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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出”的大产业80年祁县玻璃探索新玩法

2021年12月01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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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器皿之都祁县浓浓的玻璃风情:玻璃搭建的微景观。B06-B07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白华兵
王潇在玻璃瓶上进行手绘。
展柜里展示的各色高脚杯。
玻璃器皿之都祁县热火朝天的玻璃器皿生产车间。

  一桌一椅,一个玻璃瓶,勾线、贴花、上色,不一会儿玻璃瓶就在王潇笔下栩栩如生了。

  在玻璃上“作画”的王潇从老家贵州茅台镇来祁县工作已18年了,当年他来这儿的时候正赶上祁县玻璃产业大爆发。不过到现在他还没有习惯北方的干冷和各种花样的面食,中午他会到企业专门配备的厨房做一点家乡口味的饭菜,随便扒一口,就赶紧回到车间继续在玻璃上“作画”。

  就是这样的玻璃器皿,支撑祁县红海玻璃每年向阿拉伯地区销售数千万元的产品,成了当地的特色产业。

  “拥有80年历史的祁县玻璃器皿产业从生产儿童玩具、马灯罩起步,发展到今天酒具、茶具、咖啡具、蜡台、风灯、水升、果盘、糖盒、花瓶和工艺品等10余个系列8000多个品种,”山西晋中市祁县玻璃器皿产业发展中心主任胡晓峰介绍,“发展中也有过恶性的竞争、痛苦的徘徊、艰难的调整,近年来渐入佳境。2020年销售额达到37亿元,其中出口3.59亿美元,占据全国人工吹制玻璃器皿出口量的一半。”

  2012年,祁县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授予“中国玻璃器皿之都”称号。“左手产业,右手艺术,如何拿捏确实是一道难题。”为此,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深入祁县,在一盘盘高温熔炉之间还原这个县域特色经济的“艺术与人生”。

  传承

  “吹出”的大产业,80后手工匠人成行业主力

  “我是18岁初中一毕业就进入玻璃厂的,”看见记者的疑惑,闫传明赶紧改口,“其实那时刚刚15岁,一开始只能做小工,后来做大工、班组长、车间主任。”

  抹了一把汗,闫传明招呼着记者注意安全,小心烫着。三盘1500多摄氏度的高温玻璃熔炉成三角形布局,工人挑着滚烫玻璃在中间穿梭,有吹、有滚、有敲、有磨,忙而不乱。

  闫传明进一步解释,玻璃器皿生产这个行当一般都有十多道工序,每一道技术含量不一样,需要的工人级别也不同。而从小工到大工,需要经历多道工序,一开始洗瓶、包装,干技术含量低的工作,到后来进入生产流程,打小泡、取料、滚料、吹玻璃、拉挺、捏底、靠底、炸口、磨口、烘边,每一个环节都少不了。

  这里是中国玻璃器皿生产中心祁县大华玻璃的一个普通车间。经过近20年的“跋涉”,闫传明成了车间主任,他的月工资收入也从三四百元向上突破1.5万元。

  事实上,进玻璃厂工作成了祁县众多80后刚步入社会的选择。1984年出生的郭永兴已经是红海玻璃的车间主任,他16岁进入玻璃厂当小工。喜尊玻璃的车间主任马鑫鑫15岁入行。而大华玻璃领着高薪的车间管理人员就有12名,大多是85后。

  “2000年前后,祁县玻璃产业大爆发,就连学校里老师批评学生都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让你去吹玻璃’。”郭永兴回忆。

  同样是小学徒出身,现在已经成功创业的张文磊告诉记者,当初的“80后”纷纷进入玻璃器皿行业是因为2000年前后的祁县出路并不多,没有煤炭,进入社会后不去开大车搞运输,就得进玻璃厂当工人。也正是得益于当时产业的爆发,才使祁县手工玻璃的传承没有出现断层。曾经只是为了挣点钱养家糊口去吹玻璃的80后,今天已经成了主力军。

  长期从事玻璃营销策划和品牌建设的任君烨告诉记者,“一开始祁县玻璃器皿产业在全国并没有太多优势,运城闻喜县也是重要的玻璃器皿产业聚集区。2000年以后,很多地方玻璃器皿行业因其他产业的发达而人才流失严重,最终失去了主阵地。祁县的玻璃器皿厂家乘势而为,再加上政府部门的重视,最终走到了今天,迎来全行业崛起。”

  胡晓峰表示,玻璃器皿产业在当前发展阶段,人工的作用无可替代,也正是对手工技艺的坚持,才使得祁县玻璃器皿有今天的江湖地位,在这个过程中,成批出现的80后功不可没。

  发展

  曾历经波折,疫情下逆势而上

  走到祁县的城乡,迎面而来的是浓浓的玻璃风情。除了玻璃主题公园、玻璃文化艺术中心、以玻璃为主的会展中心,就是星罗棋布的玻璃器皿厂。

  祁县是晋商腹地,老晋商万里茶路的中心,如今祁县玻璃器皿远销海外正是老晋商精神的延续。在会展中心,胡晓峰经常要向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客商推介祁县的文化和玻璃。

  祁县玻璃器皿产业因出口而兴,产品约60%-70%销往国际市场。其中,美国市场占出口量的50%,欧洲市场占出口量的30%,其余销往南美、中亚及非洲等市场。这个会展中心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成的“门脸”。

  记者了解到,当初祁县玻璃器皿的发展并不顺利。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世界人工吹制玻璃器皿生产中心开始由欧洲向中国转移,祁县玻璃抓住了机遇。不到10年时间,全县玻璃器皿企业增至160户,年产值由1.5亿元增加到14亿元,占祁县工业总产值的30.4%,自营出口额保持年均30%左右的高增长率。

  然而,全行业的迅速发展也使得企业小散乱现象严重,能耗高、污染严重。到2008年,亚洲金融风暴使祁县玻璃器皿产业出口受挫,再加上环保政策的收紧,调整就此展开,众多庭院式小厂关门。

  到2012年,祁县玻璃器皿厂缩减到60多家,在政府的主导下,开始产业调整、升级,终于在2015年迎来一个小高峰,产值升至20多亿元。2017年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祁县玻璃器皿产业又陷低谷,企业数量进一步缩减到38家。

  此后,进入两三年的徘徊期。“好像那里卡住了,但又找不到问题。”张文磊坦言。

  “是新冠疫情的全球蔓延让祁县再一次抓住机会,”如今,回忆那次“搏杀”胡晓峰心有余悸,“2020年初,疫情突然袭来,放假、停产、封炉,玻璃器皿企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知道那可是1200多摄氏度的高温,一旦熄炉就意味着报废,但保温每天都需要巨额开支——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冷静。不到一个月,我们已经全面复工复产,但国外因为疫情开始封闭。我们当时就组织企业开会研究对策。我们分析认为,疫情的紧急停产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月。这两个月的出货量,动员贸易商吸纳一个月的,动员银行给企业提供一个月产值的贷款。”

  这一次,赌对了。

  胡晓峰表示,因为国外疫情持续,恢复生产乏力,大量国外订单涌入。一年来,祁县玻璃器皿厂又增加了8家,且家家订单爆满,国外商超抓住机会备货,以防疫情反扑。

  困局

  祁县玻璃器皿产业的四道坎

  “一个月工资上万元,这才是有点技术的年轻人本来的样子,否则养家、供房贷,没有办法坚持,”马鑫鑫告诉记者,他们周边的同龄人有三四成从事玻璃器皿工作,就算普通大工,现在每个月都能挣到八九千元的工资,每天平均工资300元左右,“毕竟是体力工作,还深处高温环境,现在的90后、00后压根不愿意干这一行。”

  据当地官方统计,祁县玻璃行业的直接从业者高达3万人,缺人、人力成本较高已经成了一个行业性问题。人力成本的上涨和年轻人的远离,成了玻璃器皿行业的一道坎。

  第二道坎则是能源、原材料涨价。

  “特殊时期的订单饱和让祁县玻璃器皿产业松了一口气,但行业面临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大华玻璃高管王腾忧心忡忡,“人力成本上涨,能源原材料价格也在上涨,唯独杯子没有涨价。”

  王腾举例子:一只玻璃杯,十年前的出厂价格是4块多,现在还是这个价,而市场上的机制玻璃则是9.9元可以买到一盒4只杯子。

  记者了解到,1992年创办的大华玻璃是祁县玻璃器皿产业中的旗舰,2015年鼎盛时期产值高达4亿元,员工达到5000人。与其他玻璃企业强调后续加工不同,大华玻璃专注于“入口玻璃”,要把玻璃杯做到极致。也正因此,他们对国际市场日用玻璃的价格和成本更为敏感。

  因此,大华玻璃没有抢这一轮出口潮,他们关闭了一些产能,把注意力向高端智能制造和低成本的机制玻璃转移。

  胡晓峰表示,产品质量升级是祁县玻璃器皿产业面临的第三道坎:“以前的杯子都是高白料,而现在要水晶料,还要无铅水晶。十年前,杯子上有点气泡、凹凸、污点、微变形等瑕疵很正常。而现在连普通工人都不好意思面对这样的杯子。”

  记者了解到,在祁县人心中,玻璃器皿企业有三条路,要么足够大——像大华玻璃——能够影响市场;要么延伸服务,做好玻璃器皿的深加工,走特色化的道路;要么就放弃抵抗,去普通消费市场搏杀,或者给大型企业、商超代工。目前,祁县玻璃器皿生产企业有注册商标41枚,其中驰名商标只有大华、宏艺2枚。在祁县人看来,这与他们的地位不匹配。

  因此,品牌化成了祁县玻璃器皿产业的第四道坎。

  胡晓峰告诉记者,不仅如此,产业配套、自主营销、产业规范都十分重要,解决不好就会伤害整个产业。

  创新

  三面突围寻找产业新路

  “这个杯子是喝汾酒的,这个是喝茅台的,这个是喝白兰地的,这个是喝清酒的……不能混着来,酒具是酒文化的载体,”胡晓峰进一步解释,“当前,消费升级,轻奢文化被广泛接受,这给祁县玻璃器皿提供了广泛的发展空间。”

  轻奢,正是任君烨念念不忘的。因为自己祖辈、父辈都从事玻璃器皿的工作,任君烨把自己说成“第三代玻璃人”。身居广东,一手牵海外,一手连内地,他的玻璃器皿事业风生水起。任君烨至今无法忘记,一次展会上,当外国客商带着样品问他能不能生产,他回答“不能”时,这名客商诧异的表情和自己的尴尬。此后,任君烨先后与多家厂商合作,打造自己“想要的玻璃杯”。

  张文磊,2017年他经过18年跋涉,在从小工干到厂长,并且调换多个企业后,“感觉事业走到尽头”,想着换个跑道。

  胡晓峰介绍,当前低端市场几块钱的玻璃杯比比皆是,而高端酒店上千元的高脚杯已经被广泛接受,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的很多家庭都需要有这样的高品位杯子装扮生活。

  这时候,任君烨和张文磊相遇了,他们瞄准高端共同创办的喜尊玻璃很快上马。

  “创业并没那么简单,”张文磊回忆,“投资500万后,第一年就亏掉200万。在长期依赖出口的环境中,要去抢占内销的高端市场首先面临的是品牌认同。”

  对此,任君烨胸有成竹。他在2011年就创立了国内第一个手工水晶杯高端品牌——凯洛诗。

  “避开低端市场的厮杀,夺回国内高端市场一直被国外品牌占领的阵地,”胡晓峰解释,“不是没有生产高端产品的能力,而是在品牌的支撑下,需要逐步完善营销体系、文化认同等配套工作。”

  在喜尊玻璃的生产车间,一条标语十分醒目:“我们不是工人,我们是工匠,我们是中国玻璃艺术传承者。”

  在红海玻璃默默做手绘17年的王潇这样定位自己:“我不是什么艺术家,就是一名靠手艺吃饭的工匠。”

  红海玻璃一直在工艺玻璃的道路上前行。“一方面巩固提升祁县玻璃器皿人工吹制优势,另一方面发挥手工套色、花挺、混色、热粘等工艺特长,精品化、特色化、艺术化,闯一条‘文化+产业’的路。”红海玻璃李建生介绍。

  “大华玻璃因为大,注定要走大而稳的路。”负责大华玻璃智能制造项目的段树盛说,“从去年开始,大华玻璃就在晋中市政府的支持下,开始建设智能制造生产车间。”段树盛介绍,这个项目总投资达到3.68亿元,把人工与机器相结合,标准化、流水线,将会节约90%的人力,同时还能保持人工的品质,是现代产业的发展方向,预计明年8月首期建设完工。

  特色、高端、智能制造,在不同赛道上,祁县玻璃闯出了新路,这将惠及整个行业。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白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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