015年施行的《北京市轨道交通运营安全条例》等,明确规定携带训练合格的导盲犬等工作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不受限制,现实情况开始好转。

  但对于携带导盲犬的盲人群体,却感到“还差得多”。

  周彤说,在过去六年多的时间里,她因为携带小杰进入公共场所被拒绝的情况不下百次。

  “很多时候,我会耐心地跟对方解释,我愿意让对方拍照留证我的相关证件。按理来说不应该让对方拍照,毕竟有我的个人隐私,但在对方态度友善的情况下,我愿意牺牲一部分的个人隐私。”周彤说。

  “也碰到过一些极度不友好的情况。”周彤讲述,几年前,她和爱人(周彤的爱人也是一名携带导盲犬的视障人士)打算乘坐火车出行,但火车站安保人员拒绝他们携带导盲犬进入,解释不通,安保人员还对两人动了手,最后报警解决。

  还有一次,周彤携带导盲犬打算乘坐公交车,保安拒绝让其上车,甚至发生推搡行为,最后也是报警解决。

  还有若干次,周彤带着小杰打车,司机看到有导盲犬后立刻拒载;甚至有一次,周彤还在扶着车门司机就把车开走了,周彤差点摔倒。

  “按理来说,导盲犬应该让我们盲人的生活半径变得更大,能去更多地方;但有时却事与愿违,去一些陌生的地方,可能会遭遇各种花式拒绝……”周彤说,这些遭遇会让她产生负面情绪,“心里难受,但我要生活,不能把精力耗在这种事情上,所以对于有些事情也只能习惯。”

  “我愿意和导盲犬乘坐一辆车”

  即便如此,周彤对于生活,还是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态度,“我们这个群体其实是最有机会感受到社会温暖的。”

  周彤说,她和小杰日常总“出没”的场所,顺利进出完全不成问题。周彤在一家盲人手游公司从事品牌宣传工作,工作日中,周彤每天都要带着小杰乘坐公交和地铁前往公司,公交及地铁上的工作人员则对周彤和她的导盲犬小杰非常熟悉。

  5月12日下午,周彤像往常一样,从公司出来打算乘坐专67路公交前往地铁站。公交车抵达站点后,看到是周彤和她的导盲犬在等车,车上保安人员立刻下车来搀扶,并在车前排为周彤寻找了一个座位。

  “我们认识她和她家导盲犬,总能碰到他们上车。”车上保安人员说道,“我们公司之前也说过,导盲犬是能上车的,这个我们知道。”

  当问及万一有乘客害怕狗该怎么办,保安表示,“导盲犬是不咬人的,这个不用怕。万一碰到真害怕的,我可以协调让他们之间离远点。”

  车上乘客郑女士告诉记者,这是她第一次在车上碰到导盲犬。“我并不觉得惊讶,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些新闻,知道导盲犬是能上车能进公共场所的,我也愿意和导盲犬乘坐一辆车。”

  周彤到站下车后,一同下车的乘客曾女士主动前来问询其“要去哪儿”“是否需要帮忙”,当得知周彤要去地铁站乘车的时候,曾女士表示可以带她去。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导盲犬,刚才上公交车的时候挺诧异的,怎么还有狗在车上,后来看到它身上的牌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导盲犬,正好一起下车,我也想来帮下忙。”曾女士说。

  像这样的“暖心时刻”,周彤并不少见,“就是大家的热情、善意,让我觉得特别感动特别温暖,让我觉得人间值得。”

  实际上,盲人携带导盲犬出行还面临着不少问题。比如因为导盲犬无法识别红绿灯,如红绿灯没有提示音,盲人可能面临闯红灯的风险;导盲犬无法识别盲人要乘坐的公交车,倘若公交车关闭了报站器或报站声音过小,盲人只能大声询问……

  分享“暖心时刻”、诉说出行难题、传播导盲犬相关知识,周彤开视频账号发布相关视频,希望大家可以通过导盲犬看到更广泛的视障群体困境。

  ■ 追访

  导盲犬是国家无障碍环境建设组成部分

  有人曾发出质疑:目前全国只有两百多只导盲犬,像北京这样的城市也就有十到二十只导盲犬,为了这样一个小众群体制定诸多相关政策,值吗?

  “这是必需的。”清华大学无障碍发展研究院副院长、中国残疾人事业发展研究会无障碍环境建设研究专业委员会秘书长孙一平表示,虽然导盲犬整体数量并不是很多,但导盲犬作为国家无障碍环境建设的组成部分,是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民族的文明符号。

  “并不是说一定要推动一个社会有多少数量的导盲犬,而是要证明我们的国家、社会、民族是拥有这样的一个文明程度,能够包容这样的环境和现象存在的,证明了一个国家在文明发展过程当中有这方面的意识。”

  孙一平坦言,一个社会中,推动无障碍设施建设,让大众接受导盲犬,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要一点一点来,“无障碍天天在实现,远远在路上。”

  “从理论上来讲,导盲犬可以带着盲人去任何一个公共场所,导盲犬是支持盲人参与社会活动的一个重要工具。但实际情况中,很多地方却没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孙一平指出,虽然在顶层设计中,针对导盲犬已有相对完善的设计,但是现实执行中,由于很多执法、工作人员认识不清、了解模糊、把握不准,在工作当中出现一些偏差。“我们可以理解为,不是人家不人道,而是人家不知道;不是人家不理解,而是人家不了解。”

  “想要破解,重点在于立法。”孙一平表示,立法对无障碍发展来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保障。他介绍,虽然目前已有部分包括导盲犬在内的无障碍相关条例规定,但在现实情况下,很多地方推行却颇有难度,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便亟须在全国范围内出台一个效力较高的上位法。

  与此同时,孙一平指出,相关罚则执行时应该有明确的处罚主体,这样才能让处罚的界限更明晰,也能让执行时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迎刃而解。

  在周彤看来,加大相关工作人员的培训非常重要,只有相关人士知道了相关情况、知道了遇到特殊群体该怎么做,视障人士及导盲犬的出行才会更加便利。

  对此,孙一平也持肯定态度。他表示相关宣传培训都是最有用的,“我们现在的一大问题就是宣传得太少了。”

  “如果没有宣传到位,我们就不能完全责怪保安、售票员等群体拒绝导盲犬进入。只有宣传得多了,让更多人理解了盲人、理解了导盲犬,对于导盲犬的接纳形成了一种社会氛围,情况才会越来越好。”孙一平说。

  在孙一平看来,整个社会对于导盲犬的接纳是需要一个发展过程的,“这是我们社会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总要走过这样的一个阶段,能够肯定的是,将来会更好。”

  新京报记者 徐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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