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爆破、火锅，七连兄弟们的冰与火

　　《长津湖》是一部群像戏，编剧兰晓龙笔下的七连战士，个个形象鲜明，连长伍千里沉稳内敛，头脑冷静，是七连的主心骨；伍万里叛逆倔强，疾恶如仇；“雷公”经验丰富，把七连战士当作自己孩子，特别护犊子；余从戎阳光乐观，内心散发着快乐，战场上又是一把好手；平河虽沉默寡言，但在战场上又十分具有杀伤力，再加上勇猛果断的三营营长谈子为……

　　整部戏，历时半年完成拍摄，几位主要演员基本从头跟到尾。

　　拍摄地张家口，当时最低温度零下二十多摄氏度，胡军形容，脚趾冻得跟白薯似的。演员们更是在各种爆破、炸点中穿梭，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两三个月的夜戏拍摄，更是让他们黑白颠倒。幸好有剧组520房间里滚烫的火锅，让他们每天收工后有了一个温暖的港湾可以和兄弟们互诉衷肠。

　　新京报记者专访了七连炮排排长“雷公”的饰演者胡军、七连火力排排长余从戎的饰演者李晨、七连神枪手平河的饰演者韩东君，以及三营营长谈子为饰演者段奕宏，聊聊拍摄这部影片的幕后故事。

　　“雷公”牺牲前的台词说出志愿军心声

　　父亲曾参加抗美援朝

　　胡军的父亲15岁时隐瞒年龄参军，18岁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立了三等功。父亲从没提过自己参军的经历，胡军都是从母亲嘴里听来的，“我小时候太淘气了，（父亲）老揍我，都顶着牛呢”。但对于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一事，作为儿子很骄傲，觉得父亲特牛。

　　小时候，胡军喜欢看电影《上甘岭》《英雄儿女》，英雄情结早已在心中萌芽。当接到《长津湖》剧组邀请时，剧本都没看，就答应了。

　　第一次读剧本，胡军看的是最初13万字的版本，很厚。片中，他饰演炮排排长“雷公”雷睢生，是七连第17名战士，战友们亲切地称他为“雷爹”。拿到角色后，胡军做了人物小传：“雷公”这么大块头，不是东北的，就是山东的，虎背熊腰就像一头熊一样，凶猛起来老虎跟他打架都不占上风。他在战场上特别有经验，很老到，有点儿类似七连战士的“老爹”。

　　有场戏，“雷公”为了护着易烊千玺饰演的万里，用皮带把千里（吴京饰）和余从戎（李晨饰）等人抽了个遍。“‘雷公’一发怒，管你是谁，抡起皮带就抽，特护犊子”，胡军很喜欢这场戏。还有一场戏讲的是万里饿了，躺着啃树皮，“雷公”把树皮扔了，给他吃草根。胡军觉得这些细节都体现出“雷公”这个角色的温暖，遗憾的是，这两场戏最终没有放进正片。

　　临死前，“雷公”最想回家

　　“雷公”在整部电影中的高光时刻，是他开着吉普车，载着燃烧弹，冒着密集的炮弹，冲进美军阵营那场戏，观众憋了近三个小时的泪水一下子溃堤了。那场戏有上百个炸点，旁边不停“哐哐哐”的，很是震撼。

　　剧本中，“雷公”在临死前，对七连战士说，要带好七连，争取把每个人都带回家……台词很多，有点满。胡军便和导演徐克商量，压缩成两句台词，一句是“疼死我了”，另一句是“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还唱了一曲《沂蒙山小调》。

　　胡军的理解是，当整个车砸在“雷公”身上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就是疼啊。死之前的一瞬间，他真的想回家，不想把自己留在异国他乡，完全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台词，而“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也说出了把尸骨留在朝鲜战场的志愿军战士们的心声。胡军觉得，这两句台词十分准确地传达了一个马上要牺牲的老兵的内心真实想法。

　　但导演觉得，就这样残酷地结束，好像还不够。胡军就想到了《沂蒙山小调》。最初拍了很多场戏交代“雷公”是沂蒙山人，都被剪掉了。只保留了吴京的一句台词：“反正你们沂蒙山老家已经没人了，你跟我一块儿住吧。”所以，胡军当时一直跟吴京交流，一定要把“雷公”的家乡说出来，不然临死前突然唱《沂蒙山小调》有点奇怪，要有铺垫。

　　胡军没有将“雷公”塑造成一个不怕死的英雄，“雷公”开着车冲向敌军阵营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因为作为军人，在战场上一切都可以抛开。但在临死前，他又回归自己，感受到了身体上的疼痛，想回家了。

　　最后这场戏，胡军每次要化三个多小时的妆，光卸妆就得一个小时。剧组专门拍了部纪录片，镜头中，一个是演员胡军，一个是志愿军战士“雷公”，在一场隔空对话中，“雷公”拿着烟袋，问胡军，“我最后回家了吗？”胡军沉默片刻，“放心，有祖国在，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吴京的拐杖，传给了易烊千玺

　　2020年1月2日，吴京接到博纳影业老板于冬的电话时，正在北医三院准备做手术。电话那头说，“吴京，你来演伍千里吧。”“我正准备手术呢！”于老板说，“没有动作戏。”“骗谁呢，军事战争片没有动作戏？”吴京本来想推掉，但在于冬的软磨硬泡下，最终带着伤，拄着拐，去陈凯歌导演组报到。同一天报到的还有在片中饰演弟弟万里的易烊千玺。

　　考虑到吴京的腿伤，几位导演在角色设计上做了改动，伍千里左腿也跟着受了伤。但吴京拖着一条伤腿拍摄还是吃了不少苦。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和易烊千玺那场追着火车跑的戏，“千玺在后面，跟只兔子似的跑得很快，但导演要求我们还要跑得更快，长镜头一路追，光摄影机轨道就铺了100多米，最终咬牙坚持住了”。

　　易烊千玺进组时，刚刚过完20岁生日。于冬说，像他这样的演员，有很多演出活动，他能不去的，都推掉了，“近200天的拍摄，他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剧组”。从2020年11月底到2021年5月底，《长津湖》也是易烊千玺人生中最长的一次工作经历。因为一场动作戏，他一根韧带断了，一根韧带撕裂。

　　吴京带进剧组的拐，传给了易烊千玺。他仍记得，拍摄片场有个坡，易烊千玺拄着拐怎么也上不去，干脆把拐扔下，跪着爬上去了。吴京看到那一幕，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

　　进组前，吴京的二儿子还只会说“大大”，他便把对儿子的爱，寄托在了易烊千玺身上。电影开场，千里回家，遇到万里，用双手使劲挤万里的脸，叫了声：“包子，还记得我是谁吗？”吴京每次离家一段时间，再回来看到儿子迎面跑来，都会做出挤脸的动作。

　　而对于电影中的文戏部分，吴京说，只能用真实的情感去演绎。进组后，吴京父亲脑血栓住院，家里一直瞒着。病情稳定后，才告诉他。那场千里回家给二老下跪的戏，吴京说，当你带着这份亲情去面对二老时，自然而然就会流泪。

　　“肉搏房”里脱臼，复完位接着拍

　　《长津湖》中，李晨的戏份多是夜戏，从2021年春节拍到5月，都有时差了，白天睡觉，晚上拍戏。早上一看，出太阳了，就收工。“别人拍戏都说没光了，不拍了。我们这边是有光了，不能拍了。”

　　片中有一场七连战士和美军的夜战拍了接近两个月。因为要布置炸点，有爆破场面，还要排练，在那样冷的环境下，一天最多完成五六个镜头，无论是体能还是精神，对于剧组的每位演员都是极大的考验。李晨说，演员们都十分敬业，包括很多外籍群众演员，导演一喊“卡”，所有人都去看回放，监视器周围挤满了人头。

　　有一场李晨饰演的余从戎和一个美国大兵肉搏的戏，拍了很久。李晨称拍摄的房间叫“肉搏房”。每次领到“肉搏房”通告，他心里就会一颤。那场戏，有个镜头是美军打了李晨两拳，他还击对方两拳。结果，李晨两拳打过去，脱臼了。他的右肩膀习惯性脱臼，但做了复位后接着拍。

　　《长津湖》的拍摄环境确实很冷，当时吴京牵头，几位演员众筹给剧组工作人员买了一批军大衣。在李晨眼中，吴京是个特能张罗的人，他是电影的“第四个导演”，会照顾大家的心情，让大家积极的状态延续到电影拍摄中。

　　剧组住的酒店，520房间对七连战士们来说，是个温馨的港湾。这是吴京为了犒劳战友们搞的一个“小食堂”，哪位演员收工早了，就从镇上买点儿羊肉、蔬菜，回来大家一起涮火锅。在520里，七连战士坐在滚烫的火锅周围，讨论着今天有什么收获，遇到了什么问题，这场戏演得对不对，明天的对白哥儿几个帮忙出出主意……融入了太多的兄弟情感。

　　盯着子弹尖儿，练神枪手的专注

　　拍完黄建新执导的电影《1921》后，韩东君正处于半休假半工作状态。有一天接到黄建新导演的电话，说《长津湖》要开机了，有个角色需要从头跟到尾，问他想不想来。韩东君之前就知道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哪怕是客串都要来”。

　　《长津湖》剧本改了37稿，韩东君拿到的版本已经是第20多稿，直到快杀青了，还在调整。“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厚的电影剧本！”

　　片中，他饰演神枪手平河，出演这个角色前，他翻阅了大量资料，进组后又进行了一些枪械训练。同组演员吴京有着丰富的战争片拍摄经验，他向韩东君传授了一些小技巧，比如可以盯着一些尖锐的东西，像子弹尖儿或者刀尖儿，来练眼睛的专注和呼吸。

　　在韩东君眼中，平河是个比较安静的人，不爱讲话，但一到战场就像只豹子，一出击，便是必杀技。拍摄时，其他战友都是往前冲，但他要在远处找到制高点，作为掩护，完成狙击任务，有点儿单兵作战的感觉。

　　电影是在河北张家口拍摄的，离北京很近，除了偶尔回家拿点儿东西，近200天的拍摄，韩东君几乎从头跟到尾，光夜戏就拍了两个半月，每天下午三四点开始化妆，一直拍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天亮，然后回酒店吃早饭，再补个觉。

　　拍《长津湖》时，张家口最低气温零下二十多摄氏度。在韩东君看来，无论怎样还原真实的环境，其实还是在剧组里，演员们都穿着棉服，跟当年的志愿军战士相比，已经很舒服了。“当年很多志愿军战士都没来得及拿到棉服，就已经入朝作战了，基本都是夜战，很多人被冻伤，甚至牺牲，我们跟先辈们比起来微不足道。”

　　演“打不死”的英雄前，胆怯了

　　段奕宏犹记得，在《长津湖》拍摄期间，有两天他的妆都化好了，但迟迟没有开拍，好奇的他想去片场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到了现场，眼前的一幕让他大为震撼，六百多个群演扮演的志愿军战士正从山坡上冲下来，“太震撼了，真的太震撼了。当时的枪炮、烟火之逼真，那一个个生命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下山来，奔赴战场，我相信这就是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那个画面我现在想起来都受不了，让人热泪盈眶。”

　　片中，段奕宏饰演三营营长谈子为，但当这个角色摆在他面前时，他是犹豫的，生怕自己准备不充分，刻画出来的人物不够真实，让观众对那个年代、那场伟大战役产生误读、误解。他坦承自己胆怯了，相较于真正的志愿军战士，他的表演可以说是没有可比性的。但反过来想，当年的志愿军战士们就是带着保家卫国的信念赶赴战场，容不得有一丝顾虑，“我们也需要努力去刻画这些伟大的角色，所以我决定出演谈子为。”

　　谈子为，在别人眼里是个“打不死”的英雄，段奕宏始终认为在战场上没有英雄，也没有神话，有的只是肉体凡胎下，为信念而战的军魂。“在人物塑造上很感谢黄建新导演和徐克导演，在有限的人物篇幅下进行精准拿捏和表现，需要导演的判断力和演员的创作力。”谈子为作战经验丰富、指挥镇定，还和战友用火箭筒击伤了一架敌机，段奕宏说，在拍这场戏时特怕大家觉得画面过于夸张，“谈子为是巴祖卡火箭筒专家，但观众并不熟悉这段前史。所以我努力把他从‘神’拉回‘普通人’，他也有家庭，会惦念亲人、母亲，这能提升真实感，也会增加与观众的共鸣。”

　　采写/新京报资深记者 滕朝 周慧晓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