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缉毒警的“博弈论”

　　“毒品案件侦查，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没有线索，没有现场，没有被害人，面对一团空气，你要去找线索、挖链条，从无到有，慢慢地，案件越来越具象，就像一团空气有了形状，从一个鹌鹑蛋大小，变成一个篮球大小，到这时候你觉得可以了，好，组织收网，一网打尽。”

　　云南省临沧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毒品案件侦查大队大队长老海（化名）这样形容自己的工作。21年来，他在禁毒侦查一线，参与、指挥侦办多起具有全国影响力的禁毒大案，先后侦办毒品案件34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530余人，缴获毒品19.7吨、毒资9500余万元，抓获公安部列捕的毒枭、重大毒贩187人。

　　老海荣立个人一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21年的禁毒战争，不可避免地在老海身上留下痕迹，他坦然接受战争的塑造，调整每一次呼吸，让自己与这场战争保持同一个频率。

　　6月26日是世界禁毒日，回顾自己的禁毒经验，老海说，“我必须比毒贩更周全更缜密，比他们多想几步，比他们更有谋略，这样才能赢。”这就是一位禁毒民警斗争多年，摸索出来的“博弈论”。

　　侦查要在毒贩动手之前

　　作为一名老缉毒警，老海深知，毒品案件的侦破过程非常繁琐，只因刚开始的线索信息十分有限。

　　“比如蜂箱藏毒案，一开始我们只有一条线索：境外一男一女在大肆收购毒品，准备贩入临沧境内。”老海说的这起案件发生在2004年2月，临沧公安禁毒部门确认情报后，成立了专案组。但一堆问题摆在专案组面前，毒品的具体数量是多少？毒品买主是谁？毒品隐藏及运输方式是什么？毒贩内部的组织和运作方式是什么？

　　一条线索能给的信息太有限，专案组民警知道，肯定存在一个突破口，能让真相浮出水面。他们分析，既然毒品很多，运毒工具必须是车，封控边境线，拉网排查运输工具，可能会找到案件突破口。随后，老海跟着专案组前往边境一线，调查走访、摸排布控。

　　经过30多天的调查摸排，专案组发现在耿马至孟定20公里处的南天门，两名“养蜂人”很反常，入春时节蜂箱不能长途搬运，但据当地村民说，这两人刚从外地运蜂箱来这里。经过调查，专案组确认两名“养蜂人”正是毒品接货人，他们准备用蜂箱将毒品运往内地。

　　案件有了形状，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根据案件呈现出的线条，延展、扩大，把案件固定住，等待最后的收网。

　　两名毒贩“养蜂”的地方山高人稀，两名侦查民警化装成卖西瓜的小贩，戴着草帽穿着拖鞋，开着装满西瓜的手扶拖拉机，来到附近村庄，一边卖西瓜，一边摸清“养蜂人”的底细。

　　不到一天，满满一拖拉机西瓜就卖光了，“养蜂人”却没有动作。选好有利于观察的地点后，侦查民警佯装返程，驾驶拖拉机撞向路边的岩石，制造出车辆肇事的假象，然后找出工具修起拖拉机，时刻注视着“养蜂人”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一个昼夜，一辆货车驶来，拉着蜂箱离开。

　　毒贩行动，专案组收网，4名毒贩被抓获，在298个蜂箱中，民警查获海洛因752块，重计269.7公斤。

　　跟一般刑事案件、经济案件不一样，毒品案件侦查是事前而不是事后，要靠民警主动去发现。“毒品案件就摆在那里，你不找什么都没有，你深入侦查，总会有发现，这就是高级侦查学。”老海说。

　　实地走一遍案件卷宗上的地方

　　2002年，老海从云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现云南警官学院）刑事侦查专业毕业，分配到临沧市公安局禁毒支队。

　　来到禁毒岗位，老海做的第一件事，是整理档案。禁毒支队历史悠久，办理的案件不计其数，从1982年第一支禁毒队伍成立后办的第一起案子，到自己参加工作的最近一起案子，老海把这些手写的信笺纸一张一张粘到A4纸上，胶水干燥的过程，足够把纸上的内容阅读几遍。三个月，整理完20年的毒品案件卷宗，“禁毒”这个概念变得具体，老海发现，在那些手写的信笺纸上，前辈的办案思路就隐藏在字里行间。

　　老海的师傅，是临沧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老支队长。整理完档案，师傅交给老海一台照相机、一本笔记本，让他把边境线走一遍。1件雨衣、2双胶鞋，这一走就是三次。第一次从孟定到南伞，途经河外、老鹰山、绿荫塘，走了10天；第二次从孟定到芒卡；第三次从南伞到永德大雪山，1个多月才走完。

　　一路上，经过小道、路口，老海拍照、在笔记本上做标记，遇到老乡、进了村子，老海主动介绍自己，找话题跟老乡聊天。师傅对老海的要求是：到了老乡家里，能跟老乡聊半个小时的庄稼和农事。

　　拨开绿油油的水藻，趴在死水塘边喝水；在老乡家里留宿，睡在刚脱完粒的玉米芯堆上，下半夜老鼠在屋顶上跑……三次边境之行，苦吃了不少，收获也很多。卷宗上熟悉的地名，实地走一遍，感受又不一样。

　　毒贩为什么走这条路？当时为什么在这里收网？站在案发地点，老海感受到了前辈与毒贩博弈的精彩，那是一种叫做“侦查谋略”的东西。

　　三次边境之行，也让老海形成了“一线工作法”的缉毒方法论，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他坚持深入基层一线，与基层战友面对面交流案情，在边境一线实地侦查办案。

　　三年后，经常羡慕同事有线索有案子的老海，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案子，一位走边境线时认识的老乡，给他提供了一条线索，顺着这条线索，老海侦破了案件，缴毒1.4公斤。案件不算大，但这是老海第一次自己接到线索，自己办的案子。

　　“禁毒工作单靠热情干不好，找不到那把钥匙，你永远进不去那扇门。”老海用三年，找到了钥匙，推开禁毒的门，书写自己的故事。

　　既是战斗员也是指挥员

　　整理卷宗的经历，让老海养成思考案件的习惯。除了总结每一起案件的特点，他还喜欢与毒贩换位思考，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征服对手。

　　在缉毒一线战斗多年，老海不仅是与毒贩斗智斗勇的战斗员，还是案件侦查领域的指挥员。

　　一分钟前过去的车辆，车牌号可以背下来，这是在禁毒战场战斗多年，老海落下的“职业病”；思路清晰，思维敏捷，临场决断强，敢于下达“短平快”的命令，这是为了适应指挥员角色，老海对自己的要求。

　　禁毒工作的本质，是禁毒民警与犯罪分子拼上性命的博弈，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你死我活的斗争。博弈过程中，夹杂着侦查手段的使用，侦查谋略的比拼，试探与反试探、侦查与反侦查，脑力的对决与体能的较量同时进行。站在指挥员的角度，禁毒工作什么最重要？安全最重要，节奏最重要。

　　在老海获得一等功的那起案件中，他是指挥员。当时，敌我双方隐匿在边境的橡胶林，对方地势高，我方地势低，中间隔着一条小河，开阔的河谷地带没有障碍物，对方携带毒品400余公斤，我方荷枪实弹，要不要抓捕？老海判断，运输大量毒品入境，对方携带武器的可能性很高，对方高我方低，一旦开火我方必定出现伤亡，在不确定对方是否携带武器的情况下，我方不能行动。在紧张的对峙中，后方战友传来准确线索：“毒贩为了保证毒品顺利过境，配备有武器。”

　　安全第一，在橡胶林抓捕的方案排除了，可毒贩一旦进入边境，抓捕工作的难度将成倍增加，怎么办？

　　老海实时掌握着毒贩的动向，等到毒贩在准备入境的路口，换装、卸枪、把毒品搬到皮卡车上时，老海和战友们一拥而上，迅速完成抓捕。

　　清点完毒品，老海直奔医院，他的胃痛了一下午。医生告诉他，可能因为高度紧张，他得了胃痉挛。

　　临沧禁毒41年的历史，前20年以卷宗的形式在老海面前展现，后21年，老海参与其中，在一场场与毒贩以命相搏的战争中蜕变成长。禁毒民警不靠年月日计时，支撑起他们时间概念的，是办理过的一起起大案要案。401、507、1122，一连串数字的背后，是老海的21年。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通讯员 朱子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