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反诈宣传5年，走街串巷发放传单提醒群众，拍了20多个反诈剧投放在短视频平台

　　“我是反诈主播，请问对方什么主播？”“我是搞笑主播，哥，我啥事都没犯。绝对是良民。”主播看到对面的警察愣了一下，说完话赶紧敬了一个礼。

　　一个个段子开始在网络上流传，陈国平这个名字伴随着那句“您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了吗？”不断在大家视野中弹出。 

　　这个普通的秦皇岛民警火了。 

　　人们疯狂涌入他的直播间，粉丝量数以万计地增长。有些主播为了能应对老陈的“连麦PK”，提前打印好了“国家反诈中心App”的图片，主动“交作业”。 

　　成了网红的背后，陈国平坚持了5年。5年里，他和同事走街串巷发放传单提醒群众，通过大数据入户精准宣传，拍了20多个反诈剧投放在短视频平台上。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觉得还不够。 

　　2019年底，他尝试了线上直播。那时候他的直播间里只有三五十人观看，此后他几乎每周利用休息时间直播三次。直播间里有人找他倾诉被骗经历，有人找他自首。有精力回复的他就挨个劝。 

　　今年9月3日，他连着在两个平台进行了6个小时的直播，一晚上观看量超过8000万次，涨粉近200万人。 

　　从发传单、讲课到拍短视频宣传反诈

　　他的形象并不出众，身高刚超一米七。几道抬头纹刻在他的脸上，有时蹙眉，有时大笑。

　　他是反诈民警老陈，陈国平。

　　2006年，陈国平从部队转业来到了秦皇岛市公安局，圆了自己小时候的刑警梦。2017年电信诈骗案件高发。同年3月，海港分局刑警大队专门成立了一个打击电信诈骗的反诈中队。成立之初只有3名办案民警与1名辅警。

　　电信诈骗的一个特点是“非接触”，几乎每一起电信诈骗案件都在外省。反诈警察需要不停地出差，一天跑两个城市，一天吃一顿饭再正常不过了。陈国平还有一个毛病：老寒腿。他的腿不能受凉，一受凉就疼。飞机、高铁上的空调风大，一落地他就跑到宾馆把脚先泡上。

　　陈国平的老队友杨国明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他俩一定是人群中最扎眼的两个人。怕热的杨国明身着短衣短裤，怕冷的陈国平身穿羊毛衫、毛裤。出差酒店里有空调，陈国平为了照顾杨国明会把冷气开得大一点，但是经常他会感冒发烧一场，再捂着被子发汗。

　　电信诈骗赃款的流向就像是一棵树的树根一样，反诈民警要把树根的每一个尖尖找到，掐断。有一次杨国明统计过，一个电信诈骗案件的银行卡有上千张。把从银行调出来的流水记录用A4纸打印出来，连在一起有几十米的长度。

　　那时候技术手段还未像现在这样发达，需要警察去当地银行查询调证，争取以最快速度冻结赃款。“一年365天，得有200天在外面跑。”陈国平形容。

　　反诈中队刚成立的时候，工作以抓捕为主，急于破案，尽可能减少百姓的损失。过一段时间他们发现破再多的案件，也赶不上案件数量成倍增长，第一年100多起案件，第二年数量就攀升到两三百起。“我想我浑身是铁，一年能破几个案子？有的案子是破了，可老百姓的钱被犯罪分子挥霍了。”陈国平知道，这样不行。

　　“其实谁也不想被骗，大家就是不懂。那来个懂的人教，不就行了吗？”和全国各地的民警一样，他们也去校园里讲课，在社区里发传单，但是杨国明感觉群众对此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海港分局在海港区每个新冠疫苗接种点都放置了反诈宣传的海报或易拉宝。今年杨国明去接种疫苗的时候特意站在宣传海报旁边，并与一位中年妇女打了声招呼。“大姐您看看这个。”大姐瞧了他一下说，“不用看，我肯定不会被骗的。而且那么多字，懒得看。”

　　杨国明还接到过辖区内派出所的民警反馈，上午民警刚去大学校园中讲过反诈知识，下午就有学生去派出所报案，学生受骗的内容与上午民警讲得一模一样。

　　看到群众扔掉传单，陈国平心里会难受，但是没有生气。“我在想，我的工作方法可能有问题。”

　　有一次，陈国平回到老家山村，他看到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也抱着手机看短视频，整个村子里，有人拍自己扭秧歌的视频，有人拍自己种地、喂猪。“大家都在用这些，我们还没跟进来。”从那之后，他开始陆续拍摄短视频，零散地发一些反诈剧。

　　和朋友自掏腰包拍摄反诈剧

　　第一条反诈剧来源于海港分局接到的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

　　2018年5月，一个女学生和家属来到海港分局某派出所报案。女孩说她借了5000元的校园贷，一个月内这个数额翻到了20多万元。

　　家人帮她还了20万元左右，还剩下一点没还上，就是这个借款的尾巴，又一次翻滚。女孩还因受到校园贷放贷者的敲诈勒索自杀过两次，所幸都被家人救下了，最后一同去报警。

　　经过多次调查比对，他们锁定了嫌疑人。在将嫌疑人押解回秦皇岛后，杨国明发现，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此前也是校园贷的受害者。他们调查发现，该集团一共骗了20多个大学生。陈国平回忆，那次他们前往全国各地寻找这些受害者，很多人因为害怕被身边人知道，不愿意站出来，他们就挨个去劝说。

　　这个案子是海港区第一起校园贷案件，历时一年多，最后犯罪嫌疑人被批准逮捕。

　　也是2018年，导演徐明决定参加江西省防范非法集资微电影（动漫）大赛。他邀请老朋友陈国平一起拍摄微电影。微电影主题是反校园贷，两个人一拍即合。在开学前夕，微电影《迷失的贷价》登场，电影的原型也与陈国平所接手的这起校园贷受害者有关。

　　陈国平觉得，这个事有意义。从此之后，他与徐明等人一共拍摄了20多部反诈剧，题材包括电子货币“杀猪盘”诈骗、冒充公检法行骗、裸聊诈骗等。他们主要表演骗子的举动和想法，让观众看到骗子的作案特点，从而避免上当受骗。

　　在反诈剧里，身为警察的陈国平经常扮演诈骗团伙头目。“他的表情很生动，我们拍完后都调侃老陈演得真像。”作品主要通过短视频平台来播放。电信诈骗受害者较多的年轻人和老年人会喜欢关注这些平台。多的时候，一部反诈剧的点击量能达到上千万。

　　反诈剧的很多演员都是陈国平的朋友，还有一些是从秦皇岛本地征集的，演员们公益出演，平时的工作餐都是陈国平自掏腰包解决。

　　一部反诈作品中，演员加上制作人员大概八九个人，所有花销成本在4000元左右。有一些公司想给他们提供资金，但是考虑到这是反诈题材的剧，剧组也没有采用过赞助。几乎所有成本都是陈国平与徐明两个人支付的。

　　“一两个月才出那么一个片子，产出不够，不能持续，没有黏性。”陈国平知道，还得改。

　　在认识陈国平15年的同事申建岗眼中，陈国平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到哪都能发现生活的小乐趣。“他喜欢养小动物，家里猫狗鱼鸟都养全了。他还喜欢种些花草。没事回老家也会摘栗子，刨红薯。”陈国平也经常招呼着同事们去他家尝尝他妈妈做的豆浆、豆腐，一起去他家看看养殖的孔雀。

　　直播里有人找他自首

　　陈国平记得自己尝试直播是在2019年底。那时候直播间里只有三五十人听他讲反诈知识和案例。

　　那时候，对于直播，陈国平只用一种方法，就是讲述近期什么案子发案率高，需要怎么注意。观众听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走了。他知道这样不行。

　　“有时他也尴尬，跟我说，不行下次直播跟我连个麦。”那时候徐明以为，陈国平一个人坚持不了多久也就放弃了。

　　但是陈国平没有放弃，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直播的方式。他会在直播的时候，回答粉丝的问题，连麦安抚曾有受骗经历的人。去年年底，有一个小伙子连麦到了陈国平。小伙子从小失去双亲，辛苦攒了20万，家里房子的拆迁款20万，加一起40万因为投资到假的平台，全被骗没了。他告诉陈国平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只想让陈国平把他的经历说出去，提醒别人不要再上当。

　　陈国平知道这是大事。他与直播间的一万多名观众一起劝他一个多小时。“你的家人已经说了要给你拿钱，这说明钱不是事，什么都没有你们的情重要。”“你都不怕死，还怕啥！”陈国平甚至急得拍桌子。

　　连麦结束时，网友的心结打开了，已经没有了轻生的想法。

　　在直播间，陈国平还碰到过犯罪分子找他自首。犯罪分子和他连麦两次，他倾听对方的挣扎与犹豫，用语言的魅力告诉对方，“你做的事是伤天害理的，你再做下去早晚会被抓住。”加之犯罪分子的同伙被抓获，随后他来到了海港分局投案自首。

　　老陈也有委屈的时候。去年年底的一次直播连麦中，陈国平被质问，“谁让你警察穿警服直播的，谁给你的权力？”那一瞬间陈国平心里特别委屈。

　　后来，陈国平反反复复地思考，“我做好自己，让大家看就行了。慢慢地老百姓会发现我做的是正能量的事情。”

　　他的努力在一点一点得到回报，直播间最多时达到3万人同时观看。从报警电话中杨国明看出来，很多群众都想找陈国平警官报警。“通过网络的传播，人们更亲热也更信任警察了。”

　　陈国平将直播的频率从每周三场提高到每周五场，发现数量多了容易引起视觉疲劳，还是得创新。陈国平想到创作反诈歌曲，于是他找到歌手杨小壮。陈国平给杨小壮讲反诈故事，杨小壮通过故事写词谱曲。于是他们创作了一首《请远离骗局》。

　　陈国平也没有放弃他那处于瓶颈的直播。他来回刷别人的视频，思考着怎么能吸引人？怎么能让更多人来直播间？有一天，他从一个主播的开场白中得到灵感，把自己的开场白变成了：“我是反诈主播，请问对方什么主播？”并且开始尝试“连麦PK”方式进行直播。

　　8月26日，第一场，一试，陈国平觉得不错，随后便一发不可收。

　　他随机连到多位主播。有人上来就说，“我是搞笑主播，哥，我啥事都没犯。”还有人摘掉了自己的假发，承认男扮女装。

　　对面的主播千姿百态，陈国平也不慌不忙。时而捂脸震惊，时而眨眼装蒙。“别磕巴，我以前看过你直播，溜着呢。”调侃之后，陈国平还给他们每个人布置作业：“你要告诉其他的主播和观众，一起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

　　这一次，这个坚持了一年多直播的警察自己成了“网红”。

　　9月3日，陈国平在两个平台硬是撑下来6个小时的直播，中间只去了一次洗手间。当天两个平台直播间加起来大概有八千万次点击。直播间同时在线78万人的时候，他的网爆了，他用手机5G草草结尾。

　　反诈宣传不会停下

　　火了之后，陈国平收到很多人的提问，反诈民警老陈到底有没有剧本？一个警察没有学过表演，他凭什么会随机应变？

　　“我是随机连麦，有剧本了就不真实了，做反诈的人不想骗人。”

　　派出所的基层工作经历给陈国平带来了很多难得的经验。东家打架，他去调解。西家的保姆和雇主因为50元争来争去，陈国平掏出50元递给保姆。“两个人高高兴兴全走了。我也挺高兴。”

　　想要让老百姓爱听爱看，那得抓住老百姓的心。“老百姓喜欢看热闹，你天天给他念刑法条例，太枯燥。”陈国平知道，要想把知识传递给他，那就得了解他平时在看什么。

　　把诈骗展开了去想，就会发现，其实这些就是人生的缩影，被骗的原因是人性的弱点。“我中专毕业，没看过那么多书，说话直白，老百姓听得懂。这种真实感让他们相信我。”

　　老百姓认识他，犯罪分子也认识他。有一次陈国平抓住一个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正在睡觉，拍醒了之后一直在喊：“做梦呢？咋真是你。”那一刻，陈国平挺自豪的。“我感觉，这么多骗子都认识我了，那很多老百姓应该也知道我讲的反诈知识了。”

　　随着突如其来的爆红，老陈面对的东西越来越多。“真假警察、不务正业、跑来挣钱”的质疑他要一遍一遍解释——他直播用的是休息时间，直播从不开打赏功能。

　　也有人不停地质疑他是否该与各类型的主播连麦，这样是否影响警察形象。“他们虽然打扮得各式各样，但是他们也是人民群众，我有义务告诉他，什么是诈骗，怎么去防范。”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陈国平也发现有些人看他直播的动机变味了。观众让他连麦别人，对方没接PK，就有人涌入对方直播间指责。他与对方连上了，又有人批评他与对方联系好的，对方是卖货的。

　　陈国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暂停直播。

　　反诈民警老陈的直播暂停了，但是老陈的反诈宣传不能停。“我可以去给大家讲课。有人受骗了，还可以给我发私信，我还打算拍反诈连续剧。”陈国平组建了一个反诈连续剧的拍摄群，里面有120多个人。

　　退掉直播间，我还是那个反诈民警老陈、还是那个陈国平。对于我来说，涨粉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反诈知识告诉更多的人，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全民反诈，天下无诈。——陈国平

　　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实习生 吴静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