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0:深读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A10:深读

“沙漠之狐”伊弟利斯沙漠“告别”之旅

作为考古队员、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曾参与主持小河墓地等重大考古发掘研究;今年再次走进塔克拉玛干

2023年05月26日 星期五 新京报
分享:
“由此进入“车队。
和田地区民丰县安迪尔乡雅乌通古孜遗址。
伊弟利斯与志愿者篝火边畅谈。
尼雅佛塔。
“沙漠之狐”伊弟利斯。A10-A11版图片/受访者供图

  每年大年初三开始的那些天,伊弟利斯·阿不都热苏勒都会在塔克拉玛干的沙子里度过,那里全是寸草不生的沙丘、雅丹地貌和纷纷扬扬的沙尘,沿着未知的干涸河床,或许还有未知的古代人类居址散落其中。

  1951年出生的伊弟利斯是乌鲁木齐市人,他的沙漠生活开始于1979年,此后的43年里,作为老三届知青、考古队员、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文物保护志愿者,他无数次仅靠眼睛、耳朵和双腿穿行于寥无人烟的荒漠,以至于千百年来一直居住在沙漠腹地的达里雅布依人称他为“沙漠之狐”。

  在媒体报道中,伊弟利斯是中外学者中进入新疆罗布泊地区及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次数最多的人,参与、主持过新疆尼雅、楼兰、小河墓地及克里雅河流域等重大考古发掘和研究工作,完成5万多字的学术论文《新疆细石器遗存》。尤其是小河墓地的发掘成果震惊了整个世界,被评为“2004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退休后,伊弟利斯依然坚持每年进出大漠深处,追寻小河人群居住的地方。

  今年3月,72岁的伊弟利斯带领乌鲁木齐的文物志愿者又一次走进塔克拉玛干,并配合拍摄一部关于他个人考古经历的纪录片《由此进入》,这部纪录片将记录下伊弟利斯重返考古现场时的讲述、他的智慧以及他对沙漠的无限情感。

  

  “沙漠之狐”

  身形消瘦、笑起来皱纹堆在脸上的伊弟利斯看上去威严又优雅,这种威严并非出于人高马大,他的狭长脸上长着精灵般的一对尖耳,下颚肌肉线条分明,下巴则像靴尖。

  1970年,19岁的伊弟利斯在地处南疆鄯善的农村插队。因为“扛麻袋能挣到最高的工分”,夏天他就负责送粮食。之后又打了半年铁,伊弟利斯和铁匠师傅两人一天要打20匹马的马掌,“一开始满手都是血泡,师傅就让我把手放在铁砧上磨,直到磨出老茧”。

  两年后,因为身体好,伊弟利斯被分配到自治区博物馆考古队从事田野发掘工作,开始了他的考古生涯。1973年伊弟利斯参加了阿斯塔那古墓群的发掘。公社驻地距离墓葬群6公里,每天要靠两条腿“摆渡”,午饭是两个巴掌大的白高粱馍,条件不比在鄯善的农村好,但当发掘出的干尸、文物等被放进了博物馆时,伊弟利斯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兴奋。

  1977年,已经在西北大学考古专业毕业的伊弟利斯进入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随考古队进入塔克拉玛干以东的罗布泊,参加举世闻名的罗布泊地区古墓沟墓地等的发掘。此后十年里,他先后8次作为负责人之一带队深入罗布泊进行考古调查,3次深入尼雅遗址进行发掘前的调查工作。

  伊弟利斯回忆,那时候条件非常差,风沙吹得眼睛睁不开,白天穿短袖,晚上紧裹着大衣和被子依然难抵严寒。吃的只有馒头咸菜,最紧张的是水,上下工后,最多放一盆水公用,大家洗脸时只够洗两只眼睛。到后来只能每天给一缸子水刷个牙,更多的水要用来保证饮食。“全靠毅力和信念,我们干了一个多月,发掘了40多座墓”。

  “沙漠之狐”是世代居住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克里雅河流域的达里雅布依驼工给伊弟利斯起的名字,一是形容他走得快,二是说他的方向感强。

  塔克拉玛干沙漠环境极其恶劣,被称为“死亡之海”,伊弟利斯带队有条铁律,就是除了他,不允许任何人单独出营地,靠着这条禁令,他带队进出沙漠近百次从未出过问题。

  从营地走出去,伊弟利斯不会按原路返回,而是记住环境地貌的特征,画个弧线绕回来。对于自己为何要单独行动,伊弟利斯表现得轻描淡写,“我出去大家会放心,因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沙尘暴,‘老汉’都会回来的”。

  让人印象最深的那次是2004年12月24日,同属罗布泊地区的小河墓地的发掘即将结束,考古队需要采购装箱起运文物的物资,伊弟利斯带了四五个人、两辆车完成采购后,中午离开公路进入小河区域,刚走了10公里,巨大的沙尘暴就席卷而来。

  浩瀚的沙海昏天黑地,近处沙丘上的车辙也被刮得一点不剩。伊弟利斯只好凭着记忆和经验辨别方向,他步行找路,车辆再跟上。天黑后,司机们陷入绝望,不敢走了。但伊弟利斯想到营地的队员在等,要求继续前行。

  晚上11点,当伊弟利斯带着大伙连滚带爬出现在营地时,营地的队员们早已点上灯轮流在红柳包上等候了很久,在队员们眼里,伊弟利斯等人是这样一副模样:毛孔和皱纹里填满了沙砾,双眼被风沙打得通红,泪水凝结着大块沙土堆积在脸颊上,连睫毛上都沾着沙子。有的队员抱着伊弟利斯就哭了,说“老汉”真不容易,这么大的沙尘暴又这么冷,还是回来了。

  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伊弟利斯的回答是,靠经验。

  小河神秘依旧

  虽然参与勘探挖掘了数不清的古迹和墓葬,但最让伊弟利斯醉心的还是对“小河墓地”的发掘和研究。

  “每年的大年初二或初三我都在小河过”,伊弟利斯说。

  小河墓地位于罗布泊下游河谷附近的荒漠中。1910-1911年间由罗布猎人奥尔德克首次发现,1934年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对墓地进行过调查和发掘。从此,小河墓地名扬海内外,但此后一直到上世纪末的60多年间,小河墓地湮没在漫漫黄沙中,再无任何后继者能抵达。

  2002年12月底,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决定对小河墓地进行调查和发掘工作,12月28日考古队行至距小河墓地直线距离16.5公里时,被连绵起伏的沙垄阻挡,沙漠车无法行进。伊弟利斯率一支小分队率先徒步寻找遗址。

  这是一个五人组成的小分队,背负了一周的给养,给养很简单,一天两瓶矿泉水,两个馕,再加上睡袋和考古工具,每个人的负重将近60斤。天气非常寒冷,矿泉水都冻成了冰,五个人在途中最多喝上两口水,啃两口干馕,就继续前进。

  当时只有个大概的方向,没有太准确的GPS点,伊弟利斯回忆,他对大家说,“一定要进去,如果进不去,找不到小河,我回去就辞职,不好意思再干这个了”。

  队伍休息的时候,伊弟利斯按惯例会一个人走出去调查,“不能坐车,线索就是沙地上的一个铜钱、一个琉璃珠、一个石核,坐在车上啥也发现不了。”

  这次,他先发现了一件约26厘米长的玉斧,后来又找到一些零星的陶片。此后,在5公里外,大家发现了更多的陶器、铜镜的残片还有箭头。伊弟利斯认为这些都是很重要的线索,预示着周围会出现墓葬或者人类居住的地方。

  “28日下午5点40分左右,大家已经走到极限了,我想找个高的地方看看,就站上一个小的红柳包,视线由东向南一点一点看,我看到了小河墓地,它非常独特,就像一个馒头上面插了很多筷子一样,其实是沙丘上有一片干枯的胡杨林,它当时距离我们大概还有3.5公里”。

  第二天也就是29日早上,小分队到达小河墓地。“我们当时太激动了,说终于找到小河墓地了,而且和贝格曼60多年前拍的一张照片和所述基本是一致的。”

  “罗布泊地区每年3月进入风季,50公斤装的水桶,20个绑到一块大风都能刮走。我们3月到9月中旬这段时间不能工作,因为刮风、沙尘暴,什么都看不见,根本没办法照相、测量、绘图,因此我们干到3月,就只能外撤,10月份再进来。”在多次进出的两年多里,考古队共发掘了167座古墓,另有已经被盗扰的190座墓,合起来小河墓地不过2500平方米的面积,至少叠压了五层共360多座古墓,每座墓葬前类似船桨的立木,包括极度夸张的大桨形,或类似芭蕉扇形,都被涂成红色,“看来这座‘死神的立柱殿堂’曾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红色之中”,伊弟利斯说,通过考古发现也证实了,小河墓地沙丘并非自然沙丘,而是经过长时间连续建构墓葬,人为形成。

  谈及发掘墓葬及出土文物,伊弟利斯说,举世闻名的“小河公主”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但因为她距离现在3500年了还那么美丽,揭开棺木的那一刻把大家惊艳到了,当时不知道谁喊了声“小河公主”,在大家心目中她就被定格成“公主”了,其实从身份上来讲,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的埋葬方式、随葬品都跟普通人一样。

  小河墓葬蕴含了远古罗布泊居民物质、精神文化的众多信息,时至今日,这个文化面貌独特的青铜时期文化还有很多谜没有解开。

  这些谜里最让伊弟利斯困惑的是小河棺木均用牛皮覆盖,有的悬挂着牛头,有的随葬有牛头,他曾经在贝格曼书中提到的已经坍塌的“内壁涂成红色的‘木屋’”里清理出100多个牛头还有若干牛皮,牛的各部位在古墓里应用得相当广泛。有这么大量的牛,可以推测小河墓地曾经水草丰美,那么问题来了,肉吃了,牛皮用来贴棺木了,牛骨头熬胶了,其他部位呢?

  小河墓地遗址为五层,上层一到三层有3500年历史,四到五层有4000年历史,有500年的时差,总得有个居住区,居住区又得有生活区和垃圾区,吃剩下的牛骨头常年堆积,肯定得形成一个垃圾堆积层。

  那些胡杨砍伐后做的立柱、棺木搬到这个地方来也并不容易,所以小河人的居住区应该就在距墓地三四公里的范围内,棺木都有榫卯结构了,居住的房屋结构也应该是成一定规模的,“但墓地附近方圆四五平方公里的地方,我全都做过调查,没有丝毫的发现”,伊弟利斯说。

  只有墓葬却没有生活区,有装饰铜片却没有金属工具出土,就没办法进行考古学比较研究,更无法通过聚落遗址的内部结合外部关系的研究,来完整地揭示出“小河文化”的历史面貌。

  颠覆常识和认知或许正是科学的魅力所在,在小河墓地挖掘结束近二十年时间里,伊弟利斯没有闲下来,即便从2014年退休至今的十年里,他每年都要重返小河,和年轻的文物保护志愿者们一起,在沙海里搜寻小河人群生活场景的新发现。

  从圆沙古城到北方墓地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昆仑山的崇山峻岭之下,有许多河流沿山而下,大多数河流不久就被会沙漠吞噬,但有两条河在这些短小的沙漠河里可以称为“大河”,它们是克里雅河与和田河,一路并辔而行,最终劈开沙漠,形成了一个“几”字。

  “几”字外是大片高大的复合型沙垄,“几”字内,是人类的生命家园。但是,沙漠也会报复性地冲进“几”字里,在两条大河的河道上盘踞,于是这里的若干古代城址最终归于了沉寂。

  1993年起,“中法克里雅河联合考古”对位于克里雅河尾闾的喀拉墩遗址作了前期调查,1994年对一个古代民居两个佛寺进行了正式发掘。伊弟利斯记得,这个民居有冬天用的房子,也有夏天用的房子,有马厩和回廊,回廊下有一张木床,旁边是口大缸,附近还有沟渠,就像现在的人们喜欢坐在葡萄架下的木床上一样,于田县大河沿乡达里雅布依人的居住方式就和汉晋时期一模一样。

  两个经典的“回”字型佛寺里被发现有壁画,考古队员们将橘红、红、黑色的泥壁残片简单拼接后,一张佛的脸出现了,他是佛初到中国时的样子——犍陀罗式,高而窄的额头,鼻子一直与额头相接,紧密卷曲的头发,穿着通肩的袈裟,交脚坐在白色莲座上。

  在完成这个重要发掘后,伊弟利斯立即组织了一个中法合作的小分队,沿克里雅河河道向北进发,第四天时,他们发现了远处有一堵黑墙,走到跟前一看竟然是一个完整的古代的城,这天是1994年的10月24日。

  这是西汉初期距今已有2000年历史的“圆沙古城”,它的形状酷似一个大桃子,在联合考古队对它进行正式发掘时,发现城内有大大小小的马鞍形石磨盘、数量众多的用于储存粮食的窖仓,还有宽1米的古渠遗存,证明了这里的灌溉农业曾经有相当大的规模。

  伊弟利斯说,“圆沙人几乎所有的生产、生活用品都取自胡杨:筑城墙,做城门,造房子、墓葬;木桶、木碗、木梳;取暖、做饭,冶炼等等,但是现在这里已经看不到一棵哪怕是死了的胡杨”。

  克里雅河在古代就像现在的和田河一样,从南到北贯穿沙漠,再汇入沙漠北缘的塔里木河。但克里雅河现在消失的地方距北边的塔里木河已有二百多公里,其间是一望无垠的黄沙。

  河流在一步步向后退缩,人类也在渐渐从沙漠腹地向外迁移。

  沿克里雅河继续北上,1995年,伊弟利斯在“圆沙古城”东北方向又发现了一处青铜时代晚期的居址遗存,虽然只有两间房子,但历经3000年,还保存有屋顶,院墙里到处散落着青铜短剑、箭头,考古队给它命名为“青铜时代居址”,并做了一个剖面取了点样,其余留待日后正式发掘。

  此时,伊弟利斯的脑海里对于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古代文明,已经形成了一条新的历史脉络:从丹丹乌里克遗址、喀拉墩遗址、圆沙古城、青铜时代居址等产生的时代序列来看,沿着克里雅河往北,是一个从细石器文化向青铜器时代、西汉初期、汉晋和唐代演变的过程。他还认为,从和田地区的于田县向阿克苏地区的库车县沙雅,应当有一条由南向北贯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古通道。

  北方墓地的发现似乎又一次为他的想法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2008年1月,于田县大河沿乡一位农民偶然发现了一处墓葬遗址,很多墓穴已被盗掘,四周乱扔着不少遗物。

  当年3月22日,伊弟利斯带着考古队赶到当地,一片低矮的沙丘上,涂着红色的象征男根和女阴的立木,密密地矗立在沙丘中,强烈的沙漠风暴和烈日已经将它们的顶部劈开了花,牛皮包裹的泥棺已被破坏,周围散落着大小不一、厚薄不同的棺板,还有一些成人、婴儿的干尸、毡帽、皮靴、粗毛布、草编篓等。由于抢救性发掘需要上报国家文物局批准,考古队将被盗掘的墓葬进行了回填和整理。

  这处墓地与小河墓地极为相似,北方墓地总面积1500平方米,小河墓地2500平方米,两处墓地相距600公里。伊弟利斯说,“我们对小河墓地做了多年的研究,它的墓葬形制是世界独一无二的,而北方墓地的每一处遗迹,都能感觉到小河墓地的影子,但很可能分处在两个不同时代”。

  伊弟利斯认为,北方墓地距今大约有3500年到4000年,从墓葬特征来看,北方墓地与小河墓地有相同的文化背景,甚至透出文化传承与种族迁徙的信息,也许小河墓地的主人,是从克里雅河绿洲逐渐向罗布泊地区迁徙的,并在那里形成了一支更为显赫的族群。

  “我们又继续向东走,近百条干河床坚硬无比,大片枯胡杨林一眼望不到边,走了3天才走出来,那些枯胡杨最粗的直径有1.5米,越往东南方向走,枯胡杨变得越来越小,也许,当年这些胡杨正在生长期,克里雅河却渐渐干涸了”,加上密布的河床和采集到的陶片、石器、石磨盘,伊弟利斯分析,这里曾具备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

  当考古队走到尼雅遗址的北部遗址区时,还发现了古代人类曾活动的遗迹,木架结构的房屋和散落的陶片、铜刀等,这里距离克里雅河北方墓地161公里。2008年4月5日,伊弟利斯和考古队员们走上轮台和民丰之间的沙漠公路时,最大的感受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曾是一个绿洲接一个绿洲,水草丰盛,流水汤汤,不同时期的很多人类都在这里依水而居,大漠交通纵横,而塔克拉玛干南北间通道要早于东西间通道。

  “由此进入”

  今年3月,考虑到已经72岁的伊弟利斯“进一次沙漠会少一次”,乌市的一些文物保护志愿者决定自筹资金,请来专业摄制组,为伊弟利斯拍一部纪录片,把伊弟利斯和他在塔克拉玛干发掘过的太阳墓葬、小河墓地、圆沙古城、北方墓地等遗址用影像记录下来,并为这次拍摄过程起名“由此进入”。

  这次的重点目标是于田县大河沿乡以北、克里雅河尾闾上的喀拉墩遗址、圆沙古城、北方墓地、青铜居址,它们像是项链上的珠子,向沙漠纵深处排列。伊弟利斯会向文物保护志愿者讲解遗址的发现、发掘和保护的过程,同时带领大家把垃圾都捡出来。

  在深入塔克拉玛干腹地的20天里,白天,因为车队行走只有方向没有坐标,伊弟利斯坐头车负责大地形判断。在摄制组的镜头里,头车不断从45度倾角的沙丘上俯冲下来,用保险杠将沙子拱开,伊弟利斯也需要不断下车辨识路径。

  而有几天的夜晚伊弟利斯不睡帐篷,他喜欢睡在篝火边,沙漠正笼罩在黎明前的静谧之下,抬眼就是天空,漫天星辰就像丢在青黑之水上的珠片面纱,月亮正透过朦胧的沙尘朝外张望,那是他的天地。

  摄制组导演说,伊弟利斯身上总有着一种想发现的冲动。

  在沙漠里什么意外都有可能遇见。给养供不上的时候、考察线路出现偏差的时候,伊弟利斯喝过铁锈水、吃过牙膏,他的胃因此出现严重问题,经常痛得他冒冷汗,止痛方法就是把开水灌进矿泉水瓶子里紧紧挤在胃部。这样的工作注定他无法储备脂肪,甚至回到家后一段时间都吃不下饭。

  “我每次进去前都说这是最后一次”, 但是每过一段时间,又会重返沙漠考古现场,因为“只要有新的发现身体的疼痛就一起都忘了,因为苦中有乐,伊弟利斯说。

  除了乐趣,也有遗憾和痛心。

  伊弟利斯回忆,2008年,考古队在克里雅河北方墓地发现三四十座完整的与小河墓地葬式相同的墓葬,2009年,因为要做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他再次前往北方墓地,“到了一看我快哭了,真是伤心了,不到一年时间这些墓葬全没有了”。

  而1995年发现的青铜时代居址也未能留存,伊弟利斯说,2018年,他再次回到那处古人居址作补充考察,“走到位置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两间房,我仔细来回走着观察,最后发现原来是整个被推掉了,连一根木头都没剩。3000年前的房子,我们都没发掘,还没做研究”。

  伊弟利斯说,克里雅河北方墓地遭受的破坏让他和考古队员心痛不已,但他们很难对古代遗址进行全面的保护管理。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区域广阔空旷,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盗墓贼猖狂,使得古代遗址面临着随时被破坏的被动处境。保护最艰难的还有小河墓地,自2005年发掘结束后直到前两年,基本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有些搞特种旅游的把车直接开进墓地里,人来得太多,矿泉水瓶、酒瓶、罐头盒,乱七八糟的垃圾扔得到处都是”。

  无垠的沙漠会调动人们的感官,不断突破自我的格局,激发身体更大的能量。在亲眼看到开上那些古老遗迹的车辙,了解了考古队发掘和保护的不易,“由此进入”的志愿者们明白了伊弟利斯不断地寻找小河文化人群痕迹的深沉求索之心,并且开始重新看待个体生命的意义。

  “他会在每处遗址上取点沙子装进瓶子带回来,说自己过世以后就让家人把这些沙子铺在自己身下”,摄制组用镜头记录了伊弟利斯每次装沙的过程,并且猜想这样做的意义。也许就像当年发掘小河墓地,揭开小河公主棺木的时候,伊弟利斯发现它只有盖板没有底,她是直接躺在沙地上的,在他看来,人来自于什么地方,最后就要回归于什么地方,这是小河人群的信仰,也是他的。

  新京报记者 刘旻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