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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洋 直接刺激消费 建议对低收入者发放补贴

2021年12月29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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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洋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

  ■ 关键词

  消费

  明年经济工作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各地区各部门要担负起稳定宏观经济的责任,各方面要积极推出有利于经济稳定的政策,政策发力适当靠前。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

  12月举行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明年经济工作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各地区各部门要担负起稳定宏观经济的责任,各方面要积极推出有利于经济稳定的政策,政策发力适当靠前。如何评价2021年的经济形势?2022年中国经济是否会回归高质量增长?围绕这些问题,新京报贝壳财经对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进行了专访。

  姚洋指出,我国今年下半年以来的经济增速放缓与防疫政策导致的消费下行、房地产监管政策、环保减排政策导致的用电紧张有关,即便如此,2021年全年的经济增速应该在8.3%-8.5%之间,仍然是较快的增长。对于2022年的经济走势,姚洋认为,出口对经济的贡献率可能会下降,消费仍然是重点,要转换通过补贴生产来刺激需求的思路,直接从消费入手,建议对低收入群体进行现金补贴以促进消费。

  “中国滞胀论”没有依据 全年8%的增速能保证

  新京报贝壳财经:今年第三季度GDP同比增长4.9%,是今年以来首次季度增速下行破5。第三季度经济增速回落的原因是什么?

  姚洋:今年我国的经济出现了类似“倒U型”的变化,上半年的经济恢复相当不错,各项指标表现都比较好。下半年经济增速开始回落,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冬奥会在即,防疫力度加大,对于消费的影响比较大。第二个原因是从下半年开始,我国对房地产行业进行了一些整顿,房地产对经济的拉动效应就会变弱。第三方面的原因是环保减排措施对经济有所影响。

  新京报贝壳财经:你认为2021年全年经济增速会在什么水平?

  姚洋:今年的增长速度应该在8.3%-8.5%之间。前三个季度GDP增速是9.8%,贡献出的全年增速应该在7.35%左右,所以只要第四季度保证4%的增长,那全年增速就会到8.35%。即使低一些,8.0%的增速应该也能保证,所以2021年全年的经济增长并不差。

  有些人说我国已经出现了滞胀,这种说法没有多少根据。哪怕是按照第三季度的增长速度,4.9%,也不能说慢,在世界范围内比较中国这个速度还是比较快的。另一方面,我国的通货膨胀率没有超过2%。所以我国既没有“滞”,也没有“胀”,中国经济出现滞胀这种说法,是子虚乌有。

  明年出口增速会下降,消费和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会上升

  新京报贝壳财经:你预计2022年经济增速会是什么水平?

  姚洋:我估计明年经济的增长率应该在5.5%-6%左右。总体而言,按照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来的稳增长要求来执行,明年的经济增长不会是一个大的问题。

  新京报贝壳财经:我国从疫情中恢复得比较快,出口成为拉动我国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引擎,到现在仍保持高位增长。随着疫苗的普及和海外疫情缓解,各国经济逐步复苏,2022年我国出口是否面临下行压力?出口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会不会下降?

  姚洋:2021年全年中国出口的增速可能会达到30%,这意味着,出口拉动GDP增长可能在3-3.5个百分点,这是非常大的,将近40%的贡献率。

  2022年,我们不能期待出口还有30%的增长,因为今年的基数已经非常大了,但是我估计,明年出口再增长10%-15%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按照15%的出口增速计算,出口对明年经济增长的拉动仍然在1.5-2个百分点左右,贡献率还有30%左右。

  新京报贝壳财经:你认为消费和投资对于经济的贡献率会是一个怎样的比例?

  姚洋:这很难说。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多年保持在70%以上,我估计明年达不到这个水平,要完全恢复到疫情前的正常年景,还需要时间。但是明年消费的贡献率应该可以达到50%,投资贡献率在20%左右。

  建议对低收入群体进行现金补贴,可利用数字人民币实现精准发放

  新京报贝壳财经:疫情发生以来,消费的恢复一直不及预期。除了冬奥会引发防疫力度加强之外,消费复苏缓慢的原因还有什么?提振消费应从哪里入手?

  姚洋:消费疲软还有一个原因是就业质量还没有恢复。即使是今年上半年我国经济复苏比较好的时候,居民收入的增长也没有赶上GDP增长的速度。因此,消费的疲软也有收入增长缓慢的原因。即使明年经济好转,恐怕消费仍然是“拖后腿”的部分,特别是上半年。

  要提振消费,建议政府对低收入群体进行现金补贴。去年开始,有些城市发放了消费券,消费券实际上是一种打折券,还是以供给为主导的,就是通过刺激供给来促进消费。打折券是和一定的商品挂钩的,如果一个家庭不需要这种商品,这个打折券就没意义了。

  现在看来,政府促进消费的思路还是以促进供给来增加就业,然后刺激需求。国内经济是个闭环,在短期内,国内的生产量要等于国内的需求量。国内的需求包括消费和投资,投资取决于生产未来的前景,如果生产者对未来生产的期望比较低,那么投资不可能提升。所以短期内要想把投资提上去,必须让大家看到一个比较好的未来,这就进入一个死循环了。

  但消费不一样,消费可以立即地刺激。相较而言,消费更多与当前的收入、当前的需求相关。我们看到,很明显现在国内需求不足,企业的开工率不到80%,国内需求远远小于国内的供给能力。投资又不能很快拉动起来,就得从消费入手。现在我们有数字货币,可以给低收入人群发数字货币,不用就作废了,而且也不能转让,所以必须去消费。

  假设低收入人群有6亿人,每人发1000元,总共是六千亿元。六千亿是个大数,但是每年政府发行国债的金额达到七八万亿元,六千亿相较于此就是个小数。地方政府每年投资的金额也有两三万亿。投资虽然能拉动国内的需求,但是浪费也极大,还不如直接把钱给老百姓,让老百姓增加消费,这是拉动国内需求非常直接的一个办法。

  新京报贝壳财经:给低收入人群补贴的钱是从地方政府的财政里面出,还是说中央政府有一定的转移支付?

  姚洋:发债,从中央国债和地方国债里拿出一部分来发。去年的消费券是各个城市自己发,地方财力有限,要拿出真金白银来刺激消费,所以做不大,只能靠发债。

  中国的储蓄很多,有一些高收入的人还找不到好的投资渠道,国债比较稳定,利率也不低,有很多人想买,这刚好是一种空间和时间上的收入转移。

  新京报贝壳财经:这样需要担心宏观杠杆率提升吗?

  姚洋:不用,只是把一些本来要放到投资里的钱,放到消费那一边。政府不用多花钱,借债也不用增加,只不过是从原来的资金里切出一部分来直接发给老百姓。

  新京报贝壳财经:补贴低收入人群是不是一个相对短期的措施?长期的措施有哪些?

  姚洋:短期它是有用的,长期也有用。长期来说,消费还是取决于收入,收入又取决于就业。现在的政策是想直接去补贴这些生产单位,让它们增加就业,这是不太可能的。一个企业的东西卖不出去,给它再多的补贴,让它去招工人,它也不会去招,招了工人对它来说是个负担,给的补贴又不能把工人的成本补足,企业自己还得掏钱。还有些政策是想通过降低利率给企业放贷,让企业去生产,但是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还要背上债务,企业不会干的。所以,政府的政策要认清什么是“执牛耳者”,现在的“执牛耳者”就是国内消费,不能再用老办法,通过补贴生产来刺激需求。

  这大概是一个长期的问题。我们总是特别重视生产,特别轻视消费。一说到要促进内需就一定是增加投资,一说直接补贴消费者,可能就会说是在“养懒人”。在这种情况下,从中央到地方要改变思路,不要一听到给老百姓发现钱,帮助老百姓提高消费,就是“养懒人”,就是浪费钱,这个观念一定得改。

  新京报贝壳财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国提出共同富裕,是不是也有这方面考虑,提高大家的普遍收入水平,其实也是促消费。

  姚洋:共同富裕是长期的,要提高老百姓的收入能力,对已经参加工作的人要提供培训,对没有参加工作的人要提供教育,这些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

  我觉得反过来看,现在的一些短期动作,比如给老百姓发现金,本身就是共同富裕的一部分。因为低收入者在疫情中受到的损害是最大的,发点钱补贴他们的收入,就是共同富裕。通过刺激消费,既刺激了就业,又可以带来收入增长,这些其实都是较低收入者受益更大。

  在任何国家,宏观经济波动对低收入者的影响都要远远高于对高收入者的影响,疫情更是如此。我们的政策发力一定要精准,要到位,对准那些受影响最大的人。

  新京报贝壳财经:你刚刚提到的操作方式是发放数字人民币,技术可以帮助实现政策的精准度。

  姚洋:对,现在中国的AI、电子化走在世界前列,数字人民币是一种电子符号,还可以打各种标签。现在基本上每个人都有手机,没有手机的亲戚也有,所以可以直接把钱打到他手机上,还可以规定时限,三个月内必须花掉,花不掉就作废了。数字货币有这个好处,非常精准,非常方便。

  政策要发展出租房,不能以每家每户有自有住房为目标

  新京报贝壳财经:通常促进经济增长一个最常见的手段就是刺激房地产。我们是否要担心明年为刺激经济又来一轮房地产刺激,导致新一轮泡沫?

  姚洋:我觉得,政府对房地产业的认识一直在左右摇摆。一方面,地方政府非常明白,在关键时刻房地产对于地方经济来说至关重要,没有一个地方政府愿意本地的房价下跌,因为房地产是地方政府收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来源,而且房地产价格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地方经济的晴雨表,房价一下跌别人可能就会觉得这个地方经济不行。另一方面,中央层面又不能让房价涨得太快,普通老百姓会承受不起。

  关于房地产,首先要转变一个基本观念,政府不能承诺每家每户都有自有住房。想要让每家每户都可以有自有住房是做不到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做到,很多国家都试过,包括美国,都失败了。政府压抑房价,最后发现只能压在半截。包括我们的保障性住房、经济适用房,最后不是低收入者买的,仍然是中等收入阶层买了。所以我们的政策不应该以每家每户都拥有自有住房为目标。

  最好的模式应该是新加坡的模式。一方面放开商业性住宅,同时管住政府提供的住宅,要有“mean test”,就是规定收入低到多少才能获得政府提供的住房;另一方面,大规模新建出租房。

  经济政策对于经济规律要有敬畏之心。如果给政府提个醒,明年房地产业要缓慢地开放,不要一开就全开了,不要像上一轮2016年一样,地方政府开始鼓励居民买房,没有首付就给过桥贷款,让居民的杠杆率变成无限大。企业其实最担心的不是没有政策支持,而是担心政策变化太大太快,企业无所适从。政府出台政策一定要三思而后行,稳最重要。

  今年经济增速应该在8.3%-8.5%之间。即使低一些,8.0%的增速应该也能保证,所以2021年全年的经济增长并不差。估计明年经济的增长率应该在5.5%-6%左右。

  要提振消费,建议政府对低收入群体进行现金补贴。政府的政策要认清什么是“执牛耳者”,现在的“执牛耳者”就是国内消费,不能再用老办法,通过补贴生产来刺激需求。

  经济政策对于经济规律要有敬畏之心。如果给政府提个醒,明年房地产业要缓慢地开放,不要一开就全开了。

  关于房地产,首先要转变一个基本观念,政府不能承诺每家每户都有自有住房。想要让每家每户都可以有自有住房是做不到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做到,很多国家都试过,包括美国,都失败了。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顾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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