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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老兵潘夕彬:

我跑出去不到一分钟,身后的指挥所就被炸了

2023年07月27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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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1日,潘夕彬在家中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 新京报记者 李京统 摄

  “当年我所在的68军204师610团一营一连被任命为师主攻‘尖刀连’,从1953年7月13日晚上9点发起攻击到7月23日回撤,在前线激战十天十夜。全连260余人,最后回来时仅剩20多人。”抗美援朝老兵潘夕彬回忆起70年前在朝鲜参加金城战役的场景。

  出生于1937年12月的潘夕彬,是江苏溧阳人,1952年12月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1953年2月参加抗美援朝,并参加了金城战役,1956年回国,1958年复员,后曾任溧阳县人民医院院长、溧阳市爱卫办常务副主任等职,1997年退休。

  近日,潘夕彬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回忆自己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那段岁月。

  

  曾参加收局之战

  新京报:您报名参军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潘夕彬:我是1952年年底报名参军,当时我刚刚15岁,在溧阳歌岐中学(省溧中)读初二。当时溧阳大街小巷、村头村尾贴满花花绿绿的抗美援朝标语,我报名的时候因为年龄太小,虚报了两岁,以17岁的年龄报了名。

  新京报:入朝后您参加了哪场战役?

  潘夕彬:我参加的是抗美援朝战争的收局之战——金城战役。当年我所在的68军204师610团一营一连被任命为师主攻“尖刀连”,从1953年7月13日晚上9点发起攻击到7月23日回撤,在前线激战十天十夜。全连260余人,最后回来时仅剩20多人。

  新京报:对这场战役的激烈程度,您有哪些深刻的印象?

  潘夕彬:出发前我们“尖刀连”每个战士带上1000发子弹、5颗手榴弹、两个急救包、6片吗啡片剂,备足7天干粮。当时,我们“尖刀连”以穿插、迂回、分割向敌人纵深目标月峰山小跑步前进。因来不及扫雷,敌阵地雷很多,许多战士触雷倒下了。当时跟我一起冲在前面的溧阳老乡张小南也倒下了,鲜血从他的胸膛流出,我看到他咬着牙,已经说不出话。

  当我所在的那个排快冲到敌人山头时,溃逃前敌人又疯狂地发射过来密集的炮弹,这时,既是战友又是老乡的殷兆荣也倒下了,我急忙上去一看,他的一条腿被炸断,仅有一丝丝皮肉粘连着。我赶快给他吃了一片吗啡,并实施紧急包扎,随后担架队员上来把他抬走了,后来他活了下来。

  攻打月峰山时,我一直冲在前面,一颗炮弹“呜”一下飞过来在离我不远的前方爆炸,我当时本能地迅速趴倒在一棵树墩的后面,逃过了一劫。腿上有重机枪子弹剐到的伤痕。

  “刚跑出去,身后的指挥所就炸了”

  新京报:您在朝鲜战场上经历的最危险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潘夕彬:那是金城反击战进行到7月17日的时候,敌人集中了6个团的兵力,在飞机、大炮的支援下,向我们所占领的阵地疯狂反扑。当时我是“尖刀连”的通信员,紧紧跟随营指挥所前进,我们已经攻下月峰山南面的两个小山包,前面还有一座山,过了那座山就是一马平川,汉城就在眼前。

  敌人集中兵力反扑,当时整个战场上枪炮声震耳欲聋,敌人狂轰滥炸。当时我们的营长大声对我说:“小潘,跑步下山,打信号弹,请求炮火支援。”我迅速跑下山,刚跑出去还不到一分钟,跑了大概100多米,听到身后指挥所一声巨响,敌人一颗炸弹击中了指挥所,团参谋长、营长、“尖刀连”连长、指导员等全部壮烈牺牲。

  我到现在还记着当时的这位营长,他留着大胡子,是抗战时期的老八路,天天“小潘、小潘”地叫着,叫得很亲热,他在战场上的最后一刻,最后的一分钟,让我去发信号弹,竟然救了我的命。

  新京报:您在朝鲜的时候是通信员,当时具体做哪些工作?

  潘夕彬:当时我负责发射信号,那时候通信条件差,一个连只有一部电话机,经常是前面刚接好,后面就炸掉了,信号总是不通,苏联的步话机,敌人一干扰,就完全听不见了。所以需要发射信号,要发起冲锋的,要炮火支援的,几发红的,几发绿的,晚上的话需要靠摸,它是有几个点,红色的是怎么样的,绿色的是怎么样的,然后发出信号,就像电视上的一样,比如发起冲锋是3个红色,以信号为目标。

  电话时通时不通,不一定跟得上,通信排要不断地巡逻,哪里不通赶紧接起来,唯一的通信设备,一连一部,其余就是靠信号补充。营部有一个通信排,有个班专门保证“尖刀连”这部电话机保持通畅。

  新京报:战斗时除了敌人的进攻,在气候、食物等方面有哪些困难?

  潘夕彬:部队出发前每人备足了7天的干粮,是炒面,就是将面粉炒过。可是战役开始后,金城地区整天大雨瓢泼,带的干粮受潮霉变。攻打月峰山的时候,为了轻装前进又扔掉了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

  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就四处寻找可以充饥的东西。如果能够找到一点敌人溃逃时扔下的食物或罐头,那真是莫大的幸运。找到一个罐头就可以维持一天。我当时吃过牛肉罐头,捡到一个全班分一下,味道非常香。

  夏天,特别口渴,不敢下山取水,敌人只要发现目标炮弹就打过来了,只能在战壕里用舌头舔沟底的脏水或水塘里的泥浆水解渴。

  由于是雨天泥地作战,浑身是虱子,脚底烂穿。当时激战十天十夜,大都在雨中进行,每天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睡觉,身上的军装全是烂泥,破破烂烂,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军装。

  1992年曾回朝鲜找当年的老房东

  新京报:1953年停战,您到1956年才回国,停战之后这段时间在朝鲜的什么地方?都做些什么?

  潘夕彬:1953年停战后,我们一部分部队继续待在朝鲜,帮助他们修水利、修公路、建房子。我们当时是住在当地老百姓的村子里。

  新京报:您对朝鲜人民有怎样的印象?

  潘夕彬:从前线撤到后方后,我们休整的地方叫平安里,是一个不大的朝鲜小山村,当时村里基本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青年和壮年男子大部分都去参军了。当时我们“尖刀连”连部设在村子东边的一户朝鲜老乡家里,房东是一位年轻的大嫂,家里有两个小孩,她的公公婆婆都被美国人的飞机炸死了,丈夫应征入伍。

  朝鲜当地的老人和小孩在一起睡,盖一床被子,把大的被子留出来给我们志愿军用。部队在平安里休整了一段时间后,移师朝鲜的西海岸。部队开拔时,平安里的男女老少都来欢送。

  新京报:您后来曾回到朝鲜去找他们吗?

  潘夕彬:有。那是1992年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又去过一次朝鲜,我带着当年的照片,想要看一看当年我们驻扎的地方,找一找当年照顾我们的房东。我在朝鲜待了有一周的时间,去了烈士陵园,但是没能找到当年的房东。

  新京报:退休之后您会经常到社区、学校宣讲,您认为我们应该如何继承抗美援朝精神?

  潘夕彬:我退休以后,好多学校邀请去宣讲,说想听一听中国人民志愿军支援朝鲜的事,学习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牺牲的精神。我们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我去讲的时候会说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是好多先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有了这个精神,才战胜了敌人,所以你们也要有这么一种精神,要努力学习,锻炼好身体,国家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新京报记者 李京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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