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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学工处副处长张翔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脑登录“江苏智慧就业”系统。
在这个系统里,南工大10208名毕业生的个人信息与签约情况、公司性质、所属行业被记录在案。另一个窗口,是雇主资源库,与南工大有招聘合作的企业详细信息一目了然。
数字每日都在更新,两张表贯穿了张翔工作的全过程。
自今年3月教育部开展“书记校长访企拓岗促就业专项行动”以来,南工大党委书记和校长共同担任学校就业创业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形成了一个自上而下的全员促就业网络。从数据来看,专项行动效果显著,南工大毕业生去向落实率居江苏全省前列。
这所以工科见长的高校,将就业工作视为“一把手”工程,但在成绩之外,南工大也面临所有高校就业工作普遍存在的难点,如何扭转大学生“缓就业”和“慢就业”的困局,南工大在探索构建一条全方位可持续的促就业道路。
“我们是不愁岗位数的”
5月25日下午,初夏的天气已有几分炎热。四十家用人单位在南京工业大学(以下简称“南工大”)校园里支起了蓝色的帐篷,巨大的展示板上罗列着公司情况和招聘职位。
这是南工大今年举办的第七场线下招聘会。张翔特地把位置选在了大学生活动中心旁边的空地,这里人流量大,距离学生宿舍也很近。
下午两点日头正盛,张翔从办公室赶到招聘会现场,与参加招聘的企业工作人员匆匆打了个照面。前一天,他把此次进校园的企业和岗位明细悉数发给了各个学院,动员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学生积极参加。
数理科学学院2018级毕业生蒋志(化名)攥着简历溜达了一圈,最终选择了两家单位投递面试。
去年秋招,蒋志拒绝了一家基建行业国企大公司的offer,理由是“不想下工地”,之后他一直在线上线下投递简历。
蒋志是贵州人,最初他的想法是能找到一份老家的工作,到现在他觉得留在江浙也可以接受。尽管还没有找到工作,蒋志并不着急,“其实要找是能找到的,就是还没找一个满意的。”他说话语调慢悠悠的。
招聘会的另一端,一家央企下属公司的摊位上摆着三份简历,是一下午的全部收获。该公司的负责人告诉新京报记者,去年秋招,公司已经招满了人,此次线下招聘属于补录,因为秋招签约的学生中有考上研究生的,岗位空了出来。
在就业形势严峻的当下,南工大的样本多少显得有些令人意外。蒋志告诉新京报记者,到这个时间,同学中想找工作的基本都找好了,像他这样还在持续找工作的不多。
据报道,今年中国高校毕业生规模达1076万人,首次突破千万大关,增量和总量均创历史新高。3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开展全国高校书记校长访企拓岗促就业专项行动》的通知。专项行动开展以来,南工大党委书记和校长共同担任学校就业创业工作领导小组组长,要求校党政领导班子成员每人走访用人单位不少于2家,新开拓用人单位不少于5家,学校党政领导班子新开拓用人单位总数不少于100家。
两个月来,“访企拓岗”的效果是明显的。张翔介绍说,南工大原本就是一所高度重视产学研用结合的工科院校,长期以来一些重点产业和学校学科专业、师资科研契合度很高,学校地处长三角,制造业发达,并且学校王牌专业如化工、土木等受疫情影响小,此次“拓岗”又为学校丰富了一批用人单位资源。
因此,尽管今年南工大应届毕业生人数首次破万,比去年增加了1210人,但岗位数不是困扰张翔最主要原因。他表示,目前,学校介绍提供的岗位数和生源比值能达到10:1,“并且我们推荐的企业是经过筛选的,中型企业占比最大。”他强调。
岗位数量丰富了,张翔的工作难度却没有减轻。“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扫尾时期。”他说,六月毕业生就该离校了,该签约的都签约了,剩下的学生还在观望,如何为这一拨学生送岗到位,成为攻坚阶段最难啃的“硬骨头”。
台账
从去年9月起,外国语言文学学院(以下简称“外院”)2018级辅导员李田田就开始着手建新的QQ群,她手机里现在有几十个群,打开聊天软件,数千条信息涌来。
大四开学,外院全院230个应届毕业生,李田田需要挨个摸清他们的毕业去向意愿,制作“台账”,数据每日更新。谈话是五人一组进行,仅第一轮谈话就持续了一个多月,两百多号人根据不同意愿被塞到考研、考编、考公、就业、出国等不同的QQ群中。
在李田田第一轮的统计中,考研意愿的比例最高,达到65%,但从全校范围来看,这个数字还不算高,一些院系的考研意愿甚至高达90%以上。
等到考研成绩出来之后,李田田要开始进行第二轮大谈话,考上研究生的以及出国深造的被划入一个QQ群,“这个群我可以暂时不用太操心,”她的重心转向那些还没有着落的学生。
相比理工科,文科就业难是一个普遍存在的困境。前些年,教培公司还是外院的主要的招聘企业之一,今年情况不一样了,外院的压力又大了几分。
为此,学校内部院系之间的帮扶就变得尤为重要。一些高就业率的工科院系与长期合作的大公司谈判,经常顺便“搭售”几个文科岗位。李田田举例说,外院党委书记曾经在化工学院负责学生就业工作,“现在她也会跟那些企业打交道,向他们积极推荐我们外语专业的学生。”
今年3月春招季,南京出现疫情,学校封闭管理。那段时间是李田田觉得压力最大的时候,担心学生错过“金三银四”招聘黄金期,她要给学生修改简历,要点对点敦促他们投简历,要帮助他们协调场地进行视频面试。“下寝室”是疫情期间一线毕业班辅导员的日常,有辅导员干脆住在了学生宿舍里。
“他们(学生)必须要你推着往前走。”李田田带过好几届毕业班,以前一届毕业生最多140人,她可以做到对每个学生情况了如指掌,现在她带230号人,精力很难全覆盖到,她更着急的是,“很多孩子他们自己是真不着急。”
游艺林是土木学院2018级的辅导员。土木学院是全校就业数据最好的学院,截至目前,毕业去向落实率接近95%,428个本科毕业生中,有124人进入中建集团及下属子公司。游艺林介绍说,近两年基建行业发展迅猛,人才缺口很大,能进入中建集团等大型央企、国企是不错的选择,学生就业的满意度最高。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专业,也有游艺林觉得棘手的时候。她找班里唯一迟迟没有落实毕业去向的男生谈话,“我说你有空来找我一下,他说老师是你要和我谈话,为什么不是你来找我?”
游艺林能感受到,只要一和他聊起就业,气氛就不太愉快。
在全校促就业的庞大体系网络中,一线辅导员是最重要的末梢节点,此外,帮助学生就业的一部分责任也平移到了专业教师身上。
生物与制药工程学院专业教师武红丽明显感受到今年的促就业氛围更浓了。除教学以外,她还在学院孵化的学科型公司任职,对行业和企业都十分了解。前些年有学生找到武红丽推荐工作,她很乐于做这事,今年变成武红丽和其他老师们主动上门询问学生就业情况,推荐岗位。武红丽提到,几乎每个专业老师都会在群里持续发布就业信息,甚至有老师的微信朋友圈都成了就业信息“广告位”。
“体制内越来越香了”
在张翔看来,大学生并非真正对就业热情不高,而是他们越来越看重稳定的央企国企和体制内的工作,自然对中小企业、民营企业不那么上心了。
“趋稳”正成为大学生择业就业的主流。据智联招聘发布的《2022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显示,国企仍是毕业生首选,占比44.4%,高于2021年的42.5%。
学校也在顺应这种期待。2020年,南工大提出“扬旗计划”,“扬旗”谐音“央企”,作为学校一方,在进一步加大对央企、国企雇主资源的拓展、引进和推荐,满足学生的需求。
据南工大学工处统计,2022届毕业生考公考编567人,占比7.46%,人文社科类专业毕业生报考比例最高,法政学院和经济与管理学院参加公招的占比分别达到18.09%和17.38%。此外,高居不下的考研比例人群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考生是为了获得研究生文凭然后继续进入考公赛道。
李田田所在的外院,江苏本地女生居多,家境普遍不错,她们青睐选择更稳定体面离家近的体制内工作,没有太紧迫的就业意识。“有些学生如果考研考公一战失利,家里也会支持他们二战。”李田田说。
某种程度来说,对继续深造与体制内职业的选择偏好正在成为两代人的共识。
思雨(化名)是2018级英语系的一名学生。她第一次报考本校研究生失利,几乎想都没想就决定“二战”。读研的想法在高考前就隐隐约约存在了,家里表哥表姐常常说起考研读研,她觉得自己也一定会走这条路。
大四这一年,思雨没有参加一场企业招聘,也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同时准备考公考编。她觉得“如果边工作边考研,我没有那么多精力肯定考不上。”在她的设想里,读研是为了进一步提高专业水平,毕业之后选择面更大。
父母支持她全职考研,他们希望研究生文凭能帮助她更容易地进入体制内。李田田劝她现在可以先灵活就业,比如接一些短期翻译项目,思雨有些苦恼,“如果有当然可以,但也不是有那么多机会。”
“现在家长介入孩子的人生也比以前多。”张翔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外院等院系甚至还建了家长微信群。李田田把一些就业信息发到家长群里,有家长立刻表示,自己的孩子就是要专心考研、考公,不找其他工作。
这种分歧在10月的“冲刺阶段”会更明显。按照李田田以往的经验,这时候考公考研考编都已尘埃落定,即将进行年底最终的就业去向落实率统计,但每年总会有极少数家长仍会坚持不让孩子签三方协议,为此双方展开漫长的拉锯。
张翔明白,这是为了保留孩子的“应届生”身份。根据政策,应届生享有“两年择业期”,其用意是为了重点解决应届毕业生的就业问题,同时也给没有落实工作的毕业生一定的缓冲期。这意味着,只要没签三方,哪怕一战考公失败,该生次年依然可以继续用应届生身份参加考试。
思雨也算好了这个时间,全职考研可能只有这两次机会。她告诉新京报记者,如果明年依然考不上研究生,等复试成绩出来她再考公考编找工作也是来得及的。
然而,在今年毕业生冲破千万大关的“最难毕业季”,这招似乎不好使了。一些公考岗位明确注明“仅限2022届应届生报考”,将部分往届二战考公的毕业生拦在了门外。
今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南工大校长乔旭提交了《关于新发展阶段促进大学生就业的建议》,他建议,教育主管部门、人社部门和用人单位应该淡化对“应届毕业生”的要求,不将“毕业生报送过就业相关信息、购买过社会保险等情况”作为限制公招、公考的报考条件,避免出现毕业生为保留应届生身份而“缓就业”甚至“不就业”。
张翔为此专门到各院系开班会讲座,劝说学生切莫因小失大,在严峻的就业形势之下,逃避就业可能造成更被动的局面。他苦口婆心地告诉这群00后们,就业就像谈恋爱,“谈着谈着就有了感情,领证结婚也就水到渠成了”。
“50%”
张翔在高校工作了二十年,从教务处、研究生院、学院再到学工处分管就业,他觉得“就业工作是最有挑战性的”。
以前就业办或许还有“淡旺季”之分,而现在就业工作是学校的“一把手”工程,贯穿全年。春招和秋招张翔忙着张罗线上线下的招聘会,其他时间要与各地人社部门对接,每天接打几十个电话是常态,如果没有疫情,他还会奔波在出差路上。
每年年底,张翔汇总出一份详细的就业数据,整理出一批最佳雇主用人单位,为下一年度作参考。到这个时间,下一届的毕业生就业工作已同步进行过半。
其他高校多位行政人士都向新京报记者提到,抓就业是高校工作的重中之重,这与招生、培养、就业联动机制紧密相关。
《教育部关于推动高校形成就业与招生计划人才培养联动机制的指导意见》指出,要优化学科专业设置,引导高校重点布局社会需求强、就业前景广、人才缺口大的学科专业,对就业率过低,不适应市场需求的学科要及时调整。
今年,教育部高校学生司对2021届高校初次毕业生去向落实率低于50%的学科专业点进行了统计,并要求各省教育厅责成相关高校进行分析说明。教育部将对连续两年去向落实率低于50%的学科专业点实行黄牌提示,对连续三年去向落实率低于50%的学科专业点实行红牌提示,并视情况通报。
毕业生去向落实率,是一个新概念。教育部2021年发布的《教育部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做好普通高校毕业生就业统计与核查工作的通知》将“就业率”改为“毕业去向落实率”,包含了毕业生的协议和合同就业率、创业率、灵活就业率和升学率。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此前撰文指出,这样的改动,更为准确地反映毕业生的“去向”。因为按照以往的就业率统计,考研升学这类没有就业的学生,也被统计成已就业,这是不准确的。
熊丙奇表示,明确统计毕业生就业去向,就业的归就业,升学的归升学,也有利于引导高校根据各自的办学定位,追求不同的办学目标。“当然,明晰概念,只是推进统计毕业生就业去向更科学的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应该转变对待高校毕业生就业的理念。”
但50%的数字压力还是传导到高校每一层级。黄牌或者红牌提示,是否会导致相关专业的减招、停招?那么学科点的专业教师又该何去何从?牵一发势必动全身。
为了更好地适应变化需求,学校也会对一些专业进行“优化”。张翔举例说,比如南工大的经管学院会更偏重“工程管理”,依托土木建筑优势学科,侧重基建行业的管理人才培养,“反而比较好就业。”
在张翔看来,这还远不够,他认为最根本的是要帮助大学生树立正确的就业观念。学校也有要求,全体中层以上干部深入毕业生班级,参与“我的就业观”主题班会。对非毕业班,职业生涯教育应更加靠前。例如学校的精品活动“名企‘职’通车”,就是定期开通一班车,带着学生去企业参观体验,消除对企业的陌生感。
“孩子们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他们的老师也是从学校考到学校,没有企业工作经验。”张翔说,学校会派驻辅导员去企业人力部门挂职,“当老师们熟悉了企业的运作,才能够给学生更好的职业生涯指导。”
游艺林去年暑假在中建三局挂职锻炼,她的专业是土木工程,硕士毕业后直接进入高校当老师。协助学生考研调剂游艺林相当熟悉,但企业工作是她的盲区,挂职经历补上了这块短板。现在,游艺林手机里有近200个HR的微信,她点对点给HR发简历,有24个学生都是经她牵线找到了合适的工作。
线下招聘会结束几天后,蒋志还没有收到用人单位的回复。这期间,他网投了两家公司,一家拒绝了他,一家他还在等通知。6月初是毕业答辩的日子,如果毕业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去处,他就回贵州老家继续找工作。
思雨也已做好打算,毕业后回到家中复习,她还要准备因疫情推迟的英语专八考试,除了不用再写毕业论文,她将重复一年大四的日常,“不过是换了一个复习的地方”。
而对于张翔和毕业班辅导员们来说,等6月送走了毕业生,他们还将继续与这些毕业生们保持联系,直到学生上报了就业信息,找到了满意的去处——这是他们觉得工作最有价值的时刻。
新京报记者 李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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