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新京报2021年终特别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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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河舞厅老板李金宝

在“极光的村落”,坚守那片霓虹

2021年12月30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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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2日,漠河舞厅,老板李金宝。
12月12日,漠河舞厅,防疫人员在工作。当天,漠河舞厅成为核酸检测场所。
2021.11.15
《“漠河舞厅”往事》

  12月12日早上6点,李金宝从家出发前往舞厅。当天是漠河全城防疫演习的日子,他是志愿者。

  1987年,20岁的李金宝第一次来到漠河,遭遇了大兴安岭“五·六”特大森林火灾,从大火中逃生后短暂地逃离,又因为灾后重建再次回来。漠河唯一的舞厅,是李金宝的副业。今年10月,音乐人柳爽创作的《漠河舞厅》,讲述了老人“张德全”在大兴安岭特大火灾中失去妻子后,独自一人来到舞厅跳舞,缅怀亡妻的故事。全网开始寻找“张德全”,一同出圈的,还有李金宝的舞厅。这是李金宝第一次被广泛地关注和讨论。一个月下来,他有些无所适从,舞厅走红反倒成为了一个新问题。

  全国疫情此起彼伏,口岸城市疫情防控的难度和压力也在加大。李金宝的舞厅仍未营业,边陲小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不敢关的手机”

  寒冬里的漠河见不到一抹绿色。人在地上走着,“咯吱,咯吱”,能听到鞋底撞击积雪的声音。冷风吹过,发梢、睫毛结上了一层霜。李金宝在这里生活了34年,早已习惯了北方边境的寒冷。

  李金宝居住的地方在一片平房居民区内,是火灾后重新翻盖起来的。二层高的红砖小楼已经有些破旧,但在浅灰色的平房中格外显眼。

  连日的降雪和水雾凝结,让水泥路面盖上了一层冰。12月12日早上6点,李金宝小心地迈着小碎步往舞厅的方向走。

  “每回到舞厅来,都会想到我年轻时候跳舞的事。”李金宝的舞龄已经有三十年了。

  2019年,为了给自己和爱好跳舞的老人找一个固定的场所,李金宝租下了一间600平方米的半地下室,简单布置后就开业了。

  漠河唯一的舞厅,就这样成了李金宝的副业。每晚6点,舞厅里的音乐准时响起,附近的老年舞友们自带保温杯,聚集在这里。他们两人一组,随着不同的旋律变换着舞姿。

  今年10月,《漠河舞厅》火了,全网开始寻找“张德全”。作为漠河唯一的舞厅,这个小城一角随后出现在各大平台的短视频中,媒体采访也纷至沓来。

  在李金宝54年的生命中,站在聚光灯下的恍惚感第一次出现。受疫情影响,李金宝的舞厅仍未恢复正常营业,但拍照打卡的年轻人陆续从全国各地寻来,只为看一眼漠河舞厅的原貌。

  11月下旬的一天,四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从大庆开了13个小时的车赶到漠河,希望还原“张德全”老人的爱情故事。不巧正赶上李金宝有事外出,几个年轻人在车里等了近三个小时。李金宝觉得过意不去,从此便将手机号打印出来,贴在舞厅门口,方便来访的人联系到他。

  让李金宝觉得不自在的瞬间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上午,李金宝正在舞厅内打扫卫生。一名正在直播的网红突然将摄像机“怼”到李金宝脸前。

  网红还请求李金宝在舞厅内放一首《漠河舞厅》,表演一段独舞。李金宝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当众回绝,硬着头皮跳了下来。提到这段经历,李金宝苦笑着挠头。

  “现在手机都不敢关机,随时保持电量充足。”短暂的喜悦和自豪过后,如何应对生活状态的变化,是李金宝要面对的问题。

  小城名人“老李”

  如今54岁的李金宝,已经被人叫作老李。从前,当地居民只知道在38区有个舞厅“老李”。如今,李金宝的名字在这个人口不足六万的边陲小城中,无人不晓。

  新京报记者在漠河舞厅门口见到了63岁的刘丰英。她是土生土长的漠河人,住在舞厅不远处的小区,也是众多舞蹈爱好者中的一员。

  “漠河的老人儿,基本都会跳舞,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印记。”2012年,刘丰英不慎摔倒,做了腰肌手术。从那以后,她有近十年没跳过舞了。

  11月,刘丰英遛弯经过李金宝的舞厅,看到电视台的记者正扛着摄像机来采访。也是从那时,刘丰英第一次听说李金宝。“个子不高,看起来很年轻,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在刘丰英看来,李金宝是典型的东北人,板正、热情、爱笑。最近,刘丰英时常走到舞厅门前,看看有没有新的情况。

  刘丰英虽然和李金宝并不相识,但会号召老舞友和家人们,在朋友圈转发关于漠河舞厅的最新报道和视频,向别人讲述漠河舞厅的故事。“这可是好事!等舞厅开门了,我也来参与一下,看看还能不能跳得动。”

  《漠河舞厅》走红后,搜索热度即刻飙涨。截至发稿,该标签在抖音短视频中的点击量,已达到44.5亿次。漠河文体旅游局的官方抖音账号也短时间内涨粉近4万粉丝。漠河文体局局长冯广庆曾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表示,希望把漠河舞厅打造成独家IP,甚至作为城市的文化名片。

  包括李金宝在内的大多数漠河老人,还不能完全搞懂为什么一首歌曲能为一座城市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但他们都知道,漠河出了一个“老年”舞厅和一个“李金宝”。

  舞厅里的核酸检测点

  中午12点,白日里的太阳升至最高点,依次照过脖颈、发梢,落到人影上。

  “排队往里走,戴好口罩,扫码登记。”李金宝站在舞厅门口,组织市民进行核酸检测。他一只手插进黑色上衣的兜里,半只耳朵缩在衣服领口中,双手冻得通红。

  漠河舞厅门前架起了“核酸检测”的牌子。从台阶上面透过敞开的门向半地下望去,舞厅内也拉起了警戒线,七彩灯光来回闪烁着,几个白色身影隐隐约约掠过。舞厅里没有舞者和游客,防疫工作者正忙碌着。

  李金宝的舞厅变了样。桌椅分隔成了等候区、登记区和检测区,舞台背后的储藏室是防疫工作人员的休息室。

  “舞厅里做核酸检测是头一个吧?”李金宝小声调侃道。和印象中的核酸检测现场完全不同,来往的市民及工作人员和五彩的灯光呼应着,活泼又有人情味。

  李金宝解释说,12月11日起,根据当地方防疫要求,漠河市正进行防疫“大演习”,全体市民进行核酸检测,并开展临时交通管制。他便将舞厅腾出来,加入了防疫志愿者的队伍。

  受疫情影响,截至新京报记者探访时,漠河大部分旅游景区尚未开放,来往的航班、火车也暂未恢复。这座被冰雪包围的边境小城,正严阵以待。

  在舞厅内负责检测的防疫工作人员张先生告诉新京报记者,黑龙江疫情不断收紧,漠河又是对俄口岸城市,自11月以来,漠河全市已先后开展了两次“防疫大演练”。

  张先生大约50岁,工作之余,也常在短视频平台上关注着漠河舞厅的相关视频。和大多数漠河人相同,他为漠河舞厅的走红感到高兴和自豪。据他讲述,1987年,一场因烟头引发的特大火灾导致上万平方米的森林受灾,整个城市被烧得一无所有。灾后的好几年,公共基础设施逐渐被修缮,人们才陆续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火灾后的十几年里,漠河的经济萎缩,就业机会逐渐减少,年轻劳动力外流,直到近几年发展了养殖业和旅游业才逐渐回暖。”在张先生眼中,还留在漠河的人,都是这座城市变迁与重生的见证者和创造者。

  仍将继续的“副业”

  墙上的钟表时针走到了下午3点位置,舞厅的核酸检测工作接近尾声,李金宝开始收拾地上的垃圾。

  最后一个离开的市民询问他舞厅近来的情况,李金宝再次阐述了自己希望继续将舞厅作为副业的计划。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李金宝感觉整个人的精神头被抽走了,压力感再次向他袭来。李金宝关掉舞厅的灯,坐在椅子上,语气平淡,带着几分无奈。“有好几次想过关张,靠舞友们一人五块钱的门票实在没法覆盖房租、水电费这些开支,因为喜欢和不舍得,就这么一直维系着。”

  李金宝也想过将舞厅重新装修,但一来成本高,二来也会失去本来的味道。

  对于李金宝来说,能否继续将舞厅维持下去,成为了关键的问题。也不少亲友劝过他,互联网的速度太快,或许等“张德全”故事过去,漠河舞厅也将跟着一起落寞了。

  据漠河市文旅局表示,2020年疫情后,漠河的旅游人次锐减三分之二。虽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到访,但动辄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让旅游者望而却步。

  边境城市的日落来得更早些,下午四点半,太阳已经落山,远处的云被暮色一点点吞噬着,镶上了紫红色的边。李金宝将舞厅的电闸拉掉,锁上大门。

  “今天准备早点休息,好几天没睡好了。”李金宝笑笑,又挪着小碎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采写/新京报记者 咸运祯  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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