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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10月1日,E.B.怀特(Elwyn Brooks White)逝世。怀特不仅是杰出的随笔作家,也是了不起的儿童文学作家。1945年,怀特的儿童文学作品《精灵鼠小弟》出版。1952年,《夏洛的网》出版。这两部作品不仅打破了过往儿童文学作品中追求完满结局的范式,还探讨了“死亡”这一鲜少在儿童文学中出现的主题。对于怀特来说,给孩子写书并不是“小儿科”。
一名叫埃尔文的害羞男孩
E.B.怀特全名埃尔文·布鲁克斯·怀特(Elwyn Brooks White)。1899年,他出生在纽约郊区一个殷实的家庭里,父亲是一家钢琴制造公司的总经理,母亲出自知名画家之家。
因为埃尔文是家中六个孩子里最小的那个,他从小就受到家人密切的关心,可这也许反而加重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焦虑。埃尔文不善表达,一想到要当众说话就十分恐惧。一年级时,他在学校演讲台上念错了一句诗,引起哄堂大笑,窘迫得还没念完就跑了下来。
埃尔文也喜欢读书和写作,他多次给当时的儿童杂志《圣尼古拉斯》投稿。十一岁时,他凭借散文《冬日漫步》获得了杂志组织的写作竞赛银奖,文章讲述了在冬日树林中与动物们的邂逅。
1917年,埃尔文考入康奈尔大学,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安迪”。这是康奈尔的一项传统:为了纪念该校的创始人之一安德鲁·迪克森·怀特,凡是姓怀特的男生都会得到这个昵称。埃尔文很喜欢这个名字,一直用了下去。
1925年2月,《纽约客》创刊,当时它还是一本默默无闻的诙谐杂志。几个月后,安迪的投稿被刊登上了这本杂志,文学编辑凯瑟琳·安格尔向主编兼创始人哈罗德·罗斯举荐安迪做特邀作者。两年后,安迪正式加入该杂志,从此开启了在《纽约客》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撰稿工作,也见证了《纽约客》一步步成为殿堂级的文艺杂志。
在《纽约客》工作期间,安迪与编辑凯瑟琳之间也生出了情愫,生性羞涩的他以蜘蛛比拟自己,为凯瑟琳写了一首情诗。1929年,他们举行了低调的结婚仪式,婚礼上只有他们俩,以及瑟伯送给他们的小狗。婚后,安迪在给妻子的便笺上写道:“致凯瑟琳·S.怀特:E.B.怀特渐渐习惯了这样想,他做出了此生最美的决定。”
一个老鼠男孩选择出走
和儿时一样,成家以后的怀特经常带着妻子和孩子去缅因州度夏。他在毗邻海湾处买下一座农场,并于1938年举家移居到农场里生活——虽然他们后来仍不时前往纽约的公寓工作。
在农场,怀特照料动物、搭建谷仓、驾船出海,也继续为杂志撰写散文。当时,凯瑟琳的工作之一是为《纽约客》撰写年度童书评论,他们的家里堆满了各种童书。受到妻子的影响,1938年,怀特在《哈珀》杂志上写了篇关于童书的随笔。
纽约公共图书馆的首席童书管理员安妮·卡罗尔·摩尔读到了这篇随笔,写信鼓励怀特自己写一本儿童读物。怀特想起了抽屉里那个老鼠男孩的故事,但没有立刻动笔,他回信说:“我对儿童作品很有顾虑,因为很容易陷入一种廉价的异想天开或狡黠之中。”
1945年,生了一场大病的怀特想起了斯图尔特,这是他给那个小老鼠般的男孩起的名字。于是他在两个月内完成了手稿《精灵鼠小弟》,并寄给了哈珀出版社童书部编辑厄苏拉·诺德斯德姆。《精灵鼠小弟》讲述了一个模样和身材都和老鼠一样的男孩斯图尔特在城市里的冒险故事。阅读这个故事如同饮下了《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的变小药水,读者们跟着只有乒乓球高的斯图尔特钻下水道、被困卷帘、驾驶模型帆船……曾经熟悉的世界变得不再一样。特别是对于孩子们来说,这种“小人”与“大世界”的反差和挑战,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乐趣与鼓励。
怀特的童书作品里从来没有反派,主角们面对的困境都来自他们自身。最初,斯图尔特面对的是由于他天然的迷你身材造成的生活上的困难。故事后半段,斯图尔特为了追寻小鸟玛加洛从家中出走,一面寻找它,一面寻找“自己的幸福”。怀特没有为这段寻找之旅写下完满的结局,他让斯图尔特始终在路上。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略显怪诞的主角和悬而未决的结尾。曾经给出鼓励的摩尔女士在读完《精灵鼠小弟》的校样后,认为这本书不适合儿童阅读。摩尔女士虽然是美国儿童图书馆事业的先行者,但同时也是一位保守主义者。她给编辑厄苏拉和凯瑟琳分别写信,坚称这本书不能出版。凯瑟琳回信说,这本书确实“并未遵循传统的幻想模式”,但他们夫妻俩很喜欢这个故事,而且“当出版商大声朗读这本书时,他和他8岁的儿子一直都是哈哈大笑的”。这笑声也许就是最好的回答。
一头小猪的生与一只蜘蛛的死
《精灵鼠小弟》取得了出版上的成功,但并没有改变怀特宁静的农场生活。1947年9月,农场里的一头猪生病了,什么都吃不下。在邻居的帮助下,怀特对它进行了几天的抢救,然而一切无济于事。他将死去的猪埋在了灌木林里,心中五味杂陈,这头没能逃脱厄运的猪始终在他的心头盘绕。
秋天的一个早晨,怀特在谷仓里观察到一只蜘蛛留下的卵袋,在此之前他多次留意到谷仓屋顶上的蛛网,但这次,蜘蛛不见了。他小心地取下卵袋装在纸盒里带回纽约的公寓,没想到几周后,数百只小蜘蛛从纸盒里跑了出来。这些新生命给了他启发,他想以农场为舞台写一出关乎生死的救赎。
“‘爸爸拿着那把斧子去哪儿?’摆桌子吃早饭的时候,弗恩问她妈妈。”这是《夏洛的网》第一句。“斧子”立刻将故事笼罩上死亡的阴影,是的,小猪威尔伯是一只弱小的春猪,面临着和所有猪一样被宰杀的困境。这句话也引出了小主角弗恩,八岁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对一只猪来说,一个成年人可能同时是朋友、屠户和医生,而她只把小猪视为与自己平等的伙伴。
弗恩劝阻了父亲宰杀威尔伯的行为,但她的拯救只是暂时延长了小猪的生命,如何改变威尔伯的命运?还好有蜘蛛夏洛。
夏洛鼓励威尔伯振作起来,为威尔伯在蛛网上织出被人类视为奇迹的文字,彻底逆转了威尔伯的命运。它却为此疲惫不堪,最终走到生命的尽头。有人会觉得夏洛的付出“不值”,但其实它的帮助和弗恩一样都是出自平等的友情。它观察了威尔伯一整天,发出“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喜欢你”的友情邀请。它感激威尔伯发臭的猪圈和食物为自己引来苍蝇,也欣赏威尔伯从不临阵脱逃的勇气。当威尔伯疑问自己凭什么获得夏洛的帮助时,它回答:“你一直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为你结网,因为我喜欢你。”
怀特笔下的角色们都有着极高的道德感,今天的人们很难理解伯牙碎琴、尾生抱柱式的痴,而蜘蛛夏洛(以及老鼠男孩斯图尔特、天鹅路易斯)的身上正拥有这份痴。帮助威尔伯的行为让夏洛平淡无奇的“蛛”生有了一些意义,也间接延续了它自己的生命:威尔伯带走了它的卵袋,在新的春天,夏洛的孩子们孵化出来,它们有些远走高飞,有些始终陪伴着威尔伯。
一只吹小号的天鹅飞向自由
《夏洛的网》获得了美国图书馆协会颁发的纽伯瑞荣誉奖,但也引发了一些争议:在童书里写入死亡是一个大胆的举动。还好编辑厄苏拉并不在意,这位将美国儿童文学推入黄金时代的编辑不推崇温和做作的儿童读物,不会理想化儿童或他们要面临的成人世界。她喜欢《精灵鼠小弟》不太完满的结尾,也喜欢《夏洛的网》中对死亡的大胆描写。
1970年,怀特凭借《精灵鼠小弟》和《夏洛的网》获得了劳拉·英格尔斯·怀尔德奖。同年,他的第三部儿童文学作品《吹小号的天鹅》出版。和斯图尔特、威尔伯一样,吹号天鹅路易斯面临的困境也是自我天生的“缺陷”——它生来就不能发声。
面对不能发声的生理问题,天鹅路易斯努力学会了拼写和吹小号,从而在人类与动物间顺畅交流。可是,路易斯的父亲为了儿子,犯下了冲进乐器行“抢劫”小号的错误。面对这个道德问题,路易斯在城市里不断搬迁与工作,终于偿还了那把小号的钱。在故事结尾,路易斯在清晨为心爱的雌天鹅塞蕾娜吹响了小号,怀特以无限柔情写道:“每一个音都像是举起来对着亮光照的宝石”。
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曾评价说,《精灵鼠小弟》生动活泼,《夏洛的网》是一位由城市幽默家转为农民的人对畜牧生活的赞歌,《吹小号的天鹅》则最为宽广宁静,包含了怀特对野生自然的感悟。事实上,《吹小号的天鹅》直接展现了动物的野生世界和人类的“文明”社会的冲突:路易斯为了学习吹小号,让别人把自己的蹼剪开;塞蕾娜停泊在动物园湖上,动物园管理人员要剪掉它翅膀尖端的羽毛。最终,尽管路易斯发出了“天空是我的起居室,森林是我的客厅,寂静的湖是我的浴缸,我不能一辈子留在栅栏里面”的自由宣言,但它还是被迫退让,答应动物园会在他们需要时送去自己的小天鹅宝宝。这样的情节在今天的读者看来未免有些残酷与落后,而对当时的怀特来说,也许很难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1985年10月1日,怀特在缅因农场去世,他被埋葬在了早他八年去世的凯瑟琳旁边。三十八年过去了,怀特留下的这段话依然给人们以启迪:“任何人若有意识地去写给小孩看的东西,那都是在浪费时间。你应该往深里写,而不是往浅里写。孩子们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他们是地球上最认真、最好奇、最热情、最有观察力、最敏感、最乖觉,也最容易相处的读者。只要你的写作态度真诚、无所畏惧、澄澈清明,他们便会接受你奉上的一切。”(出自《巴黎评论·作家访谈2》)
□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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