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名利，不丢主业，不言放弃

　　话不多、为人谦和、友善，是蓝天野的合作者提及最多的词汇。人艺演员金昭和蓝天野夫妇是几十年的朋友，虽然平时联系不多，但关键时刻蓝天野经常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他特别不爱说话，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寡言的性格有了很大变化，也变得越来越热爱生活了。”

　　此外，蓝天野最后一部导演作品、话剧《大讼师》编剧郭启宏、曾和他合作过话剧《冬之旅》的台湾演员李立群、电视剧《封神榜》中有过一场戏合作缘分的香港演员汤镇宗、电视剧《记忆的证明》导演杨阳，都向新京报记者讲述了他们记忆中的蓝天野。

　　北京人艺著名演员金昭

　　从不争名利话不多，却热爱生活

　　北京人艺著名演员金昭曾向新京报记者回忆了与蓝天野夫妇超越一个甲子的情谊。她眼中的蓝天野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但工作和生活中都很不爱说话。到了晚年他的性格发生了改变，变得愿意表达对生活的热爱了。“我没有看见过他争什么名利，一直踏踏实实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尽自己的力量。不爱说话，固然是他的个人性格，也反映了他非常踏实，不炫耀自己。一直到后来身体不好了，还想贡献自己的力量，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也是我非常敬佩的。”

　　他不爱说话，也从不发脾气或抱怨

　　金昭回忆当年上人艺培训班的时候，蓝天野教课之外就不怎么讲话。班上每个人都做了小品，当天由谁上台去演，蓝天野也不叫名字，通常转悠一圈后指到某位学员，就由该名学员上台。演完后他会给出点评，哪些地方表现得好，哪些地方还有所欠缺，都是非常简练的话语。“不会像有的同志说完一遍还会换种方式再说一遍，生怕你不明白，他不是这样的。总的来说，他批评很少，鼓励得多。”在金昭印象里，蓝天野一直特别不爱讲话，生活里不太会表达激烈的情绪，也不会向谁发脾气或抱怨什么。

　　有段时间金昭和蓝天野、狄辛夫妇住得很近。有一次大概是孩子在学校闯了祸，蓝天野怎么问他都不说话。“狄辛就跑到我屋子里跟我说：‘这下他儿子把他给治了。’原来蓝天野在家里跟儿子说：‘你说话呀，你倒是说话呀！’别的爸爸也许会讲很多道理，但他就只说这样一句话。”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蓝天野沉默寡言的风格也有所变化。退休后金昭去他家里拜访，他就会聊他的画，聊老伴儿的身体等生活上的小事儿。“他愿意表达对生活的热爱了，越来越热情的感觉。这是个很大的变化。”

　　金昭眼中的蓝天野是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家。除了表演，他的画画得特别好，金昭每年都能得到他送的挂历。虽然认识超过一甲子，但金昭知道蓝天野工作特别忙，睡眠又特别不好，因此平时不敢给他打电话。有一次她做了个手术，在医院碰见了蓝天野的儿子，那时蓝天野也病了。当天回家后，她就接到了蓝天野打来的电话，让她觉得既突然又感动。“他自己身体都不好，还给我打电话关心我。”他们平时也没有太多的联系，但是在关键时刻，他会非常关心老朋友。

　　他不争名利、踏实勤恳，值得年轻人学习

　　1979年，人艺的经典话剧《茶馆》在首都剧场恢复演出。金昭一开始在《茶馆》里演群众，后来因为演周秀花的演员生病了，她就演了这个角色，得以近距离观摩于是之、郑榕、蓝天野三位演技派的表演。对比1962年版的《茶馆》，她觉得“三个老头”的表演都和之前有了很多微妙的变化。“当年他们还很年轻，经过了时间的历练，思考的问题肯定不一样了。他们说的台词是一样的，但他们都有了新的处理。”

　　在金昭的印象里，没见过蓝天野争过什么名利，他一直都在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在剧院（人艺）建设上，蓝天野是出了力的。他并没有学了回来仅仅变成自己的收获，而是把学到的东西发挥在了剧院建设上，起到了很好的作用。”金昭提到，后来人艺很多主要演员都是当年参加过学习班的，比如林连昆。

　　“不爱说话，是他的个人性格，也反映了他非常地踏实，并不会去炫耀自己。后来身体不好了，还想贡献自己的力量，这非常了不起。也是我很尊敬他的地方。”金昭认为，蓝天野最值得年轻人学习的地方，就是不争名利和踏实勤恳。

　　剧作家郭启宏

　　他是个不会轻易放弃的大艺术家

　　蓝天野2011年以84岁高龄复出，出演了李六乙的话剧《家》，2018年他又以91岁的年纪导演了《大讼师》。《大讼师》是他托付郭启宏编剧的作品，加上此前他托曹禺的女儿万方写的《冬之旅》，两部作品都由他个人强烈的意愿促成，《大讼师》更是其导演生涯名副其实的“收山之作”。为什么蓝天野高龄复出后还有强烈的意愿创作新戏？《大讼师》的编剧郭启宏曾向新京报记者透露，大艺术家轻易不会放弃干了一辈子的事。

　　郭启宏在没来北京人艺之前就知道蓝天野，对他的印象是“老演员，《茶馆》出场亮相特帅”。说到蓝天野和郭启宏俩人真正熟悉起来，是2011年以后，蓝天野复出舞台那些年，由于常在艺委会碰面，他们渐渐地互相熟悉起来。某天，蓝天野跟郭启宏提到了他的一个创作想法，他想把曹雪芹糊风筝的这段故事搬上话剧舞台（注：曹雪芹除了是《红楼梦》的作者，还写过《南鹞北鸢考工志》，书中讲解了风筝的制作方法）。郭启宏觉得这比较难以实现，就建议不如把好的戏曲改编成话剧，因为人艺舞台上还没有过戏曲改编的话剧，这种变化可能会带来一些新的东西。蓝天野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提议选《四进士》这个剧目，他认为宋士杰是传统戏曲里描写得比较好的人物，不套路化。“我们都不喜欢套路，话剧还照着套路演的话，也不会是好话剧。”

　　定下之后就开始创作，《大讼师》是后来改的名字。创作过程中，郭启宏经常跟蓝天野交流，感受到他话虽然不多，但很有独立的思想。两人很少有创作上的争论，“因为我写的，他相信我，放心。我写完剧本给他，我也相信他。导演的事我从来不干预。”但如果对剧本有建议，蓝天野也会很直接地提出来。“蓝老师一般来说还是比较直接的，很直爽，这是他很可爱的地方。他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也可能对象不一样，有的编剧挺牛的，他可能会考虑这个问题（是否委婉一些）。在我这儿他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大讼师》剧本创作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当时郭启宏考虑到蓝天野身体不好，特意在创作上提速了。他以前有的戏从构思到写作完成时间很长，比如《知己》就花了大概三四十年。但到了《大讼师》，他希望尽量能效率高一点儿，快一点儿。“别搞半截，他身体不好了，排不了也演不了，多大损失。”时间短一些的创作他的认真程度不改，“这点他们了解，知道郭启宏不会胡来。”

　　以合作者的角度来看，为什么蓝天野以84岁高龄复出还主动想要去创作新戏？郭启宏表示这也只能揣测了：“大概艺术家演了一辈子戏，导了一辈子戏，除非他病倒在床上走都走不了了，不得已没办法之外，我觉得他是不会轻易放弃干了一辈子的事的。”

　　话剧《冬之旅》合作演员李立群

　　生活中的忘年挚友，为人处世的良师

　　曾与蓝天野合作过话剧《冬之旅》的台湾演员李立群经纪人告诉新京报记者，李立群对蓝天野的逝世感到很悲伤，想说的话也都写在社交媒体上了。李立群发文表示：老爷子今天中午走了，九十五岁。我们合作的话剧《冬之旅》，前后相处了三年。他的为人处世是我的良师，生活中又是忘年挚友，老师一路走好。

　　2015年，蓝天野曾以88岁的高龄与台湾表演艺术家李立群共同出演了，由曹禺女儿、剧作家万方担任编剧，赖声川导演的话剧《冬之旅》。该剧讲述的是蓝天野出演的老金和李立群出演的陈其骧，一对老友在暮年时回忆往事的故事。该剧剧本曾摘得2014年老舍文学奖，当时蓝天野一口气看完剧本，曾感叹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演戏了。

　　李立群曾在采访中表示，很早前就被蓝天野的表演所震撼：“当时看蓝老师的《茶馆》，一下子被镇住了，原来戏可以这样演。和蓝老师合作后，发现他的风格很独特，你能感觉到他做的功课，以及老金这个角色的精神所在。”

　　电视剧《便衣警察》合作演员胡亚捷

　　儒雅、亲和力极强，从不让人觉得紧张

　　曾与蓝天野合作过电视剧《便衣警察》的演员胡亚捷得知消息时正在拍戏，他觉得很突然，也万分悲痛。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胡亚捷表示，蓝天野的亲和与敬业精神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前辈身上的敬业精神以及对后辈的帮助栽培是值得感激的，他们的精神不会离开我们。”

　　1987年，海岩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便衣警察》被搬上荧屏，当时还在读大三的胡亚捷被剧组选中，成为青年警察周志明的扮演者，而蓝天野则在片中扮演周志明女友的父亲施万云。该剧只有短短12集，故事围绕青年警察周志明的经历展开，融入了时代背景，既真实又扣人心弦。回忆当时，胡亚捷说自己的状态“太稚嫩了”：“那个时候我就是一个学生，一听有机会和著名演员蓝天野老师一起演戏，对我幼小的心灵是很有冲击力的。剧里都是大牌演员，我最开始以为会有压力，但到了剧组根本没有紧张感，因为他们都很温和。”胡亚捷第一次见到蓝天野就觉得“这位老师特别儒雅”：“那个时候，蓝老师特别瘦，没那么魁梧，但非常和蔼，你看到他是不会有紧张感的。他在剧中的角色就是很温良、正直的，私下亲和力极强。虽然我和他的戏不多，但是他特别喜欢和我们交流，他还会经常摸摸我的头，关切地问‘小伙儿，怎么样啊？’”

　　《便衣警察》是胡亚捷第一次出演电视剧，很多拍戏时的画面至今都令他记忆犹新。他说自己现在拍戏，在片场很多时候看到剧里的晚辈，大概就像当时蓝天野看着他的那种感觉。虽然后来大家没有太多机会合作，但他是蓝天野话剧的忠实剧迷，光是话剧《茶馆》就看了五六遍，他特别享受于欣赏老艺术家的表演，同时可以钻研艺术，更是“饱尽眼福”：“蓝老师身上永远有着演员的敬业精神，他一直追求把戏演到最好。他们身上的很多精神都值得传承。”

　　电视剧《封神榜》合作演员汤镇宗

　　入型入格有仙气，一眼看过去就是姜子牙

　　蓝天野曾在1990年播出的电视剧《封神榜》中饰演姜子牙，令几代观众难以忘怀。新京报记者联系到在《封神榜》中饰演伯邑考的香港演员汤镇宗，他表示听到蓝天野老师逝世的消息感到很难受。当年拍《封神榜》是汤镇宗第一次来内地拍戏，对环境不熟悉，每天除了演戏几乎都在看剧本。他跟蓝天野没有太多的接触，只拍了一场伯邑考和姜子牙的对手戏。那是在武夷山取景拍摄的，当时蓝天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眼看过去就是姜子牙，入型入格很有仙气。”

　　电视剧《记忆的证明》导演杨阳

　　75岁时背台词一字不落，工作从不带助理

　　2002年，蓝天野参演了杨阳执导的电视剧《记忆的证明》，在剧中饰演一名老八路军。导演杨阳从小就看过许多蓝天野主演的话剧，特别崇拜他。她回忆，当年《记忆的证明》中老八路军的角色需要一个体形瘦削、有战争经历，且具备忧郁感的男演员。杨阳一下就想到了蓝天野。当时蓝天野已经多年没有拍过影视剧，但他在看了剧本后，欣然接受了邀约。这让杨阳十分意外和欣喜。“他是我国话剧舞台上非常有魅力的艺术家，我从来没想过他能来出演我的作品。”

　　在杨阳的记忆中，蓝天野平时专心修习字画，收集石头。在他看来，石头都是有生命力的，“我们去他家拜访时，他会和我们讲每个石头的故事。”拍摄现场，蓝天野的敬业也令杨阳印象深刻。剧中大段大段的台词，当时已经75岁的他背起来一字不落，“蓝老师为人非常低调，严谨，平易近人，工作时不带一个助理。”

　　后来，杨阳凭借《记忆的证明》获得了第25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长篇电视剧一等奖和优秀导演奖。她第一时间向蓝天野汇报了这个喜讯，“他非常开心。应该说在《记忆的证明》里，蓝老师的知名度是最高的，但他从来不会居高自傲。他说，作为演员，一辈子认认真真演戏就是他的本分，这句话我印象特别深。”

　　新京报记者 刘臻 杨莲洁 周慧晓婉 张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