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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话剧舞台到影视剧,从参演IP作品到为年轻演员做“绿叶”

胡军 好好演戏别和市场瞎较劲

2022年02月17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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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胡军没有放弃舞台、话剧。(话剧《哈姆雷特》)
从电视剧《天龙八部》到去年的电影《长津湖》、电视剧《雪中悍刀行》(从上至下),胡军演绎了不同类型的硬汉形象。
胡军和儿子康康。

  采访前,我和胡军吃了一顿饭。

  这是他再三婉拒未果后的一顿晚饭。在他拍摄宣传片的消防大队里,我们和值班的消防队员围坐在一起,胡军披着军大衣,端起一碗冒尖儿的白饭,就着最为家常的香菇油菜、虾仁豆腐,吃得正起劲儿。“这胡辣汤真的太棒了!”“今年(招的人)都来自哪儿啊?”他边努力扒拉白饭,边热络地和所有人聊天。即便你只是无言旁观,他也会热情地照顾到位,“吃啊!吃虾,吃豆腐,这不长肉!”

  与胡军聊天不需紧张,他从不避讳回答任何问题,不时爽朗地大笑,冒出几句京腔式的口头禅。真实,这个最简单却最具力量的形容词,是胡军身上扑面而来的人生叙事。但一个人如何在三十余年的打拼中,面对鱼龙混杂、浮躁戾气的环境变化,仍能长久保留着这份真实?我们试图从此次简短的对话中寻找答案,关于优越的童年,关于表演的初心,以及当下这个他看不懂,却必须去适应的时代。

  从不屑到热爱

  与表演的羁绊,是命中注定

  在北京,有这样一种说法:生活在部队大院里的子女都是“天之骄子”,言谈举止、由内而外都透露着两个字:优越。

  但这似乎并不十分准确。胡军前二十年的人生,就都是长在“规矩”里的。

  胡军的父亲胡宝善、伯父胡松华,都是著名的歌唱家,军人出身。在艺术世家和部队后代两种环境中生活,“规矩”与“优越”,几乎同时长在了他的骨子里。他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小时候十分淘气,被父亲罚跪搓衣板,被军用皮带、火筷子、扫帚打都是常事。胡军全家都是地道的老北京人,但父亲绝不允许儿子说所谓北京腔的“片汤话”。只要听到了,一巴掌便打在脸上:“好好说话!流氓地痞才那么说话!”

  父亲的严苛要求,儿子的叛逆顶撞,让紧张的父子关系持续到儿子上大学。高考前,胡军甚至没告诉父亲他要报考什么专业,“清华北大咱就别想了。我当时最想考的是人大新闻系,当记者,挎个相机满处溜达,多牛!”

  考中央戏剧学院,是彼时胡军“玩闹”的选择之一。考前,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因为母亲要给他准备新衣服。而父亲和伯父,都是在他被通知录取后才知道的。父亲并没有表现出高兴与否,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让胡军别扭半天的话,“有学上就行。”但胡军觉得“(那时候自己)挺牛的。”与其说,他瞒着父亲考学是另一种“顶撞”,不如说,流淌在血液中的“规矩”,让其从不愿仰仗父辈。

  但事实上,胡军并不喜欢表演。那时如果有人告诉他,你未来可以当演员,他绝对会不屑反驳,“别闹了!”直到上了半个月课后,这一门充斥着情绪展现、生活体验的艺术,将胡军深深吸引。在表演中,他寻求到了最自由的表达,可以触达不同的生活体验;哪怕这个角色、这些生活都是假的,他依然觉得无比有趣。

  如今几十年过去,演员胡军更愿意相信,他与表演的羁绊是命中注定的。“如果说家庭对我一点儿影响都没有,那是忘恩负义。他们对我的影响并不是直给的,是潜移默化的。命运让你干这件事,早早晚晚都要干。你挡是挡不住的。”

  从话剧到影视

  为艺术“献身”前,得先生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代表思想解放的话剧创作空前活跃。《于无声处》《狗儿爷涅槃》等经典剧目均诞生于那个时代。绝大部分专业院校的演员都一股脑地扎到话剧舞台,例如胡军的师哥姜文、倪大红、王志飞等。

  作为当年表演系的班长,胡军毕业前两个月,档案就被调到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从中戏毕业大戏里的男一号,到话剧舞台上最开始只有几句词的小角色,他在戏剧中生活了近十年。也甘愿为了舞台,将内心的优越与自信藏在角色后面。胡军曾在采访中形容,那时还憧憬着“戏剧精神”,带着些理想主义光芒。

  但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话剧又逐渐变成另一番光景:那是被称为电视剧第一个黄金时代的十年。电视和电影院的普及,改变了老百姓的消费习惯;与此同时,一系列优秀的影视作品,持续性地把大众留在客厅,留在影院。走入剧院的人变少了。胡军曾在采访中透露,那时他几乎不要求酬劳,但依然场场赔钱。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求戏剧之外的东西,例如名、利。这些都让戏剧不再纯粹。

  胡军是热爱舞台的,但他必须要面对,单条腿蹦跶,路会越来越窄;不演影视作品,连生活都困难。正如现在,很多被片方换掉的,所谓没有市场和流量的话剧演员,可能都是会演戏的好演员。但现状就是这般,以至于如今话剧回暖,也很难再成为演员们唯一的营生。

  迎着巨大的影视与舞台表演方式的落差感,胡军还是“生硬”地将自己转型为一名影视演员。“完全为艺术献身,我相信有这种人,但不会很多。你还得吃饭啊。除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不谈女朋友了?不结婚了?一切社会需求都不要了?不可能。”胡军坦率地说。

  从较劲到适应

  得认清现实,存在即合理、哪怕短暂

  胡军从艺三十余年,出演过几十部影视作品,回忆最喜欢的角色,他谈到了电视剧《朱元璋》里的朱元璋和电影《十月围城》中的阎孝国。他们都让胡军感受到了“淋漓尽致”。

  以阎孝国为例。作为影片中慈禧太后派出刺杀孙中山的最高指挥者,他是片中唯一的反派角色。但胡军和导演进行了大量探讨,他希望在剧本的基础上,赋予这个人物更为丰富的性格特征和戏剧逻辑,让他“坏”得更有道理。

  于是,胡军诠释下的阎孝国,所有的选择其实都忠于自己的信仰,为泱泱大国被洋人欺凌而痛心疾首,因此选择残忍捕杀的方式平定内乱。只可惜,他认定的方向与历史发展是相悖的。“真正站在人物的角度上来说,这个角色太牛了。所以说淋漓尽致,自己的想法全都被表达了出来,不管是演技,还是表演,我觉得是让我特别满意的。”

  但如今提到胡军,外界大多只记得电影《蓝宇》中的陈捍东,以及电视剧《天龙八部》中的乔峰。当下已很少有人愿意站在表演视角,为一个演员寻找其应有的价值坐标。

  然而,这并非胡军真正对这个行业感到疲惫与失落的原因。有一段时间,他自认心态不好,对表演这件事第一次感到烦了,不好玩了,不想干了。2015年,胡军通过综艺《爸爸去哪儿》第三季走入话题视野,那几年他只接演了电视剧《小情人》《潜伏在黎明之前》和电影《战神纪》。“在家歇了一段时间。”胡军回忆道。直到2018年,他才在《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中饰演了“吴二白”,一个客串角色。

  但随之话锋一转,“确实不舒服,还是想演戏。所以说(我)还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他说,只能适应与调整。好的内容理应得到赞誉,这是正确的价值规律;但既然这个理论并不一定适用于观众,也不代表市场需求,那演员再怎么较劲,再不服,也得认清现实。“存在即合理”,这个理念贯穿于胡军的表达。“我以前总觉得,他们这也叫演戏?但后来我突然明白了,观众这么喜欢这些东西,就是它自身存在的价值。哪怕(这些价值)是短暂的,哪怕只是一个阶段,你也得认这个阶段。”

  胡军还是依照自己对表演的理解,选择角色,诠释角色:该怎么演还怎么演,该背台词还背台词,该和导演研究戏,还继续研究……在演员的坚守下,他也遇到了不少好作品,例如电影《长津湖》,电视剧《将夜》《雪中悍刀行》《超越》……即便大部分他都并非绝对主角,也不乏为年轻演员做“绿叶”。但胡军却不以为意:“比如我在《将夜》里演的夏侯,魔宗传人,铁血枭雄,前后有很大的性格转变。这个角色我觉得还可以,而且还能表现出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雪中悍刀行》中的徐骁,我也可以发挥自己表演中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演)?”

  如今,胡军的“理想主义”,已被“务实”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他不迎合乱象,也不与之同流合污,但需要用自己的方式适应与自救。“如果是IP,你就什么都不干了,还吃不吃饭了?除非你不干这行。想实际点儿。”

  从质疑到了解

  我的世界看起来落伍,但不影响拍戏

  胡军饰演《雪中悍刀行》里的徐骁,似乎是从书中走出来的——没有人会不信服胡军诠释的将相英雄。

  这个既有印象,要追溯至2003年,电视剧《天龙八部》中的乔峰让胡军走上新的事业巅峰,也奠定了其“硬汉”角色在圈内外绝对的影响力。而后,电视剧《楚汉风云》中的项羽,电视剧《朱元璋》中的朱元璋,电影《赤壁》中的赵云,乃至电视剧《金婚风雨情》中的抗美援朝志愿军英雄,都在一步步将这个标签夯实。

  彼时,胡军对于大量同类邀约的态度,从“来者不拒”到“有意回避”。他需要更有意思的人物,来激发创作动能。“我从来没想摆脱(硬汉标签)。这是好事。是通过作品赢来的,为什么要去摒弃它?但在这个之外,我也可以尝试其他的东西。”

  例如《长津湖》中的“雷公”,在胡军看来就并非“脸谱化”的硬汉,反而内心有十分柔软的部分。“为什么硬汉非要冲锋陷阵,不怕子弹?这些太好演了。但你要反过来,演一个柔软的,对死亡有恐惧的硬汉,好像更真实一点儿。”胡军坦言。

  胡军对“硬汉”的延续,也源于他始终相信,再好的演员也有局限性,就像他无法诠释偶像剧,也无法让自己描眉画眼、男扮女装。“我过不去自己那关。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底线。”

  2015年,在师弟黄志忠的邀请下,胡军参加了综艺《一年级·大学季》的录制,给彼时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学生上台词课。课程都开始了,男生们却因为化妆问题迟到。胡军不顾镜头,从角落里拖出一把一米多长的榔头,把男生们的化妆品都砸了。“(现在想来)其实也挺不对的。但当时我真的觉得,男人要是那么下去的话,真‘坏’了。”

  过去父辈给予胡军的教育就是如此:男人照着镜子,捋捋头发,就算“捯饬”完了;最多北京的天气干燥,再擦点蛤蜊油,还不能味道太香。即便眉毛乱了,拿小尖嘴钳拔下来,都免不了一顿“嘲讽”。但现在,不拔都不行了。有时,经纪团队也会劝胡军敷敷面膜,或者给他平时的工作照磨个皮,修白一点儿。但胡军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他看来,岁月的痕迹代表着真实,没什么可要修饰掉的。

  但近些年,他也时常反躬自省,是不是自己落伍了?“我其实不认为过去的年代,一定是最好的。现在这个时代跳跃性太大了。每个人的生活习惯、社会自我认知都是不一样的。”

  2021年,胡军参加了综艺《仅三天可见》,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脱口秀。身边观众大多是年轻人,大家边听边笑,很多梗胡军却听不懂。“我要随着他们笑,又有点儿对不起我自己,不可乐我为什么要乐呢?”但他也从中汲取了新趣味。与其说,这是胡军迫切地想要追赶年轻人,不如说,他只是想要更好地适应这个时代。“我不是说赶不上,是没必要去赶。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我的世界看起来好像有些落伍,但不影响我拍戏,不影响我生活。所以我了解(这个时代)就可以了。”

  【对话】

  A 儿子有颗“老灵魂”

  新京报:你跟儿子康康有代沟吗?

  胡军:现在肯定有,但我俩经常会聊。而且我觉得我儿子内心有颗“老灵魂”。比如他喜欢二战,所有二战时期的战役,包括军官的名字,德国的、美国的……倒背如流,那场仗怎么打的,为什么他们输了。这些都是他自发去学习的,自己感兴趣,自己查资料,自己去买书。

  新京报:现在会觉得康康长大后,有些方面和你越来越像吗?

  胡军:性格上不像,他以后肯定比我优秀。他是个很执着的人,从四五岁就说要当机长,长大以后开飞机,要开A380。现在他13岁了,你问他理想,他还是当机长,没变过。我唯一引导他的是,想当机长就好好学习,所以他把学习规划得特好。

  B 老提《蓝宇》有时也“烦”

  新京报:这些年绝大多数访问,都会反复提及电影《蓝宇》,你会感到些许无奈吗?

  胡军:有时候其实也“烦”,又来了(笑)!但后来好好想想,应该庆幸。别人老提意味着什么?现在很多网友还在提,为什么?因为我演得让大家印象深刻,这部电影的一切到了现在大家还放不下。你拍一部戏,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新京报:去年你和刘烨再度合作了电影《望道》,很多观众都非常期待。

  胡军:完全是给人家打酱油去了,帮忙。当然他们(观众)肯定往(《蓝宇》)这方面想,想去呗,你还能拦着,对不对?但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沾沾自喜,那没意思。还是因为大家喜欢,才会记得《蓝宇》这部电影,我觉得挺让人欣慰的。

  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赫 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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