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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鼻家族”过境昆明

无人机每日24小时监测象群方位,发出预警;14头野象已离开昆明,离群独象进入昆明市安宁市林地

2021年06月10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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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8日下午,云南省昆明市晋宁区夕阳乡高粱地村,象群正沿着小石板河沿岸缓慢向西南方向移动。
6月7日9时27分,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无人机监测任务分队监测显示,亚洲象群在晋宁区夕阳乡赖家新村山林地里睡觉休息。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供图
6月5日,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无人机侦察小组利用无人机监测象群方位,吸引村民围观。
6月6日,云南省昆明市晋宁区夕阳乡,一处大象经过后的路段,“堵象”的卡车司机下车伸懒腰。
5月31日,云南省玉溪市红塔区洛河乡,工作人员在山体旁投放了很多食物,希望吸引野象群沿西南方向行走,避免进入城区。

  “断鼻家族”累了,无人机拍下了它们窝在林间依偎酣睡的时刻。

  在昆明境内活动的一周里,它们总在行走,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每日行进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

  “断鼻家族”所到之处,阵仗极大。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的无人机侦察小组是此次“追象”的三支“空军”之一,每日24小时监测象群方位,无人机盘旋不休,发出预警。

  预警区域全线戒严。一百余辆渣土车、混凝土车与卡车形成“车墙”围堵,并在村道和山林之中,每隔两三米,堆放些玉米、菠萝、秸秆和水,试图引导象群向西、向南——那里是人烟稀少的山林。

  每日,14架无人机、115辆大型车辆与几百人都在努力改变这15头野象北上的迁徙方向。

  终于,“断鼻家族”的迁徙渐渐往西北、西南方向偏航。

  6月8日23时15分,“断鼻家族”的14头野象离开了昆明,西行至玉溪市易门县十街乡,离群独象则继续北上,进入昆明市安宁市林地。这15头野象的北上迁徙之路,已经历时15个月,跨越近500公里。

  等象来

  6月2日中午,当“断鼻家族”15头野象距离昆明市晋宁区双河乡边界不到三公里时,“迎接”野象的队伍已经就位。

  在昆明市与玉溪市交界处,地面亚洲象监测员、警务人员与应急人员共计675人分守两地。

  宝夕公路双河乡沿线开始了交通管制,拦截过往的车辆与行人,禁止非本村村民进入。沿途村里的广播也多次提醒,“大象已经到对面的山上了,在外面的人都要回家,待在二层的砖房里。”

  不时有渣土车开过,一辆接一辆,轰鸣作响。昆明晋宁区一家运输公司的18辆渣土车第一批到达,停在老江河村东南面的道路上。车队队长杨进介绍,一辆渣土车的长度接近8米,宽度超过2米,净重有十几吨。“只有这个体量的大型车才能挡住大象,不会被掀翻。”

  杨进在现场看到,62辆大小接近的渣土车、混凝土车与卡车,每辆车首尾相连,搭起一堵“车墙”。“只要有路进村,就要用车围住。”

  尽管如此,有些村舍依山而建,野象依然可能从山间穿梭,绕过关卡进村。

  傍晚,“断鼻家族”出现在玉溪市红塔区老光箐村,在大片玉米地里踱步,这里与昆明市晋宁区双河乡几个村庄仅一山之隔。

  村子里的人群早已疏散,被安置在几栋楼房里。南面进山的土路上,隔一两米堆放着一摞玉米,试图引导象群往南走。

  15头野象走走停停。有大象掉头走了回去,吃一会儿又跟上队伍,最终它们还是沿着村道往东北面山上走,山间树木繁密,象群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追象”小队

  天色暗了下来,无人机盘旋在山林上空,紧跟着象群。在现场监测的是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无人机侦察小组,他们是此次“追象”的三支“空军”之一。从5月27日起,这支队伍就一路跟随象群北上。他们大多负责夜间的12个小时,队里共有12位飞手,三人一组执勤。

  夜晚起飞的无人机带有红外热成像仪。遥控器屏幕上显示的一串“红点”便是象群的位置。无人机飞手旷育禹操作着手柄,使无人机靠近山林,再拉进焦距,直至甩动的象鼻和挪动的象腿清晰可见。旷育禹数了两次,“十五头”。

  “追象”以来,他们摸索出了一套根据热成像画面判断象群活动的办法。无人机飞手张雄强调,“自己总结的,不一定对。”

  他指着热成像屏幕上的“红点”说,“红点”聚集在一块儿,极为缓慢地挪动,这是象群的休息时间。屏幕上,一头小象停住脚步,侧身往地上一躺,摆成个“F”形,“看着像是在睡觉”。队尾的野象,象鼻子一甩一甩,“应该是在吃东西”。

  张雄发现,白天里,象群大多时间都在休息,特别是上午八九点到下午两三点。睡醒了就小范围活动一下,边走边吃,吃上好几个小时,有时吃累了又往地上一躺,小憩一会儿。到了晚上,象群活跃得多。它们总在行走,有时一晚上行进十几公里,有时也会在原地徘徊,或是彼此相隔一小段距离,四散开去寻找食物。但无论何时,母象总是跟在幼象的身边。

  一旦象群列成长队,开始移动,无人机就得赶紧跟上。飞手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时调整无人机的拍摄焦距,焦距拉远,确定象群的位置,标记出来,再拉近焦距,察看每一头象的行动。张雄说,过一会儿就得清点一次数量,一不留意,头象与尾象就可能跑远了。

  每隔二十几分钟,无人机需要往回飞更换电池,随后立刻再次起飞继续观测。

  6月2日21时55分,15头野象在山林间缓慢行走,走过了人类规划的城市地界线,踏入昆明地界。

  其中两个“红点”脱离了队伍,它们似乎在“探路”。旷育禹说,头象的行动很大可能影响象群接下来的行进方向,他标记了点位和方向,数据传回到指挥部——“象群很可能从北面下山,进入昆明晋宁区双河乡的村庄”。

  预警再次发出。北面山脚下,杨进与司机们回到自己的车上,锁上车门,民警、森林消防与村干部都在一旁值守,山边信号弱,他们得用对讲机沟通。

  “车墙”之内,大多数村民被安置进了村委会,村委会门口还横停着一辆卡车。

  这一夜,双河乡几个村寨灯火通明,全线警戒,所有人都在“等待”这群一路北上的野象。

  进昆明

  6月3日凌晨三点,老江河村沿线,围堵的车队司机们被一阵窸窸窣窣和噼啪声惊醒。

  杨进回忆,听起来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他们陆续打开车灯,村庄对面山腰上,正走来两头大象。杨进目测,它们距离公路不过一百多米。

  或是被明亮的车灯光照着,两头大象开始吼叫。

  “昂昂昂,这样。”杨进模仿了几声,叫声很大。杨进说,那两头大象似乎知道这边有很多人,一会儿便跑回了山林。

  在此之前,“断鼻家族”已在深山“失联”三小时。6月3日零点前,旷育禹最后一次定位到象群,交接给另一个无人机监测小组值守。旷育禹的小组准备前往象群可能去的双河乡,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叫回,“大象跟丢了。”

  张雄和旷育禹操控着两台无人机,从象群最后出现的位置往北面搜索。他们飞了9组电池,依然没能寻到象群踪迹。

  张雄赶紧向指挥部发去预警,山脚下三个村庄都紧张起来。由村民组成的地面监测员们出动了,他们举着手电筒,沿着村庄边缘寻找大象的脚印和粪便。

  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的消防员李鹏站在一楼房楼顶上,用红外线望远镜侦察。理论上,在开阔的区域,他能观察500米内的“活物”,一旦野象探出山林,他便能发现。

  当旷育禹三人收到消息——野象在老江河村附近出现,他们马上收起装备,驱车往老江河村方向赶去。

  在老江河村东南面的山林里,无人机很快定位到“断鼻家族”。三人数了几次,确认“十五头野象都在”。

  象群回到了无人机的监控范围内,但没有人能放下悬着的心。一旦象群下山,势必经过老江河村,往北走,再翻过几座山,就能进入几个人口密集的大村庄。

  天亮后,杨进与指挥部专家一道前往老江河村北面察看。老江河村北面群山之间,山沟位置有一条防火隔离带,呈东西走向,三米多宽的土路蜿蜒近两公里。这条防火隔离带处在象群下山、北上的必经之路。野象经过此处,就能一路往北,走到昆明晋宁区的中心区域。

  6月3日下午,六十余辆大型车辆增调到此处,停在防火隔离带上,用以阻隔北上的象群。在村道和山林中,每隔两三米,堆放着一些玉米、菠萝、秸秆和水,试图引导象群往西、往南侧人烟稀少的山林方向行进。

  据“云南发布”的消息,这一天昆明市晋宁区出动各类应急车辆106辆,储备象食15吨,投食3.6吨。

  6月3日傍晚,渣土车司机肖云一抬头,看见一群大象正向北朝他的车走来,走在最前头的大象,目测离他只有二三十米。

  肖云驾驶的渣土车位于宝夕公路上围堵车队的最末端,停在老江河村与料草坝村之间,横向堵住公路。这是一段南北走向的公路,“断鼻家族”一旦通过此处关卡,一路向北可能途经多个村庄、学校和城镇中心区域,人口密集,再往东北方向,行进不到五十公里,就能走到滇池,进入昆明市中心。

  大象的喘息声越来越近,肖云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对讲机里传来值守民警小声的提醒,“不要动,别发出响声”。他慢慢将座椅往后调,人跟着往后躺,不敢去看大象。

  他听见几声重物敲打渣土车保险杠的声音,猜想是大象用鼻子敲了敲。他的左手一点点挪到车门处,紧紧抓住车门把手,想着一旦大象用鼻子敲车窗玻璃,就赶紧开车门跳车。

  直到对讲机传来消息说大象已调转方向往南走了,肖云才松了口气。下了车,他远远看见15头野象右转踩进一片农田,它们顺着山坳,再次经过老江河村边缘,逗留许久,往西北方向进了山。

  象群途经之处,遍地是吃剩的秸秆。沿路投放的玉米,试图诱导它们往南走,但收效甚微。

  “象群有自己的行进方向。”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的消防员邵山观察野象这几天发现,“它们会跟着沿路摆放的吃的走一段路,等吃饱了,就会走另外的方向,即使前面有吃的,它也不会完全按照引导的路线走。”

  堵疏结合

  6月4日,“断鼻家族”绕过了公路沿线与村口停放的围堵车辆下了山。山脚下是连成片的农田,再往西南走,便能进入双河乡法古甸村。

  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提供的现场航拍视频里,一头大象围住农田边的水井,将鼻子往里伸,小象跟上来,也学着往水井里伸。走进树林前,15头大象围在一起,用鼻子卷起干燥的泥土,朝自己身上扬。一位消防员解释,“可能是为了防止蚊虫叮咬。”

  晚间,张雄带着无人机来交接时,6架无人机正盘旋在法古甸村附近山林上空,其中包括混进村里在航拍的拍客。等协调完,其他无人机降下来,他们的无人机飞上去时,象群已不知所踪,又躲入群山之间。

  张雄一个个山头搜索,终于在法古甸西南面山头找到了象群。整个晚上,“断鼻家族”走走停停,一路往西南方向迁徙,从双河乡走入晋宁区夕阳乡,已接近玉溪市。

  夕阳乡绿溪新村接到预警,象群正在赶来。村干部们用喇叭沿路通知,组织村民带着小孩躲到村委会或砖房里。

  6月5日凌晨,象群下了山,走过夕阳乡绿溪新村的农田,沿着村道外侧山沟的草丛往西边走。村民何桂香(化名)从玻璃窗往外看,村里的狗都吓得没声响了,她数了几次,只有十四头。

  一头尾象掉了队,远远跟在后面。凌晨一点多,尾象慢悠悠踏上象群走过的路线,也往西走。

  无人机跟着掉队的尾象一路进山,很快找到了队伍,屏幕上再次显示出15个小红色块。

  6月5日一大早,在核桃园村的混凝土车司机刘博伟(化名)接到通知,车队速速赶去象群所在的夕阳乡附近,封堵村庄,阻止野象进村。

  三天前,刘博伟开着混凝土车,从昆明市安宁市的一个建筑工地赶来。开了十几年的混凝土车,还是头一回开着车来围堵动物。

  车队驶过宝夕公路夕阳乡沿线时,在一处“Y”字形路口,刘博伟看见前方像是有五六头大象正踱步着。他猛一下踩住刹车,右侧山上传来大象的吼叫声,几头大象正走下山。

  紧跟其后的几个混凝土车司机也察觉到异常,赶紧一边鸣笛一边倒车,象群在刺耳的鸣笛声中停了下来。刘博伟一直倒到离路口一百来米的地方,车与鸣笛声停了下来,村道上的象群跑下来,与公路上的五六头大象会合,一起向公路南面的山林里“逃窜”。

  这并非是第一次封堵车辆用鸣笛声驱赶象群。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教授吴兆录认为,在一些重要的、关键的地方设卡围堵让野象不要过去,是比较好的办法,但近距离围堵,加上长时间鸣笛可能效果不会好。“这纯粹是在惊吓大象,会让大象害怕,它们会更盲目地走。”

  “逃窜”的象群跑进西北方向的山林里。据云南省林草局通报的数据,6月5日当天,截至15时10分,象群先行向西南再转向西北迁移了12.1公里。

  几日的疏堵结合,加上鸣笛驱赶,“断鼻家族”北上的迁徙终于被强行扭转,一路往西北、西南方向偏航。

  向西而去

  6月6日,“断鼻家族”往西北方向行进,这一方向上的夕阳乡木鲊村、木杵榔村陆续接到预警信息。一入夜,挨家挨户紧闭家门,进入木鲊村的几个入口都被卡车挡住。

  暴雨下了一整夜,象群没来村里。

  6月7日,“断鼻家族”14头野象暂停行进,停下来休息。晚间它们才下了一趟山,在高粱地村转了转,吃了些农作物,“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又上山了。

  一头野象又悄无声息地离群,失去了行踪。6月7日下午,云南森林消防总队的无人机飞手陶永明告诉记者,找到它时,它独自往偏北方向,已经走了约4公里。

  一路“追象”从玉溪市来到昆明,张雄常遇到野象离群的情况。头象与尾象极易离开队伍,“逃”出无人机的监测范围。尾象最是“贪吃”,张雄时常找到掉队的尾象时,它都在村庄附近“逛吃逛吃”,不过掉队的尾象很快就会赶上队伍。

  但6月8日白天,离群的野象没跟上来,它走上相反的方向,继续往东北方向,进入到昆明市安宁市的林地内。

  傍晚时分,14头野象下了山,来到彝族小村附近。这里位于昆明与玉溪市的边界,往西走一点就进入玉溪市易门县,往南则是玉溪市峨山彝族自治县。

  6月8日23时15分,14头野象西行进入了玉溪市易门县十街乡。次日11时,离群独象与象群直线距离达12公里。

  昆明境内,围堵野象的渣土车司机们停在原地。杨进说,他们要守到15头野象全部离开昆明的那一天。

  无人机飞手们则还要继续跟着象群,直至它们在栖息地安顿下来。

  从“断鼻家族”离开普洱市,一路北上的迁徙开始,无人机几乎24小时飞在它们上空。景洪市林草局的亚洲象监测员武俊会并不认可这样全时段的监测。他刚“追象”时,基本上也是24小时监测,多套电池轮换着飞。但他曾多次见到大象往上伸出鼻子,甚至卷起树枝,试图击打无人机,这是一种受到打扰的反应。

  但暂时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监测办法。张雄“追象”的半个月里,“断鼻家族”似乎也已经习惯了,经常在无人机的轰鸣声中熟睡着。

  没有人知道“断鼻家族”接下来应该往何处迁徙。

  专家们也各有观点。有专家建议应该将象群劝返回西双版纳,也有专家提出可以动用一些人工干预的手段,为它们寻找到一个妥善的地方安置。

  “回归未必是第一选项。”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秘书长周晋峰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提到,可以在沿途寻找适合亚洲象的栖息地,让象群尝试逗留。“给它们投喂食物,观测它们,还有预警疏散、设立围挡等一系列措施,使人和大象都不受伤害。”

  周晋峰建议,把云南现有的国家保护区、省级保护区、市级保护区变成一个大的国家公园体系。

  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教授张立同样认为,应该抓住国家公园建设这一契机,在亚洲象主要分布区建设生态廊道,以联通这些破碎化的自然保护区为主,联通破碎化的栖息地,使大象可以沿着廊道迁徙。

  新京报记者 肖薇薇 实习生 尚倩玉

  A06-A07版摄影(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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