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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的可丽饼三角蛋糕、美宜佳的星期零蛋白棒、7-Eleven的开心果巧克力冰淇淋……细数当季的便利店新品,这份清单可能会很长。事实上,对于大多数生活在城市里的普通人来说,SKP与K11显然太过遥远,便利店不仅好逛,还真正实现了欲望的民主化。
这当然也是商家希望我们看到的。今天,当我们提到便利店,它早已不再只是日常用品的采买之地,更是一场精神性的体验与一桩流动的文化事件。只是,当我们过分强调它的治愈与抚慰,是否也会遮蔽什么?而作为城市街道的基本构成元素,便利店究竟从何而来,又承担了哪些社会功能?
小而全,都市文明的物质化身
如果不讨论便利店的现代性,便利店的前身便是综合性的杂货铺,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在《打造消费天堂》一书中,学者连玲玲爬梳了各类历史文献,找到当时位于苏州的一家孙春阳杂货铺:“这家杂货铺兼卖食品及日用品,且模仿中央官制的‘六部’,将商品分为南北货、海货、腌腊、酱货、蜜饯、蜡烛等‘六房’”。
当然,现代意义的便利店实际是个西方概念。一个有点冷的知识是:最早的便利店并非诞生于日本,而是发端于美国南部。1946年,我们今天所熟知的7-Eleven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达拉斯正式开业。直到20多年后,日本才有了第一家7-Eleven。创始人铃木敏文在书中回忆,这家店的第一位消费者是名男性,买走了一副标价800日元的墨镜。
而之所以我们时有日本才是便利店发源地的错觉,不仅因为日本成功地将便利店模式本土化,更因为日本这个国家的气质像极了我们对于便利店的印象:明亮、干净,富足中带着些许的丧气。某种意义上,便利店就是都市文明的物质化身。
这也可以解释,现代意义的便利店业态在中国落地,恰好就赶上了上世纪末的城市化浪潮。1992年,中国大陆第一家7-Eleven在深圳开张。1993年,一家名为“百式便利”的港资便利店进驻上海。当时人们对便利店的初印象是:新和时髦。
根据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在《上海便利店简史》一文中的考证,当年的《新民晚报》这样描述“百式便利”的特点:“乍一看,百式便利店与普通的‘超市’差不了多少,可是细琢磨,奥秘就多啦:齐整的货架上不仅有高中低档食品,还比别家多了灯泡、插座、保险丝和蜡烛等各类细、小、全、杂的生活必需品……”
很大程度上,这些特征一直延续到今天。只是,当年人们所说的新和时髦多有舶来稀奇之意,而今天,便利店真正成为了餐饮界的网红风向标。
全家的可丽饼三角蛋糕、美宜佳的星期零蛋白棒、7-Eleven的开心果巧克力冰淇淋……细数当季的便利店新品,这份清单可能会很长。根据不少便利店研究的调查统计,便利店巨头们几乎每周都会推出新品,也几乎每天都在下架产品。无论是便利店的选品、货架,还是陈列设计,便利店从诞生到今天,它的目标始终是死死锚住人们的眼、胃和心。
24/7,永昼的魔咒
关于便利店,人们印象最深刻的恐怕是《重庆森林》中的那一幕。失恋的何志武(金城武饰)在深夜便利店寻找临期罐头,画外音缓缓升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镜头于是从便利店内部拉向外部,在一片漆黑中,这家名为K的便利店霓虹闪烁,照亮了失恋落寞的金城武与路过揾食的流浪汉。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想,如果有人像拍《地球一日》那样拍摄深夜便利店里的顾客,估计既叫好又卖座。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深夜便利店几乎成了所有治愈系电影的固定背景板,容得下失意者的残破此刻,也禁得住失眠者的精神狂想。
深夜便利店,也就是24小时便利店。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各类文艺作品里,24小时营业已然成为便利店最令人回味与留恋的特点。但一个不那么浪漫的事实是,在不少学者看来,便利店的深夜营业不仅象征着消费者对便利性的过度追求,也是消费型资本主义社会的隐喻。
对此,日本学者森冈孝二在《过劳时代》一书中曾展开过系统论述。他指出,日本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虽然带来了方便,却也对人们的工作时间和消费生活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影响。一方面,24/7小时的便利店营业模式早已渗透进各行各业。在全球化市场的要求下,企业为了生存,势必要找到能提供“更快、更好、更廉价”的产品与服务方式。延长服务时间,无疑是其中最为简单的一种。
同时,支撑这些便利性服务行业的往往是不稳定的非正式劳动者。以日本社会为例,便利店打工者的时薪通常在1000日元上下浮动,他们不单要承担起倒班工作,还需要时刻提防隐身于暗夜中的公共安全问题。
“澎湃思想市场”发布的文章《从绝望到反抗:日本不稳定劳动者的社会运动》中也提到过日本便利店劳动者的艰难处境。2019年,日本横滨举办了一场“为了1500日元(Fight for 1500)而战”的抗议活动。在物价高企的大城市,这些劳动者希望能提高自己的时薪,只为能吃上一顿营养均衡的午餐。
即使我们再换个角度,对于拖着疲惫身体的加班白领来说,便利店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抚慰——它的明亮正如黑暗中最后的光,温柔包裹住漂泊无依的异乡人。但只要稍稍移步换景,不难发现,在24小时不间断的经济活动背后,是现代人被剥夺的睡眠时间。
恰如乔纳森·克拉里在《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中所发出的天问:资本主义会战胜人类的睡眠吗?在克拉里看来,由于睡眠时间关乎巨大的经济利益,资本主义对于睡眠的侵蚀过程只有步步深入。这样不间断的经济活动与夜间活动人数的增加互为表里。而侵蚀的最终目标,便是将这个星球重新改造成“一个永不停息的工作场所或一个永不打烊的购物商场”。
现在,让我们再次回到《重庆森林》这部电影。很多人或许不曾留意的另一个场景是,当何志武逼问店员为何没有5月1日过期的凤梨罐头时,店员一脸鄙夷地回答道:“先生,我只是打工的,你叫我去想罐头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又要抬,又要搬,还要负责扔。我也希望那些罐头永远不会过期,我还省工夫呢!”说罢,便将一整箱临期的罐头甩送给了这位失恋青年。
便利店的未来,待开发的公共性
如果24/7小时是便利店在消费社会中不可避免的宿命,那么,它的另一个面向,即作为连接公共与私人的第三空间,或许呈现了更为积极的未来可能。在豆瓣“我的便利店情结”话题区首页,有网友说:“如果说超市是一本本地生活的字典的话,那便利店就是当地人文的‘杂志’”。所谓“人文杂志”,一方面指的是城市文化的记录簿,另一方面也指代了便利店所蕴藏的公共关怀潜能。
去年疫情暴发期间,日本不少社区便利店为了方便人们在家办公,推出了免费的打印服务。而在国内,不少城市的社区便利店也承担了菜篮子功能,方便服务那些无法自由行动的居民。对于原子化的都市个体来说,便利店是在日常生活里寻回“附近”的重要连接点。
此外,便利店的小规模与流动性也方便它融入各种各样的社区样态中。在另一部名为《纪实七十二小时:大医院里的小便利店》的纪录片中,记录了一家专为医务人员、病患及家属开设的便利店。在这里,人们不仅可以买到普通便利店的日常用品,还能买到住院所需的病号服和适合糖尿病患者食用的特制甜点。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社区便利店开始成为社会创新的实验田。公号“Hi放晴公园”报道过一家由退休人士运营的7-Eleven便利店,也叫“乐龄门市”。这家店由7-Eleven与当地的基金会合作推出,雇用的是46岁到65岁之间的劳动者。门店经营者会根据乐龄人士的身体状况重新设计店内的运营流程。例如考虑到他们的体力,门店进货时不用整箱而是半箱;考虑到他们的视力问题,收银台旁还会贴心摆放趁手的放大镜,而咖啡机操作流程的说明也被改成了放大版本。
尽管便利店不可避免地带有现代性的坏习惯,但对于大部分生活在城市的普通人而言,提到便利店总归还是觉得亲近——百货公司琳琅炫目,却有着隐形的阶层区隔;超市的货品种类更为齐全,却也需要花费更多的挑选与买单时间。相比之下,便利店的确细腻地捕捉并满足了都市人的需求——从白天到深夜,从午饭便当到应急用品,从办公楼白领到城市边缘的失意者,它不仅好逛好吃,也真正做到了向所有人敞开大门。
□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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