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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有话说:都市传说的常客

2021年08月20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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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猫传》剧照。
《人类“吸猫”小史》
作者:[英]艾比盖尔·塔克
译者:黄竹沁
版本:楚尘文化| 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4月
《屠猫记:法国文化史钩沉》
作者:[美]罗伯特·达恩顿
译者:吕健忠
版本:三辉图书| 新星出版社,2006年4月

  从公元7世纪,隋文帝的皇后独孤伽罗罹患“猫鬼病”,到中世纪欧洲,黑猫作为女巫的妖兽成为猎巫的重要证据,再到今日,一度“横行”于哈尔滨、重庆乃至韩国等地的“猫脸老太太”制造了一代人的童年阴影……猫,始终是都市传说中除了人类之外最常见的角色。

  某些动物有益于骂人,某些动物有益于思考,还有些动物,特别是猫,有益于上演仪式。 ——《屠猫记》,美,罗伯特·达恩顿

  恐惧背后:“猫脸老太太”的传说

  1995年冬天,下过大雪,天黑得早,哈尔滨的街头人烟稀少,零星几个过往的行人也行色匆匆,一群刚刚放学的小学生结伴走来,他们尖着嗓子唱着歌儿壮胆,手上无一例外系着红绳。

  这个城市,正笼罩在“猫脸老太太”的恐惧之中。根据口耳相传的信息,“猫脸老太太”本是哈尔滨道外区的一位普通老太,一日买菜回家,倒在路上,正巧一只猫咪从她身上蹿过,她突然挺直起立,只不过右边半张脸长出了猫毛、变成了猫脸。

  “猫脸老太太”昼伏夜出,行踪隐秘,动作敏捷且力大无穷。她藏匿在哈尔滨居民楼窗外、停车棚暗处、旧厂房隔间,随时准备捕捉落单的小孩剖食,而被她咬到的成年人也会成为“猫人”。

  关于“猫脸老太太”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都声称自己亲眼目击过猫脸老太太,也有人信誓旦旦扬言哈尔滨早已藏匿了不止一个猫人。

  而在《不存在的卷宗》中,记录了另一个发生在1986年重庆歌乐山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同样是“猫脸老太太”。这是一种被称为“化猫症”的怪病——嘴里呲出獠牙,耳朵尖翘,口鼻突出,浑身长出长毛,手脚指甲也格外尖利,全身骨骼却萎缩成了猫的形状,一言以蔽之,就是变得越来越像猫。

  而该病患者们拥有一些共性:她们都是年龄超过90岁的年长女性,子孙众多,患病前身体很好,儿女子孙却身体糟糕,最重要的是,每位老人都养了一只猫。

  原来,在歌乐山这个村中,流传着“活子孙寿”的说法,意思是老人会靠吸取子孙的阳寿来延长寿命。老人脑部神经退化后,可能导致嘴部不自觉地咀嚼,便有人理解为这是在“吃子孙寿”。而老人对孙辈的疼爱,也被看作是觊觎他们的阳气。村里往往是女人长寿,许多老太太都独自寡居,“老而不死是为贼”,她们便被村里人百般嫌弃,甚至丢入溶洞任其饿毙。

  为了对抗村人的恶意、让自己得以善终,一些老太太到了年纪之后就会去猫儿寺求一只狸花猫,施法庇护自己。作为代价,她们变得越来越像猫,最后身体萎缩,难以进食,以猫型去世。

  相比哈尔滨“猫脸老太太”的恐怖,“化猫症”的故事显得更让人唏嘘。两则故事都没有任何官方记载,基本属于“都市传说”。但是所谓都市传说,并非完全子虚乌有,它们之所以能广为流行乃至生生不息,正是因为它们看似荒诞不经的情节,暗藏了人们某种共通的恐惧、不满或希望。

  自称“民间人类学家”的杜夫(Duff)曾对哈尔滨“猫脸老太太”的传说做过溯源考证。他发现,早在上世纪80年代的韩国,就流行过类似猫脸老太太的传说,韩国人称其为“香港(鬼神)婆婆”。

  传闻,香港婆婆本来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太,因为孤苦伶仃,便把爱猫当作伴侣。在一次搭乘飞机从韩国飞往香港的旅途中,老太和爱猫不幸遭遇空难,全机组无人生还。但是不久之后,这位老太太却再次出现在韩国,安然无恙,只是半张脸变成了猫脸。和哈尔滨“猫脸老太太”如出一辙的是,香港婆婆同样喜欢藏在暗处,行动敏捷,靠杀食学生维生。

  事实上,上世纪80年代韩国根本没有直飞香港的航班,飞机也不允许携带宠物。只是当时,韩国确实空难频发,且大都由于机组人员的玩忽职守造成,以至于人们对航空有着强烈的不信任感;此外,香港婆婆袭击学生小孩的特性,也和上世纪80年代韩国混乱无序的治安环境相吻合;至于“香港”,上世纪80年代正是香港恐怖片在韩国大行其道的时候,这一元素无疑能为整个故事添加来自异域的神秘色彩。

  上世纪90年代的哈尔滨,在经济状况和社会秩序方面和上世纪80年代的韩国有着相似之处——经济转型之下,哈尔滨荣光不复。更重要的是,有人前往韩国务工,曾经流行于韩国的都市传说,可能就跟着背井离乡的人们漂洋过海,来到哈尔滨,完成了本土化。

  “化猫症”蕴含的恐惧更不言自明。随着传统礼俗社会的瓦解,“家有一老”不再“如有一宝”,老人不再能为家庭提供价值和帮助,而衰老带来的空嘴咀嚼、佝偻体态也进一步成为了晚辈的话柄。

  这个故事,既包含了晚辈对老人的恐惧,又凝结了老人对晚辈的神秘。故事的流传,则暗含了“尊老”的重要性。

  驯化人类:猫的特殊功能

  可是,为什么是“猫”呢?换作“狗脸老太太”“猪脸老太太”“牛脸老太太”,这个故事的神秘和恐怖都将不复存在。

  在人类驯化的所有物种中,猫的地位尤其特殊。仔细想想,猫对于人类社会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贡献。

  有传闻说,猫的呼噜声有助于增强骨骼密度、防止肌肉萎缩;也有说法是,猫的呼噜声可以解压助眠,让人快速入睡。当然,传闻仅仅止于传闻。

  有证可考的是,在中世纪的欧洲,猫曾是重要的酷刑工具。杀人犯可能会和12只猫一起被装进麻袋中烧死;而在名为“猫拖”的刑罚中,一只猫会被拽着尾巴顺着受刑者从头到脚挠过。

  除此之外,猫用来交换人类优待的唯一一个特长就只剩下它们捕鼠的技能。可事实上,家猫虽然是卓越的狩猎者,但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它们绝不会主动选择吃老鼠,甚至能和老鼠和平共处。哪怕全心投入狩猎,它们对鼠群数量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这样看来,猫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人类的喜爱。它们如此擅长吸引人类、迷惑人类、奴役人类,以至于人们开始感到困惑:到底是人驯化了猫,还是猫驯化了人?

  长久以来,猫科动物都被视为与催眠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西方传说中的神秘女巫总是和黑猫相依相伴,狮子是非洲文化传统中的萨满神,美洲虎则是伪装的亚马孙先知。

  猫科动物似乎拥有干扰人类逻辑判断的能力。这一点甚至得到了科研研究的支持。猫的身上携带着一种名为“弓形虫”的寄生虫。这种寄生虫在啮齿类动物(如老鼠)身上能催生一系列奇怪的行为,使得宿主逐渐丧失对猫类的恐惧天性,甚至变得“迷恋”猫类——例如曾经对猫尿避而不及的老鼠,在感染弓形虫后可能聚集在猫尿边上——从而大大增加自己成为猎物的概率。而一些科学家则认为,弓形虫在人类身上也存在着类似的影响——让人类变得更爱冒险,增加横死的概率,或者更为可怕地受到猫类的控制。考虑到全世界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被弓形虫寄生,这件事便细思极恐。

  尽管这一猜测尚未得到足够详实的实验证明,但似真似假的理论最能诱发人类的好奇与恐惧。前文“化猫症”的传说,便说明人类相信猫拥有控制自己的能力。而中世纪的传言中,猫会偷走小孩子的呼吸,科学研究则证明,猫携带的弓形虫确实能使胎儿失明,甚至摧毁他们的大脑。

  另一方面,“猫主子”轻而易举在人类社会中获得的地位,也引发了另一群人的嫉妒和愤怒,使他们杜撰出更多有损猫名的传说。

  欧洲文化史学者罗伯特·达恩顿在其《屠猫记》一书中,就记录了一场由印刷业学徒发起的屠猫仪式。因为猫咪占据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地位和美好生活。有个资产阶级养了25只猫,请来画家为爱猫画肖像画,喂它们吃烤禽肉;与此同时,学徒们却没有资格上桌吃饭,只能吃猫都不屑一顾的厨房下脚料充饥,每天早出晚归辛勤工作,晚上还要忍受街头巷尾流浪猫的彻夜叫春。

  两位忍无可忍的学徒决定以暴制暴,他们爬到靠近师父卧室的屋顶,充分发挥自己超人一等的模仿能力,开始学猫叫。声声凄厉的叫声使得师父师娘几夜不能合眼,要知道,旧制度下的法国人能从猫的哀号中听出巫术、狂欢、偷情和屠杀。夜不能寐的师娘最终命令学徒赶走群猫(她还特意嘱咐,不要吓到她宝贝的宠物猫小灰)。

  得到“懿旨”的学徒们发起了一场盛大的屠猫狂欢,首当其冲的就是师娘的宠物猫小灰。杀猫之举表达了全体工人对于资产阶级普遍怀有的恨意:“师父爱猫,于是工人恨猫。”

  在人类亦爱亦恨、既迷恋又恐惧的复杂情绪之下,猫就这样成为了都市传说的常客,幻化出了可爱、可恨、可怖、可怜的奇妙形象。

  不过,对于人类的情感,据传说,猫咪倒是毫不在意,也不屑在意。

  撰文/肖舒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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