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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药支队的民警“学究气”很浓,很多同行都知道这一点。
这支隶属于北京市公安局环境食品药品和旅游安全保卫总队(下称“环食药旅总队”)的队伍,主要负责侦办涉食品(含保健食品)、药品、化妆品和医疗器械等领域违法犯罪案件。因为涉及领域相对专业,查阅书籍、研究论文也成了他们办案的“手段”之一。比起传统的警种,他们似乎更需要“能文能武”。
环食药旅总队成立于2017年1月18日,下设4个支队,其中食品药品支队(下称“食药支队”)共有28名民警。成为“食药警察”前,他们有人整日在街面巡逻,有人在地铁站里维护秩序、服务群众,有人守护着天安门广场。他们的年龄、经历和性格各异,但选择成为“食药警察”的原因都很相似:想多学点东西,维护食药安全,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刚来支队时,人手一本《刑法一本通》,翻来覆去地看,印着常用法条的几页翻卷边了。”食药支队五中队副队长薛冰峰回忆,“这导致我现在养成个习惯,看到相关省市报道的破获新型食药案件时,都会主动联系对方取经。”
自2017年环食药旅总队组建以来,食药支队在北京市公安局党委和环食药旅总队党委的坚强领导下,持续深化打击危害食药安全违法犯罪,牵动全局办理食药领域案件4600余起,刑事拘留5300余人。支队民警曾在午夜的贵州深山中追踪假酒窝点,在凌晨的广东街头追寻犯罪嫌疑人。为更好地指导各分局民警办案,每次成功侦办案件后,支队民警会复盘办案全部流程,整理出详细的“办案指南”,为分局的民警提供切实可行的参考依据。
桥梁,“食药警察”偶尔会这样形容自己。在他们看来,工作的终极目标,就是在群众与健康之间,搭建一座稳固的桥梁。
“‘食药警察’干的是良心活。要给群众一个安全保障,让他们吃得放心,用药安心。”北京市公安局环食药旅总队食药支队副支队长王安说。
固定证据
食药案件的关键一环
相比其他警种,食药警察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固定证据上,只有人赃俱获,才有可能立案定罪,一网打尽。
几年前的一个深夜,站在北京市朝阳区的一处制假窝点前,郑光达的手心在冒汗。他深吸气,再呼出,一下撞开门,冲进院里,战友紧随其后。
“咔噔——”,几乎在同时,院里的灯灭了,四下一片漆黑。
有人拉电闸。不等郑光达反应,三四个酒瓶瞬间飞过来,郑光达伸手去挡,左肘重重挨了下。紧接着,屋里冲出五六个黑影,与郑光达和队友扭打起来。
郑光达身高1.9米,散打国家二级运动员,三两下制服几人,拿出手机一照他们,正是之前锁定的几名嫌疑人。
战友将几人按住,郑光达打开房门,平房里堆着几箱白酒,地上散落着包材和尚未灌装的空酒瓶。人赃俱获。
郑光达是支队三中队队长,2022年被授予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称号。他2006年从警,当了5年特警后,成为一名食药警察,一干又快12年了。
“我觉得从农田到餐桌,从实验室到医院,每一粒米、每一粒药,都关系着群众的切身利益。”郑光达性子急,敢啃硬骨头,是支队的急先锋。或是因为经验丰富和过人的身体素质,即便身处险境,他也总能化险为夷。
除了经验与抓捕技能,沉着严谨的分析能力对“食药警察”同样重要。支队四中队队长张亚利就长于此道。
2019年,张亚利和徒弟秦向铭赴贵州某地调查一个制售假酒窝点。多次跟车后,两人发现,嫌疑人驾驶的面包车常常在半夜12点左右驶进一座深山。
两人初次进山时,在当地租了一辆车,请司机做向导,开车带他们探路。山路崎岖,遍地石子,路两侧长满灌木和野草,“一路全是急转弯,岔口多得数不清。”地图上不到3公里的路程,开了将近一小时。
张亚利考虑,山里地势复杂,深夜开车极易被发现。其次,山中多是本地人,白天进山探路也可能暴露目标。最终和秦向铭商议后,两人决定,徒步进山探路。一人负责在高处查看汽车行进路线,另一人负责在汽车驶过岔口时继续向前跟进。
夜里,山里温度低,能哈出白气。张亚利拿手机照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深处走去。到了岔口附近,他安静地蹲在草丛中,四周只剩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
“我们一个岔口、一个岔口地往前探,第5天夜里,终于找到了窝点。”张亚利笑道。
整场调查持续了17天,最终,在公安部协调指挥下,北京警方联合多地警方和多部门开展统一行动,这个横跨北京、贵州、山西、湖北四省份的特大生产销售假酒包材、灌装假酒、销售假酒的全链条犯罪团伙被连根拔起。警方刑事拘留52人,查获假酒包材500余万个(件),已灌装的假冒茅台、五粮液等高档白酒21000余瓶,现场案值5000余万元。
“这就叫打蛇打七寸,支队的任务就是摸清整个犯罪链条,一锅端。”张亚利说。在支队看来,办案的终极目的不是抓人,而是让这个领域变得更好。“用我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打击一案,震慑一批,净化一域。只抓卖假酒的一两个人没用,那样也可能会打草惊蛇,让整个产业链上的人逃避打击。”
更新迭代
与不法分子比赛学习
2018年,北京市西城区某医院旁边的过道上,三四个拎着手提袋的中年人,各自拿着一沓卡片,不停地伸手递给刚开完药、走出医院的人。
大多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但也有人看完卡片,留在原地和中年人攀谈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手里的药递了过去。收药的中年人熟练地接过,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递给对方。
十多米外,支队五中队副队长薛冰峰正注视着一切。这是个低价收购医保药的团伙,他们用一半甚至更低的价格购进大量经医保报销后的药品,再大量转手倒卖。
“他们的反侦查技术在不断提高。当场抓人很难留下证据,这些人定期清理交易和聊天记录,甚至只用现金。”薛冰峰摇了摇头。
进入总队前,薛冰峰是一名巡警,每天在街面巡逻震慑犯罪的经历让他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人先看眼,一个人心里有事,眼神就飘忽不定。”
这双火眼金睛常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在另一场查处行动中,薛冰峰和执法人员在嫌疑人家中查获价值约5万元的药品,但并未找到进出货的关键证据。
薛冰峰留意到,嫌疑人总不时瞟向身旁的桌子,上面有个翻开的本子,敞开的那面一片空白。
嫌疑人伸出手,打算趁人不备快速地拿起本子。几乎是本能反应,薛冰峰蹦起来,“啪”地按住了那只手。薛冰峰翻开本子,原来卷上去的另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药名、出货量和出货时间等信息。
账单上记录的交易额约6万元,加上现场查获的待售药品,总价值超过10万元。
后来薛冰峰才知道,嫌疑人在他们来之前,正好在清理账单,“他把其他的全撕了烧掉,刚好忘了撕那一页。”
不是所有的不法分子都那样“粗心”。面对不断进化的作案手段,有时火眼金睛也难派上用场。秦向铭向记者展示了目前制售假酒的“高端”技术——不法分子购买正品酒,想办法将真酒抽空后,最后将劣质酒灌进瓶子。
作为几乎是食品领域“最来钱”的犯罪手段,假酒的技术已“迭代”多次。
“你在学新知识,他们(不法分子)也在学,而且学得不比你慢。”秦向铭感叹。
比制售假酒花样更多的,是有毒有害食品案件。那些打着“减肥”“壮阳”等旗号的食品或保健食品,常常通过添加违禁药物,来达到其宣传的效果。
例如有的减肥茶中会添加西布曲明。“这是一种食欲抑制剂类药物,经常服用会对心血管等带来严重危害。”秦向铭介绍。
秦向铭在硕士期间读的是化学专业,毕业后成了地铁里的一名民警,在地铁站里处理日常的群众求助。他帮末班车乘客寻回过落在车厢里的钱包,也劝和过地铁里发生言语冲突的群众。
但他一直没放弃对化学的热爱,2017年通过北京市公安局遴选正式成为一名“食药警察”。如今,“西布曲铭”成了他的微信昵称。
检测定性
食药警察的生命线
“不法分子贼着呢,他们通过更改成分、结构逃避打击。”主管支队快检实验室的民警肖乐乐说。
张亚利曾为证明一种未收入违禁目录的化合物的危害性,查遍了网络上的学术文献,翻看了所有能找到的相关报道,又联系到几位专家学者进行讨论。最后,他将相关信息汇编、撰写成书面材料存档,以便未来遇到同类案件时,支撑案件的依法办理。
肖乐乐与秦向铭相似,他本科、硕士期间攻读生物专业。毕业后成为一名警察,分配到天安门地区分局,一年四季都在天安门前站岗巡逻。五年后,环食药旅总队决定筹建快检实验室,由于缺少专业对口人才,肖乐乐通过遴选,进入总队。
谈及成立快检实验室的原因,支队副支队长王安说,“食药警察有‘三难’,发现难、检测难、定性难。传统的盗抢骗等刑事犯罪,造成的危害性一目了然,但食药领域的犯罪危害性更多是长期的、隐形的。”
他告诉记者,“如果嫌疑人在食品中添加了违禁化合物。从证据上讲,我们应当对添加物的成分进行检测鉴定,但成分检测的时间比较长,给案件侦办和定性带来一定程度影响。”
2020年1月,新冠疫情暴发,支队接到举报线索称,有人购买了一批口罩,却发现口罩质量有问题。当时带队调查取证的张亚利告诉记者,“那是一批假口罩,材质是无纺布,应该用熔喷布。无纺布没有吸附性,戴了跟没戴一样。”
张亚利调查后发现,这批问题口罩经层层转卖而来。尽管口罩“薄得像一层卫生纸”,但也要通过正规检测证明口罩是假的。“医用口罩属于医疗器械,必须有相应的第三方检测报告,才能在证据层面上证明它是假的。”
彼时,找到一家具有相应资质的检测机构比较难,张亚利通过打电话、上网搜索,尝试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最终,一家江苏的机构满足条件,为这批口罩做了检测,并认定该口罩为假劣口罩,5名嫌疑人被抓获。这是支队成功破获的新冠疫情期间,北京的首起不符合标准医用口罩案。
这次办案经历,也间接推动了快检实验室的组建。“快检实验室就是先对涉案物进行初筛,先对涉案物进行初筛,既提高效率,又节约成本。”肖乐乐介绍,2021年底,快检实验室建成。
如今,肖乐乐对快检实验室里的相关操作已经轻车熟路,“像在大学里的实验室。”肖乐乐告诉记者,快检实验室建成近一年来,一天最多接到十多个样本。“样本多是有毒有害食品,比如减肥药、壮阳药等。”平均检测时间大幅压缩。
检测效率的问题解决后,食药警察们又提出了新的想法。郑光达想设计一款内部软件,供全国食药环侦的战友们互相学习办案经验;肖乐乐在研究最新的食药案件判例,学习各地食药警察的检测取证技巧;张亚利、秦向铭和薛冰峰又开始着手新的线索与案子。
“每个案子都是场遭遇战,敌人永远不会等你准备好。” 秦向铭说。
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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