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捕鱼季进行捕捞作业;或是北京最后一批持证渔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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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三月底,北京密云水库的捕鱼季即将结束。
郭孝生、郭学鹏父子俩,是在水库里从事捕捞作业的正规持证渔民。这个行当如今在北京城相当罕见。近年来,生态保护措施日益完善,作为北京水源地,密云水库早已建立起一整套严格的渔业捕捞标准。
实际上,郭家父子恐怕是水库区乃至整个北京的最后一批渔民。郭学鹏说,“再过十年,保不齐就凑不到搭档了,根本没人干这行了。”
舍不掉的家乡
三月底的初春,除了水鸟的叫声,在密云水库里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郭家父子习惯在午后出发,撑一只铁皮船,朝水库的最深处去。
郭家以前是不捕鱼的,水库建成之前,世代以种果树和粮食为生。1965年,郭孝生出生,那时候水库已经建成。和水库区大部分村民迁往通州不一样,郭孝生的父亲舍不得住了一辈子的家乡,便把家搬到了水库边上的村子里。后来,郭孝生又搬了一次家,住进了石城镇赶河厂村,距离水库只有几百米。
郭孝生骨架不大,瘦干的身子裹在厚大的棉衣里,却浑身都是力气。郭学鹏身材壮硕,手掌很宽,一把就能抓起五六十斤的渔网。虽然父子俩的身形不像,却都有着被风吹得红黑的同款肤色。
郭孝生年轻的时候外出打工,二十多岁时决定回村捕鱼。捕鱼需要至少两人配合,一人负责划船,一人负责下网和收网,都是力气活。
刚开始,能进到水库里的船不大,用人力就能拖动。之后,船变大了,需要用三轮车才能运到岸边。现在,郭家的船要想运到岸边,只能用汽车了。
船越划越大,郭孝生的搭档则从同村的朋友,换成了儿子。郭学鹏当过兵,身体素质还不错,18岁成年后,就跟着父亲捕鱼。郭学鹏是他的大名,郭孝生和同村的人都习惯喊他“大鹏”。大鹏说:“取这个名字本想让我往外飞,没想到我还是飞回了水库。”
“京密渔247号”
北京密云水库建成于1960年,面积达到180平方公里,是北京人的“大水盆”,也是华北地区面积最大的水库。水库到底有多大?对于郭家父子来说,经常捕鱼一天也碰不到另外一条船。
记者在密云区政府网站查到,《关于制定本市重要渔业水域从事捕捞作业的渔船控制指标的通知》第一款第一项规定:密云水库渔业捕捞船(非机动船)不超过300条。对修建密云水库征地移民的乡镇按近五年有捕捞渔民的实际数额分配渔船控制指标如下:溪翁庄镇最多不超过75条,石城镇不超过30条,冯家峪镇不超过5条……
每年9月25日到次年3月31日,是密云水库的捕鱼季,渔民必须持有捕鱼许可证才能进入水库劳作。郭孝生现有的证书,是2016年更新签发的,在密云区政府网站都可以查到,而且捕捞渔民必须是密云水库周边镇及移民村农民。郭孝生说,据他了解,全北京只有一百来张捕鱼许可证。
郭家父子的铁皮船叫“京密渔247号”,已经用了两三年。去年夏天,大鹏又将船舱改造了,能装下更多的鱼。
密云水库的鱼,种类不少,常见的有鲢鱼、鲤鱼、鲫鱼,这里养出的鱼,往往肉质鲜嫩,营养丰富。郭孝生回忆,他曾在水库见到一条一百斤的鱼,又大又肥,他说:“水越干净,鱼长得越好,价钱也更高。”
早市结束后父子俩便要开始捕鱼,一般都是在午饭后出发,这时候水面的温度最高,鱼比较活跃。出发前的午饭很简单,一般是炒饭。郭孝生总是要配上二两白酒,他说这样才更有精神。
烟酒不沾的大鹏会先开着车把铁皮船运到岸边,划一小段,到离家最近的岸边把父亲接上。岸边很滑,郭孝生早已练就一身功夫,两步就上了船。需要带的东西很少,一件皮围裙、几双手套就足够。
一网收获五六十斤鱼
从岸边到撒网的地方,要划两三公里远,最远的时候划过十公里。因为密云区生态保护要求,渔船绝对不能挂载机动设备,需要人力摇船。随着越划越远,郭孝生会拉开棉衣拉链,脱下毛帽,试图让自己变得轻松一点。他说:“我身体素质好,一般人可做不来。”
到了撒网的地方,就是大鹏的工作了,他系上皮围裙,开始徒手收网。这些渔网,都是父子俩之前撒下的,他们有两张渔网,轮流撒。渔网一头飘着的塑料套子,就是自家独有的记号。不同的渔网记号,便是这些渔民们之间每日无声的交流。大鹏说:“这就跟动物认孩子一样,外人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但我们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自家的。”说着说着,大鹏便一把抓起渔网,开始往里拉。
大鹏干活不喜欢戴手套,即使船上有,也不怎么用,他觉得,徒手干活更能用上力气。渔网浸在水里,自重就要几十斤,再遇上几条大鱼,可能就要接近百斤。大鹏的手臂紧实粗壮,有时候渔网挂着一整棵枯树,都能拉上来。
郭家的渔网,下网的时候没什么规矩,只需要一段段往下放,即使碰到未化开的冰面,也可以直接盖上,渔网能沉下去。在这点上,郭孝生总是比儿子更谨慎一些,铁皮船驶过薄薄的冰面,他会左右晃动船身,依靠惯性将船底的冰面击碎。
不过,一网下去,谁也不知道收获的将是惊喜还是失望。拉上来的渔网,除了枯木,空空如也,也是常有的事。大鹏说:“干我们这行的,这种情况习惯就好。”一千多米的渔网拉起来,通常能收获五六十斤的鱼,碰到几条大的胖头鱼,就算丰收了。“习惯就好”,成了水库里的捕鱼人最常挂在口头的话。
下午一点钟出发,晚上回来睡一小会儿,早晨六点半,父子二人就要出摊卖鱼了。折算下来,捕鱼季的每天,他们都只能睡四五个小时,黑眼圈早已被黝黑的皮肤盖住,回到家往往带着一身疲惫,倒头就睡。“不敢休息,休一天就少一天的收入。”
“孩子肯定不能再做这个了”
按照习惯,郭家父子会把鱼摆到村外的桥头上卖。和别家男人捕鱼、女人卖鱼的分工不同,郭家母亲还有一份巡山护林员的工作,父子需要自己出摊。早晨六点半,二人用一辆小卡车将前一天收获的鱼运到桥头,再从公路对面的人家打来清水,倒在装着活鱼的大塑料盆里。
父子二人总是桥头摊位来得最早的一家,摆着两个小板凳,郭孝生点上一支烟,等着过路的客人。工作日人少一点,周末人多一些,多是从城里来附近景区游玩的,走的时候就捎上几条新鲜的水库鱼。
每年刚刚开渔的9月底到10月初,是父子俩最开心的时候。这个时间段的鱼多且肥,经过一个夏天的活动,肉质最好,又恰逢十一国庆黄金周,来旅游的人多,鱼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这两年,因为疫情,流动的客人少了许多,依靠一些老顾客,生意还勉强说得过去。一年下来,两人能挣10万块钱。之前的老顾客,是来郭孝生家里买鱼,现在可以直接从网上订购。
大鹏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捕鱼的收获,然后开着车,一单一单把鱼送上门。刚开始,他送鱼还会带上秤,到后面,信任多了,也就不需要秤了。
刚刚结束的这个冬天不那么好过。大鹏没办法到处送鱼了,物流快递运费比鱼价格还高。他说:“实在卖不出去,我们就自己吃。”大鹏本来住在城里,结婚后有了两个孩子,捕鱼季比较忙,他就搬回赶河厂村住,父子二人,撑起两个家庭一年的花销。
“有鱼的时候累,但没鱼的时候,更累。”大鹏说。捕鱼季外,他还会干点杂活,建筑、装修、电工,通通都干过。“我有很多技术证书,什么都会。”但是,每年的捕鱼季大鹏都会准时回到密云水库,他说,“是习惯,也是因为割舍不下。”
大鹏今年32岁,同龄人都有固定的收入和工作时间,就他还守在密云水库旁。他说,还在捕鱼的人里,自己属于最年轻的了,再往下数,肯定是没有了。“我爸传给我,等我爸退休了,我再去找一个搭伙的继续干,能干几年就干几年,但我孩子肯定不能做这个了。”
随时代巨变的“江湖”
郭家父子到桥头卖鱼的时候,郭孝生的妻子就穿着护林员工作背心,到山上去巡逻。等到晚归的父子回家,她就烧几条当天收获的小鱼,个头大的和品种稀奇的,要留着卖个好价钱。
父子俩当天卖不掉的鱼,就会放回家里,在院子里的大塑料盆里养着,插上电动制氧机。大鹏说,家里不比城里,很静,静到能听到制氧机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听到这个,他才能安心入眠。
很多人曾对大鹏说,自己想脱离城市的喧嚣,过一过他这神仙般的自在生活。这时候,大鹏总是一笑置之,对于那些辛苦和疲惫,他不愿多说,只感叹画外人不懂个中滋味。他无奈地说:“别人看见的是风景,我看见的是生活,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东西。”
现在,密云水库周边,以捕鱼作为家庭主业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在郭孝生还年轻的时候,村里2000多人大部分都在从事捕鱼,到了大鹏这一代,几乎就只剩下100多人了。大鹏说,再过十年,保不齐凑不到搭档了,根本没人干这行了。有位老渔民曾说:“我们的生活就像江湖一样,随着时代调整换样。”郭家父子的江湖正是如此。
横在密云水库上头,有一条火车轨道,是通往海拉尔的。每天都能听到呜呜的火车鸣笛声,曾经水库边上的人只能靠水吃水,现在铁路能把他们带去更远的地方。大鹏说:“看到火车,我就知道家在哪儿。即使以后真没人当渔民了,我虽然会有遗憾,但也没办法,时代在变。”
3月底,捕鱼季即将结束,父子俩收好渔网,往回划船。大鹏依旧在笑,一旁的父亲收拾着渔网,沉默无言。同撑一叶扁舟的郭家父子,在他们摇摇晃晃的船上,跟“江湖”做着告别。
新京报记者 陈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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