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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老兵颜怀俭:

弹片留在我体内70年

2023年07月27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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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6日,颜怀俭受邀参加一场讲座,讲述他参加抗美援朝的故事。新京报记者 吕文君 摄
距离颜怀俭心脏5毫米的地方,一枚2×1厘米的弹片在那里已经呆了整整70年。新京报记者 吕文君 摄

  在距离心脏5毫米的地方,一枚2×1厘米的弹片在那里已经呆了整整70年。

  “敌人疯狂地报复,飞机、大炮,地毯式轰炸,树根被翻了上来。我正在修理坦克离合器,一阵排炮,弹片打入我左边胸膛。我像要断气一样疼得不敢喘气。卫生员大声地喊,小颜,你的肺被打坏了,伤口直往外冒血泡,血流不出来,积在肺里面,会憋死的。你再痛,拼着命也要把血吐出来。”颜怀俭回忆。

  相比牺牲的战友,颜怀俭用“幸存者”自称。战争已经远去,但是关于战争的一切一直陪伴着他。他有一本相册,里面有当年坦克班的合照,有牺牲的战友的相片,“他们如果活着,跟我们一样,多幸福。”

  

  再次入伍

  颜怀俭今年91岁,头发全白了,包括眉毛,也很稀疏。他总是笑盈盈的,眼角的褶皱一直延伸到太阳穴。

  他是徐州市所属的新沂窑湾镇人,小时候没有学上,跟着父母种地。日本侵略者曾经占领他的家乡,日本兵在城门站岗,中国老百姓进出要鞠躬90度。

  1948年,颜怀俭16岁,淮海战役在他的家乡打响。“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父亲把他介绍到新沂县(现新沂市),他跟着堂哥报名参军。

  颜怀俭个子不高,做了警卫战士,负责管理重要的战略物资。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他跟着部队一起到上海接管国民党的中央印钞厂。

  他成为了一名工人,每个月工资48块钱,他会寄20块钱回家。他谋了份好差事,父母为他感到自豪,他的家庭条件也得到了改善。

  但很快,这份宁静被打破了。1950年初,朝鲜战争爆发,战火燃烧到鸭绿江边。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前线。

  全国掀起了支持志愿军赴朝参战的热潮,颜怀俭主动报名参军,“我不能再让帝国主义入侵我们的国家,不能让我们的人民受二遍罪。”

  1951年初,颜怀俭到徐州营房第二坦克编练基地进行军事学习,学习坦克驾驶、维修、射击、通讯等技能。

  次年8月,颜怀俭毕业,于同年10月抵达朝鲜战场。

  他们过江后,到达朝鲜新义州,这里已经没有一间好房子了,到处都是被敌人炮火烧毁的破碎景象。

  看到这个情景,颜怀俭在心里想,“一定要打倒美帝国主义,不能让这种情况在我们国家发生。”

  弹片打入了左边胸膛

  1953年6月发生的事情,91岁的颜怀俭记得格外清晰——志愿军在上甘岭地区发起了反击战斗。

  颜怀俭和战友的任务是用85毫米口径坦克炮,摧毁敌人的明碉暗堡、战壕和铁丝网,为步兵冲锋扫清障碍。

  出发前,他们面对祖国的方向,举手宣誓:“为了支援朝鲜人民,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为了保家卫国,不怕牺牲,英勇战斗,重伤不哭,轻伤不下火线。”

  6月9日凌晨五点多,天下着毛毛细雨,坦克的轰鸣声在山谷里回响。中午转晴,美军的4架战斗机在上空盘旋,上级命令他们隐蔽在树林里,等到天黑了再行动。

  绕过月峰山就到了五圣山的上甘岭右侧山洼里。6月11日,他们到了预备阵地。

  坦克内温度高达40℃-50℃,颜怀俭和其他四位战士挤在一起又闷又热,饿了吃压缩饼干,带的水喝光了只能喝坦克冷却水解渴。

  晚上10点,颜怀俭的耳机里传来了指挥部的命令“出击”。他立即发动车子向射击阵地开去。敌人的飞机投下几十颗照明弹,照得山谷如白昼般通明,反击的炮弹也倾盆大雨般落在我方阵地,一时地动山摇。

  突然几发炮弹在坦克左边猛烈爆炸,坦克跳了起来,左面的离合器坏了,坦克不受控制地往左转。颜怀俭利用右面离合器和主离合器校正方向,逼近射击阵地,对敌人进行猛烈炮击,摧毁了敌人的碉堡和滚动式铁丝网,潜伏在敌方阵地前的步兵战士冲向敌人的山头阵地。

  颜怀俭看到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继续往前冲,经过通宵战斗,我方拿下了敌人阵地。

  第二天,敌人疯狂地报复,飞机、大炮,地毯式轰炸,树根被翻了上来。此时,颜怀俭正在修理坦克离合器,一阵排炮打来,爆炸的弹片打入颜怀俭的左边胸膛。他喘不过气来,“像要断气一样疼得不敢喘气。”他听到卫生员大声地喊:“小颜,你的肺被打坏了,伤口直往外冒血泡,血流不出来,积在肺里面,会憋死的。你再痛、拼着命也要把血吐出来。”

  “我咬紧牙,忍住痛,一口气把血块吐了出来。”卫生员赶紧给他包扎伤口。

  颜怀俭被送到军部野战医院。他的第七根肋骨被打断,弹片嵌到左肺内。手术后,他被送回了国内疗养。因为弹片的位置靠近心脏,这枚2×1厘米的弹片无法取出,留在了颜怀俭的体内。

  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现在,颜怀俭和夫人住在上海普陀区的一个老小区。有年代的家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老式的吊顶风扇慢悠悠地转动。

  6月16日上午,他受邀参加一场讲座。他早早准备好洗干净的志愿军军装,上面别着四枚军功章,左上面的那枚写着“最可爱的人”。

  “细菌战”“打通地下通道”“轰炸”……他查阅了很多资料,介绍战争的情况,一直到最后才提到自己的故事。离开朝鲜之后,他向工人、向学生、向军人、向媒体,一遍遍地讲述他在抗美援朝中的经历。

  他有一本相册,里面有当年坦克班的合照,有牺牲的战友翁泽元的肖像,有他受伤回国前战友写给他的祝福,“祝您一路平安,回到我们可爱的国家,早日恢复健康,为我们的伟大理想而努力。”也有他的伤残证明。

  他还保存着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赠送的手绢,“我想这是关于抗美援朝的珍贵物品,今后子孙后代也可以传承这些,传承抗美援朝的精神。我现在和青年同志做交流,我也会带上我的相册,想给他们看一看我们当年的情况。”

  他觉得自己是战争的幸存者,“想到为国为民捐躯的烈士,心里就难过。我们应该全力以赴地把工作做好,以实际行动去怀念他们。”

  他在一篇回忆文章的最后引用了电影《英雄儿女》的插曲《英雄赞歌》:“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部分资料参考:《永恒的忆念——抗美援朝六十周年回忆录》《我参加了上甘岭地区反击作战,左背部第七肋骨被打断,弹片至今留在肺内》

  新京报记者 陈亚杰 田昊文 吕文君 实习生 邹冰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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