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4:北京人艺建院7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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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北京人艺舞美、效果、化妆、服装等部门还原人艺精神下的工作流程,挖掘创作轶事

台前“色香味”俱全幕后配菜一个也不能少

2022年06月10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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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艺技术人员在整理演出器械。
演员在化妆间默词。
英姝(左一)带领北京人艺年轻演员学习角色妆容。
演出器械日常维护。

  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70年的发展史中,首先让观众想到的是,由“巴老曹”等剧作家创作的一部又一部经典的话剧作品,而这些伟大的话剧作品也诞生了以于是之、刁光覃、舒绣文、田冲、朱琳、童超、郑榕、蓝天野、董行佶等人为代表的老一代表演艺术家与以濮存昕、梁冠华、杨立新、冯远征、龚丽君等人为代表的新一代表演艺术家。当观众对于那些经典话剧作品与演员的名字,熟悉到可以不假思索便可脱口而出的时候,其实在这些演员光鲜的背后,还隐藏着另外一群身怀绝技,默默无闻为这些“红花”甘当“绿叶”的“隐形演员”——舞台美术工作者。

  在诸多北京人艺老一代表演艺术家的自传及口述史里,均记载着当年舞台美术设计师陈永祥,道具师丁里、洪吉昆,化妆师李俊卿,服装设计师谢宗荫、姜文山,以及效果设计师冯钦与杨学信等人艺第一代舞美大师的“传奇事迹”,而他们中间大多数人也都并非专业舞美出身,这些“手艺人”在长期的实践中,把手艺变成了人艺舞台上的绝活。在那个信息与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的时代,他们却靠着智慧与一双巧手,成就了北京人艺那些舞台经典中另一半的“精彩”。北京人艺表演艺术家蓝天野曾在自传《烟雨平生蓝天野》中,回忆了与这些真正的“舞美大师”合作的往事,并附言道“演员们绝对应该感谢他们,北京人艺演剧风格的‘功劳簿上有他们的名’,他们都是北京人艺辉煌时期的功臣。”

  在过去30年里,服装设计师戴贵江,灯光设计师方义,化妆设计师英姝等北京人艺第二代舞台美术设计师,追寻着前人的脚步,顺利接过了这面代表着北京人艺辉煌时期屹立不倒的大旗,继续在新时代里创造了一部又一部精品佳作,而今以效果组组长郑晨为代表的北京人艺第三代舞美人,正在以他们的方式,为北京人艺继续开启下一个辉煌的70年。新京报专访北京人艺舞美处原处长郭斌,北京人艺第二代资深服装设计师戴贵江,资深化妆设计师英姝,北京人艺舞美处效果组组长郑晨,谈谈他们与70岁的北京人艺之间的故事。

  舞美处

  后台“总管”

  受访者:郭斌(原处长,2021年退休)

  北京人艺舞美处下设灯光、服装、道具、效果、化妆装置五个部门,主要负责剧目的设计与制作以及保障演出的执行。70年来,北京人艺舞美制作工厂曾经历过数次变迁,从早期史家胡同56号的简陋厂房,到灯市口“大楼”(现菊隐剧场),后又在毗邻首都剧场建立舞美制作车间,逐步发展到在大兴建立北京人艺舞美制作工厂。2012年,在北京人艺建院60周年之际,又在怀柔杨宋镇建成占地20亩的北京人艺艺术创作中心,一直沿用至今。

  1980年,郭斌进入北京人艺工作,并于1984年考入北京人艺舞美学员班学习,经过两年的学习和实践,1986年正式调入舞美处工作。如今回想起曾经的学习经历,让郭斌感到幸运的是,84级舞美学员班那批学员,正好赶上剧院在舞美方面师资最雄厚的时期,各个行业的老师傅,如灯光设计老师方堃林,舞美设计老师王文冲、陈永祥、韩西宇,化妆老师李俊卿等剧院的顶级师傅,他们在各自岗位上正是出成绩的年纪,因此郭斌觉得,他们那代人能跟随这些人艺舞美大师学习,真的是一种幸运。

  与如今每年要完成800-1000场剧院演出任务不同,郭斌回忆,那时候北京人艺新戏与演出任务没有现在这样繁重,因此服装组服装都是自己做,化妆组的头套都是自己勾,灯光组的灯具也是根据剧目需要自给自足。郭斌清楚地记得,当年林兆华导演执导的《绝对信号》,方堃林老师只用了八盏灯,其中还有手电筒,但依然非常精彩,这与现在一场演出动辄上百盏灯相比,几乎不可同日而语。现在随着剧目所有制作水平的提高,有些大型演出项目一场演出服装与头套便有几十至上百套之多,因此有些舞台美术项目也逐渐转成了一种管理模式,将制作外加工,各组成员则充当技术顾问。即便如此,郭斌表示,北京人艺还是有个传统,就是所有外加工的东西回到剧院,在达到演出水平之前,还得通过各组技术人员再加工,必须符合北京人艺的演出标准和要求,通过反复的试装与修改,进而达到能够演出的水平。

  2008年,郭斌受北京人艺党委委托正式出任舞美处处长一职,一直到2021年退休。从事管理工作之后,郭斌坦言,自己在任的十三年间,整天都是提心吊胆,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舞台安全问题,生怕因为管理上的一点纰漏就会影响到演出质量。任职期间郭斌每场演出都要求各个部门的技术人员要尽心尽力,演出前提前准备,演出后也要对舞台各个角落断水断电,因为舞台上,最怕的就是火与水,因此郭斌在这些方面管理得非常严格。“相比于舞台机械,灯光,布景来说,水是我们舞美部门最不愿意使用的东西,但是为了保证演出质量与演出环境,在我们剧院上演的,如《洋麻将》《风月无边》《家》等带‘水’的作品里,舞台技术人员还是克服重重困难,帮助导演完成了他们想要实现的想法。”

  在郭斌眼中,北京人艺这些舞美人员都是一群可爱的人,演出的时候他们都在幕后坚守着各自的岗位,演出结束享受观众给予掌声的时候,他们又要开始为下一场演出去做新的准备,因此舞美各部门的工作人员,才是真正能为了演出圆满成功付出一切,且躲在幕后默默无闻的英雄。

  服装设计

  角色的另一个诠释者

  受访者:戴贵江(资深服装设计师)

  作为北京人艺第二代服装设计师,戴贵江在剧院直接参与服装设计的作品有十七部左右,间接参与创作的作品则不计其数,多年来与林兆华、顾威、任鸣、杨立新、唐烨等北京人艺几代优秀导演都有过合作。2021年戴贵江受到濮存昕的邀请,参与创作了濮存昕导演的第一部话剧《雷雨》的服装设计工作。

  戴贵江初进剧院时,工作环节里印象最深的是,在作品开始排练之前,导演带着演员与舞美人员一起读剧本,分析人物,或出去采风。“根据不同的作品去体验不同的生活,是人艺建院初期曹禺院长与第一副院长兼总导演焦菊隐先生所提出的以生活为基础的创作手法,因此我们那一代学员,一直秉持着这一创作手法,并以此为荣。”一部作品创作背后,要分成数个不同的工种及部门完成各自的创作部分,但这里面不变的核心与目的是“人物”。工作数十年,戴贵江非常重视与演员之间的沟通,戴贵江现在经常对年轻演员讲“服装的选择并不是唯一”,并非设计师定了一个样式、结构与色彩,演员就要按照这一要求去做。对此他解释道,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审美,平时人们也会根据生活环境的不同更换不同风格的衣服,从这个角度理解,戏剧中的人物也是不带有统一性。“演员分析人物的时候,一定会有固定模式的人物形象印在自己心里,设计师只有不断地与他们碰撞,进而达到一种人物认知上的高度统一,这才算是最完美的结果。”

  在曾经众多合作的北京人艺演员中,将人物外部形象打磨到最细致,给戴贵江留下印象最深的演员莫过于濮存昕。当年濮存昕在话剧《小井胡同》里饰演电车工人“刘家祥”的时候,虽然为他设计的服装已经很符合当时的时代特点,但是每次演出前,濮存昕依然会找道具组借一把锉刀,在自己的鞋上不断打磨,直到鞋里的棉花露出来才停止。戴贵江表示,实际上濮存昕做的这些细节,现场观众是完全看不到的,他之所以能够这样做,就说明人物已经根植于内心。70年来,北京人艺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优秀的表演艺术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戴贵江从服装设计的角度觉得,有时候不能完全依附于演员对于人物的设想,最终还是要让舞台达到整体平衡。“设计师需要考虑舞台上演员与演员之间,每一幕与每一幕之间的连带关系,这样才能将演员提出的一些好的想法与建议综合起来,争取融入设计当中。”

  如今北京人艺已经成立70年,而戴贵江也到了退休的年纪,能一路走到今天,他很感恩在刚刚进剧院时,那些北京人艺上一代舞美老师的提携与帮助,以及无数与他合作的导演和演员。“如今最大的感悟,就是在北京人艺这个人才济济的地方,若不好好学习,靠混日子是谁都待不住的。只要你肯努力,剧院也会毫不吝惜地给所有刻苦用心的人,提供很多机会。”

  化妆形象设计

  辅助演员走进角色

  受访者:英姝(资深化妆设计师)

  1984年,报考中央美院遗憾落榜的英姝无意间看到北京人艺舞台美术学员班招生的消息,剧院面向北京市招收灯光、服装、化妆、道具、装置五个专业学员,在经过初试、复试与面试之后,英姝正式成为北京人艺舞台美术学员班化妆专业的学员。三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当时剧院带给她的感觉,“不管外面多么寒冷或多么炎热,你只要踏进剧院的大门,就能感受到那种令人很神圣的静默氛围。”

  学员班中通常一位老师带三名学生,从老师那里英姝了解到,北京人艺有个特殊情况,那便是演员自己化妆。听到这个消息,英姝与同学倍感失望,因为那时每个人都想着尽快动手化妆,有实践的机会,英姝有了心结,那还要化妆师做什么?“后来我慢慢地理解了,过去中国的戏曲演员都是自己化妆,因此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们也延续了这一传统。”初到剧院时,英姝习惯在后台观察,每到有演出的当天下午四点多,北京人艺那些老艺术家就陆陆续续来到后台,有的人坐在化妆间喝茶,有的人开始默词,等一套“流程”都结束后,他们便开始拿起化妆笔给自己化妆。到底自己化妆的优势在哪?英姝后来感悟到,他们自己化妆实际上是为了能够整体把握角色。“他们自己化妆等同于从里到外完成与角色贴合的过程,内心里慢慢认可这个造型,觉得自己是在扮演这个角色了。”

  如今作为北京人艺的一级舞美设计师,英姝参与了大量人艺戏剧的化妆形象设计工作,塑造出了众多极具典范意义的舞台演出形象,她有自己的工作情结:“我们是北京人艺承上启下的一代,见证了北京人艺曾经的辉煌,曾有幸在于是之、蓝天野、郑榕等一众艺术家的巨大光环下学习与工作,因此更加有义务将北京人艺的‘一棵菜’的精神传递下去。”今年年初,英姝受副院长冯远征的委托,为北京人艺青年演员开设了一期以舞台化妆为主题的培训班。英姝非常坦诚地表示,开课初衷是因为她常常坐在后台,望着眼前这些与当年的自己一样,刚进剧院的年轻演员,充满朝气与活力,在妆容上他们努力地想把自己变得更加帅气和美丽,但也正因如此让英姝感到了不安,“有必要告诉他们,在北京人艺演戏到底该如何化妆?”她给这些青年演员讲了一个案例,一群以色列演员的创作故事。为了角色塑造需要,她们勇于把身材变得肥硕,敢于破坏自己原本美丽的样貌,最终达到创造角色的目的。通过那次授课,英姝惊喜地看到了青年演员们正在发生变化,至少他们开始懂得化妆要围绕着人物角色特点展开,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美。英姝认为,“演员本身是塑造人物的主体,化妆只能辅助其完成角色,最终观众在舞台上看的还是演员的表演,而我们永远是幕后工作者。”

  效果设计

  舞台“好菜”的“调料”

  受访者:郑晨(效果组组长)

  郑晨是继北京人艺老一代效果设计师冯钦、杨学信之后,效果组的第三代组长,近20 多年来北京人艺70%作品里的效果设计均出自郑晨之手。在灯光、服装、道具、效果、化妆、装置等众多舞台美术门类里,郑晨认为“效果”的工作很特殊,“舞台上其他组不管的工作效果组都要管。”郑晨解释说,“如果单说音效,普通观众肯定会理解成音响,比如,怎样把演员的台词通过电声扩大,怎样让音乐在剧场里播放得更好听。效果组很大一部分的工作,是负责戏里面出现的,不是由演员发出的声音设计。”

  在舞台上现场制作声音效果,是北京人艺70年来一直遵循不变的传统。如老一代效果设计师冯钦在话剧《雷雨》中,用三合板或五合板制造闷雷声,用钢板制造出全剧高潮的那一声霹雷;在蒲扇上缝小珠子,并按照剧情扇动扇子呈现“雨声”,或用铁球在木地板上滚……这些现场效果的制作手法曾在很多老艺术家的自传与回忆录中被他们大加赞扬过。1999年北京人艺决定重排《茶馆》,当时的郑晨刚进入人艺效果组才一年时间,而上一代《茶馆》的效果设计老师早已在1996年退休,并于1997年离世,因此当年演出时,郑晨手上的工作资料十分有限,只有一本以老一代场记为蓝本编纂的名为《茶馆的舞台艺术》的书,能作为为数不多的参考资料。既然无缘与前辈学习,年轻的郑晨像刑警破案一样,根据案卷重新倒推“案情”,其中为了搞清第一幕中一个很怪的叫卖声“有馅的馒头”,郑晨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查阅了很久。“那是在吆喝什么呢?有馅的馒头?那直接叫包子、豆包不行吗?”经过不懈地查阅资料与考证,才知道剧中这个卖馒头的角色本是山东烟台人,而烟台人发音“you”、“rou”不分,原来剧中的那句叫卖声是“肉馅的馒头”,令郑晨恍然大悟。如今话剧《茶馆》中出现的所有叫卖声,均是郑晨在幕后一句句吆喝出来的,他笑谈,“我这一70后的嗓子还能吆喝出40后的韵味来,这方面我确实没少下功夫。”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不得不承认很多效果设计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高科技手段来完成,甚至人在家中坐,现场也能完成一些意想不到的演出效果。“如果真的这样去做了,那我们还对得起北京人艺的观众吗?”郑晨认为作为新一代的舞美人,首先要知道前辈们过去在没有任何科技介入的前提下,都是如何完成一场场令观众拍案叫绝的经典演出,先进技术的发展都应建立在传统的基础上,二者并不冲突。“在新的时代,我们有能力用新的科技与新方法创作一部新戏,当你还原老戏时,还是要回到曾经那个年代,沉浸式地还原当年老一辈创作者的心态,与他产生共鸣。如果不这样的话,就谈不上所谓的继承与发展。”

  郑晨在北京人艺创作的作品即将满百部,“如果按照我们北京人艺‘一棵菜’的精神,我可能会将其理解成一盘菜。舞美设计是盘子,导演是厨子,主角是主料,配角是配料,那么我们效果师可能算是调料,当一盘菜最终端上桌来,主料、配料、调料必须融为一体。”

  经典剧目的幕后轶事

  ●话剧《万家灯火》中,宋丹丹扮演的“老太太”身上穿的衣服,是戴贵江岳母的。

  ●《茶馆》第一幕,茶馆外教堂钟声响起,马五爷随即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这段表演是效果设计师冯钦的临时起意放出的音效,两个人在没有任何沟通的前提下,铸就了《茶馆》中的一段经典瞬间。

  ●杨学信在做话剧《鸟人》效果设计时,仅通过一台双卡录音机,便制作出了《鸟人》开场鸟市中人声嘈杂的混音效果。

  ●《天下第一楼》兰法庆扮演“李小辫”的造型,源自于兰法庆幼年村子里老人的造型。

  ●濮存昕爱化妆,不仅自己很享受化妆过程,还喜欢给其他演员化。话剧《万家灯火》宋丹丹的老年妆,便出自濮存昕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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