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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2022年高考已落幕。一千余万名学子在今年夏天参加高考。多年之后,他们也会成为“过来人”,可能还会记不清当年具体考了什么作文题,更别提选择题都问了些什么,这些都将成为高考这个名词之下的模糊概念,而被记住的只是高考。不过,这依然不妨碍我们带着各自的记忆,在每年盛夏如期参与一场全民讨论。往年,我们围绕高考从各个角度谈了不少,今年想把目光稍微转向高考之后的生活。无论你是即将成为“过来人”,还是已经成为“过来人”多年,一份更早“过来人”的分享或许听听也无妨。我们专访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和他聊了聊阅读和爱情这两件美好的事。
培养独立思考意识
新京报:今年的高考刚结束不久。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又如往年一样率先成为大众热议的焦点,你曾在复旦大学指导中文系创意写作课,今年的这些作文题目中你会比较喜欢哪一道?
梁永安:这些题目我还没有全部看完,但也注意到了一些被讨论比较多的,比如有的从《红楼梦》大观园试才切入,有的去讨论围棋的“三手”等。总的来说,我觉得这些题目都有些“太绕了”,光是消化题目的意思就要花很多时间,这很容易让学生有种压缩感,还没落笔,心中就已经疑虑重重。实际上,题目描述得越详细,它给学生的限定就会越多,学生也就不得不顺着这个轨道,写出符合题目背后要求的那个东西。但今天的高中生成长于信息时代,17岁的年龄可能要比47岁的人积累的多样性和复杂性都更多。如何让他们将各式各样的想法、观念甚至是疑问都表达出来,这是很值得重视的。
在我看来,高考作文题目在题面上其实可以“简单”一些,这能给考生留出一个比较大的自我表达余地。另外,高考作文题目本身一定要尽可能面向未来,未来的中国迎接我们的将是非常多的新问题。走出考场的学生面对的也将是各种新的不确定,如何做出选择,如何去应对,这些根本上依靠的是每个人的独特价值,而不是原先农业时代的那种集体性和共同性。全球化的世界里你一定要有原创,有想法,你才能做得好你想做的事情。从这个角度,高考作文题就不是说要让学生的脑子变得很精细,像计算机一样在既有的内存中寻找最优解,它是需要鼓励独立表达的。
新京报:大学期间你具体的阅读面向是怎样的?
梁永安:当时我觉得最需要赶紧弥补的是世界史方面的知识。另一方面就是哲学类书籍,哲学给人怀疑精神和批判精神,非常重要。大学时代我系统地读过一些哲学书,最大的感觉不是让你通过读这些书掌握哲学知识,而是培养独立思考的意识。读哲学史之后会知道,哲学家们都是沿着“否定之否定”的思想道路向前走。哲学史的整体特征是后代对前代提出质疑,在思想的革新甚至革命中建立新认识。尤其是德国哲学家康德,他将我们的注意力拉回对人的认识本身能力,思索人的认识的边界。读哲学史的这一路旅程会让人自然意识到独立思想的重要性,不会相信任何试图让你被动接受的东西。
还有就是专业学习方面,读了不少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品,系统读了各种现代派文学,比如荒诞派戏剧,超现实主义小说等,忽然觉得对文学理解和原先不太一样。我们以前是靠向现实主义的路子,而现代派直面的是我们的内在感受,释放的是对世界的想象,以及心灵深处的生命意识。人的价值在哪里?从文学世界中都能有所体会,多元化的文学呈现出个体价值无比丰富的多样性。
同质化阅读可能会催生很多趋同的选择
新京报:你在近来出版的两本新书(《梁永安:阅读、游历和爱情》《梁永安的爱情课》)中,都谈到很多对于当今全民阅读情况的思考。其中,你提到,今天我们回望中国以往的文学作品,到底应该选择读哪些,这是我们以前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可以具体谈谈这个观察吗?以及在你看来,哪些作品可能是被遮蔽的?
梁永安:这实际上是一个大问题。中国的地理环境就全球而言,样态最丰富,这也形成中国的地理与人文差异巨大。所以阅读我们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时,要放置在不同的人文地理脉络中,有一个清晰的分期和划段。
从我自己的理解,在阅读这些时,还要根据每个人的文化气质、成长历程去选择,看看哪一个分期的文学作品跟你最有亲缘感。我个人一直很喜欢唐以前的文学,尤其是先秦两汉的文学,非常大气,有大生命观。总的来说,要选择对自己的精神成长有打开感的作品,而不仅仅是大家都说好的那些经典。不要用我们崇拜的经典遮蔽自己的独特选择,这相当重要,一旦关于文学的阅读陷入同质化,只有集体记忆没有个性化的感性互动,它反而会禁锢今天的人们,阻挡人们通过文学阅读去打开自己的创造性生命。
比如东晋的志异随笔《世说新语》,展现的都是那些有灵性的人如何对待生活。像那个名士王子猷,半夜睡不着,发现外面下雪了,一时兴起,就要去看望远方的一位朋友。叫上童子,连夜划船。天快亮时终于快到朋友家了,却感觉太阳出来,整个意境大不相同,于是又掉转头回家去了。一般我们过的都是目的性生活,既然来到了朋友家门口,无论如何也进去看看。但王子猷不同,他是看心境,发现环境和自己的心境之间失去了美的契合,毫不犹豫掉头,尽兴而来,尽兴而去。
那种自由感和挥洒感让今天的人大为惊叹,但也模仿不来。尽管书中描述的可能更多是昔日贵族的生活,但放在今天,我们取其精神层面,仍然可以倾慕他们的坦然和从容。
新京报:你刚刚谈到同质化的文学记忆对今天的人们可能会形成禁锢。这是当下我们需要警惕的一个倾向吗?
梁永安:近年来,我们一直在提倡全民阅读。但这种集体化的阅读确实需要避免千人一面的问题。这和如今全球化的趋势是不对应的,如何去面对那些与我们有差异,甚至是很大差异的文化?阅读中需要注意这一点。另一方面,同质化阅读可能还会催生很多趋同的选择。比如毕业生对于稳定性生活的过分追求等。很多趋同主要是因为我们的思想强度不够,所以去追求自己熟悉的东西,想从中获得一份认同和依靠,尤其是人生的确定性。
恋爱,要和内心中最天真的那部分谈
新京报:对于大多数考生而言,高考的结束也意味着新生活的起点,意味着中学期间一些无法被公开谈论的东西似乎一夕之间获得了某种正当性,比如青春期时的悸动。
梁永安:主要是我观察到很多年轻的朋友恋爱晚了,现实的压力性太大。我一直在说,现在的很多人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谈婚姻。他或她始终考虑的是各种外部标准,这都是婚姻的前设。虽然听着庸俗,其实不是,而是悲哀。一生中相当于没有恋爱阶段了,只获得了生活的条件,而失去了生活本身。
话说回来,什么是现代人?现代人面临的是一个又一个选择,恋爱和婚姻也是其中之一,是去寻找自己情感层面的伴侣,是判断自己是否热爱对方向往的那种生活,彼此间能不能相互打开。每个人都有与世界的对话关系,比如有人喜欢乡村音乐,有人爱好手绘,你是否愿意与对方分享彼此的世界,甚至是共同重建一个新的世界?概括来说,恋爱本质上是热爱你的热爱,喜欢你的喜欢,是很美好的事情。
我们都是现代人,生命中不能没有恋爱阶段,如果你忽略恋爱直接去谈婚姻,那你的年龄可能一夜进入到四十岁,按照四十岁的心情去结婚,失去的是一整个青春。误区就在这里,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如果没能在恋爱中体会那种青春感,这个人的今后生命会缺少一个最重要的心灵阶段。
新京报:今天的很多人其实是不敢谈恋爱了。
梁永安:没错,所以趁你还没有完全被婚姻的逻辑驱赶的时候,尽早像一个年轻人一样去恋爱。生活总是涌来新的问题,越长大越现实。应试教育下养成的那种“趋利避害”的习惯,可能会让你失去恋爱的勇气,失去内心的单纯。
在爱情这件事儿上,有些浪漫是很年轻才拥有的,看起来好像是“没脑子”,但它充当了一种生命的底色,哪怕日后分了手,也至少知道不谈房子的恋爱是怎么回事儿。如果两个人的恋爱真的修成正果,那会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变老了面对一年四季都会勾起以往的共同岁月,哪怕相顾无言也有一种默契暖暖地存在。
有的人可能三十岁也很“中二”,对恋爱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谈恋爱一定要拿出点“中二”精神。归根到底,谈恋爱就要和人内心中最天真的那部分对话,是童心的舞蹈。
新京报:不知道你是否听闻一些高校“简历相亲”局,或者有大学生用excel表去筛选匹配的例子。
梁永安:这现象背后其实有很深的历史遗留。在传统的男权中心社会,女性归属于男性,是男性权力的延伸。所以男性在长期的进化中形成一种固化思维,他不是找女性精神伴侣,也不重视女性的精神价值。这就造成男性选择女性时,没有精神的对应,没有唯一性。
采写/特约撰稿 申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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