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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奇迹般的荒野求生,应接不暇的采访和探望,终于都渐渐远去了。日子被时间摁平了波澜,在农家小院里养伤的甘宇,已经不再会频繁地做噩梦了。
每天早上7点,他按时起床,吃过早饭后就看书备考。雷打不动的“复健时段”,上午下午各一次。那两个多小时里,他会拄着拐杖在院坝上走,慢慢地,一圈又一圈。左脚仍然裹着密匝匝的纱布,但4天前,伤口终于拆了线,一切都在如期好转。
在甘宇出院的10月8日,他跟新京报记者面对面聊了许久,聊到了地震发生时的情形、为何要留下来救人、如何与罗永开闸泄洪,还有荒野求生17天的经历。“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心理阴影,能活着走出来,比什么都幸运。”
伤口已拆线,每天康复运动两个多小时
新京报: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
甘宇:回家后,感觉很踏实,身体也恢复得不错。10月21日,我到大竹县人民医院拆了线,不过左脚还需要包一段时间纱布。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在家门口做些康复运动,拄着拐杖慢慢走一下,大概一个多小时,上午、下午都会各走一次。希望身体能早日痊愈,尽快返回公司上班,把工作做好。
新京报:现在还会做被困山上的噩梦吗?
甘宇:在医院的时候确实会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在山里呼救,却没人回应,然后被吓醒,浑身发抖。回家之后,这样的噩梦已经越来越少了。
新京报:前段时间你接受了很多媒体的采访,如何总结那17天的经历?
甘宇:感觉就是经历了一段从死到重生的过程,因为17天里,一些时刻是真的很绝望。这算是我第一次经历大地震,天翻地覆一样,到处都垮完了。
但说实话,获救后,我突然在网上火了,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确实有些不习惯。现在很多人来关心我,我很感激,但是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那些问题,真的。
“人还活着,我肯定要救”
新京报:地震发生的那一刻,你在做什么?
甘宇:当时我和罗永在休息室聊天,突然轰地一声,晃动很剧烈。等我们跑出去,看到到处都在垮塌,挺害怕的。山上滚了很多石头下来,有一块打中了我的背,眼镜也掉了。后来,我爬到大坝下面的平台上,看到滚落的大石把休息室旁边的小房子冲倒了,门都坏了。当时其他人都在忙着逃生,他们蹚过大坝下的河流,往石棉县方向跑。
新京报:你和罗永是怎么想到要拉闸的?
甘宇:我和罗永当时都在坝底,出于职业习惯,本能地要去考虑如何避免发生危险。湾东水电站大坝水量还是挺大的,如果压力管道因为地震出了问题,下游地势低的村庄和庄稼都会被冲毁。如果发生漫坝的话,我们也跑不掉。
说白了,我是现场管理人员,我们工作的宗旨就是安全第一。罗永是水工,平时就负责闸门管理。等余震缓一些了,他就快速地爬过去,把第一道闸门提了起来。后来他哥哥和另一个工人还是没救过来,我跟他又一起上去把第二道闸门打开。
新京报:其间你为什么放弃逃生去救人?
甘宇:我听到有个工人喊“救命”,他被石头打到,脑袋在出血。我想去救,但一个人拖不动,就喊了另一个工人过来帮忙,一起把他抬到平台上,安全一点。过了可能一个多小时,他的呼吸停止了。
其实那个时刻根本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人还活着,我肯定要救,不能跑掉。
长到这么大,我头一次眼睁睁地看着生命逝去,真的很难受。当时什么通讯设备都没有,也没有办法求救。我们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自救,帮伤员包扎一下,但是完全没用。
担心罗永在路上出事,有点内疚
新京报:你和罗永是什么时候离开水电站的?
甘宇:我们拉完闸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就在大坝上过了一夜。9月6日早上,罗永说往河对面的方向走,计划一天走到猛虎岗,那里或许可以求救。就这样我们出发离开水电站。
当天下午,手机终于有信号了,我们都打了电话求救和报平安,把经纬度发了出去。打通电话后,罗永才知道,他的母亲在地震中去世了。后来我们还曾接到电话,得知有救援队来救我们,从大坝方向过来。我们后来在山腰休息,捡了一些竹叶铺在地上,背靠背睡了一晚。
新京报:后来你和罗永为什么会分开行动?
甘宇:大概是9月7日,我有些体力不支,而且前面的路还垮塌得很厉害,有五六处在塌方。我和罗永一起商量,不然还是让他掉头回去找救援队,可能获救更快一点儿。我俩就此分开。
新京报:原地等待3天后,是什么让你决定独自出发求生?
甘宇: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罗永和救援队来,我开始有些后悔。路上到处是滑坡,我担心他可能遭遇不测,心里觉得很内疚,也很自责,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跟他一起走。
在原地等待的那3天,我没吃什么东西,主要靠喝水度过。我试过喊救命,但在密林上空飞过的直升机听不到。手机很快就没电了,后来我还把它砸烂了,幻想着锂电池能不能被砸出火星,这样我就能生起火来,但实际上完全不起作用。
到了9月10日,那天天气比较好,我就想着沿着下面的河沟往下走,或许能走回项目部。
用上了在《荒野求生》里学到的技能
新京报:没有任何补给,你如何解决食物和饮水问题?
甘宇:我在山上吃过野果,罗永走之前给我摘了一些,我自己也捡到了一些野生猕猴桃。实在没有食物的时候,我还嚼过树皮,但最终没有吞得下去。实在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会饿得发昏,感觉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更多时候,是喝水喝饱的,就一直喝一直喝。找不到水源的时候,我就喝苔藓水,从树上薅一把,用手一挤,就有水了。我还喝过两次尿液。这些都是我在《荒野求生》里面学的,没想到有一天会用上。
新京报:你是怎么过夜的?山里晚上冷吗?
甘宇:我会找一些树叶盖着,或者在地上扒拉一些叶子,铺在身下睡。下雨的时候会冷一些,我穿着雨衣和毛衣,全身都蜷缩进雨衣里。晚上有点冷,实在太冷的话,我会站起来走动一下,运动能让身体暖和一些。等到太阳出来了,我就会躺在地上晒太阳。
每天都会喊救命,难过的时候会哭
新京报:这一路都很艰难,其中最难熬的是什么?
甘宇:走到罗永说的“草原”的那晚,下着大雨,还刮了四五级的大风,很冷,感觉只有四五摄氏度。我冷得浑身发抖,只能站起来不停走动,几乎走了一夜,没怎么睡。当时还有闪电,我害怕被雷劈到,也怕被雨淋到失温,裤子和鞋子都打湿了,后来就找了个缓坡的凹地躲躲。那一晚,真的感觉有点儿挺不过来了。
跟罗永分开后,等了几天,也没有看到有人的痕迹,这让我有些绝望。那时,我每天都会喊救命,但不会长时间喊。始终没有回应。有时候我会难过地哭一下,但更多的是想办法走出去。
新京报:觉得难熬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有没有想过放弃?
甘宇:我会想我的家人,想我的爸妈、把我带大的爷爷奶奶。一想到他们就会流泪,想到我还没给他们尽孝。这种时候,我就想一定要活着出去,给他们报平安。放弃的念头,是没动过的。我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既然没有在地震中直接死去,那么上天应该还是会眷顾我的,我肯定能走出大山。
“活着真好,其他都没那么重要了”
新京报:被困的17天里,你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身体的变化吗?
甘宇:因为我的手机没电了,山里的环境又比较封闭,我其实没什么时间概念。有时候感觉好像过得很快,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以为过了三四天。
身体的变化更加明显。每天早上醒来,我会摸一下脸,感觉胡子扎手,又长长了些。还有就是皮带越扣越紧,扣到了最后一个孔,我知道自己应该瘦了不少。还有因为好多天没洗澡,身体的臭味也越来越重。
新京报:死里逃生后,有什么人生感悟吗?
甘宇:我觉得生命很重要,活着真好,其他都没那么重要了。距离获救又过去这么些天,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心理阴影,能活着走出来,比什么都幸运,其他事都不算啥了。我还要感谢大家没有放弃找我,谢谢所有关心我的人。
新京报:未来有什么计划或者心愿吗?
甘宇:希望身体能顺利康复,我想去当面感谢倪大哥他们。我还想出去旅游一下,一直都想去看海,还没看过。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希望能过回平淡的生活。
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徐杨 《出圈》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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