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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早——就好这一口儿

2023年09月15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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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刘若愚的《酌中志》中便有“猪灌肠”一味,早先的灌肠许是真用猪肠子做的,《故都食物百咏》中尚言“猪肠红粉一时煎”,梁实秋先生在《北平的零食小贩》中提及这种吃食,也说后门桥头那家的“大灌肠”,居然真是猪肠做的,“遐迩驰名,但嫌油腻”,但或许是存了灌肠的故风,一般小贩的灌肠则是“虽有肠之名实则并非是肠,仅具肠形,一条条的以芡粉为主做成的橛子,切成不规则形的小片,放在平底大油锅上煎炸,炸得焦焦的,蘸蒜盐汁吃”。如今北京的灌肠亦复如是,但不复用马油炸了。图片出自保冬妮著、李萌绘《跟着姥姥去遛弯儿》。
《跟着姥姥去遛弯儿》
作者:保冬妮
绘图:李萌
版本: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2010年5月
隆福寺庙会一早刚开,去逛一逛,也吃了,也看了,也玩儿了。图片来源:保冬妮著、李萌绘《跟着姥姥去遛弯儿》。

  老北京习惯早起,天不亮便出门。城中胡同多而密,要去公园、市场或是街心,免不了绕弯多次,据说“遛弯”由此而来。而“遛”的本字是“蹓”,更见足力的重要。电视剧《皇城根儿》里天刚亮,鸟鸣啁啾,主人公金一趟正练气功,忽见小女儿匆忙跑出四合院,回来后问她大清早忙什么,女儿随口答“遛遛腿呗”。

  汪曾祺《八月骄阳》写到太平湖公园虽荒废,遛早的仍不乏其人。有人天一亮就来遛鸟,鸟笼子一挂,练功;有人则是找朋友闲聊、下棋、喝茶。至于的晨间公园,则是一派热闹氛围:人们在草地上打太极,年轻人则在草地边的小径跳交谊舞;只有作风洋派的女歌星一大早在客厅里放着英文歌跳健美操。这是《皇城根儿》展现的另一幕。

  遛够了,茶喝透了,北京人的早点才登场。

  论是朱门显贵,也得吃个烧饼

  吃早点分阶层,大户人家还分辈分。梁实秋记得,祖辈“常”有资格“以燕窝汤、莲子羹或哈什玛之类作早点”,父辈“偶然”有资格“以馄饨、鸡丝面或羊肉馅包子作早点”;而像他自己这样的孩童吃的跟市民阶层无异,“只有烧饼油条来果腹”。

  抱怨归抱怨,梁实秋毫不遮掩地承认自己热爱烧饼油条。富三代都吃不厌,最受普通市民欢迎的早点排行榜榜首,自然也被烧饼油条占据。以今天的眼光看,烧饼、油条,还有焦圈、糖饼、油饼等等,无非都是些油脂炸弹、血糖刺客。新人类讲究健康饮食,注重身材管理,见了往往敬而远之,但老北京偏偏喜欢,且能细数它们间的差别。

  烧饼油条中国各处都吃,但北京的自有其特色。先说烧饼。唐鲁孙在《故都的早点》一文中分门别类,将烧饼分为四种:一为马蹄,顾名思义,大小如同马蹄,“面上粘着芝麻,面少而薄,夹上脆馃子吃”;二为驴蹄,比马蹄略小但厚,“面上除了芝麻,还要抹一道甜浆。因为厚瓤,什么也不能夹,要就着糖皮儿、锅鼻儿,或者是甜馃子一块儿吃”;三为吊炉,“要夹肉或是夹菜吃的”;四为发面火烧,“要夹小套环吃,又酥又脆”。

  唐鲁孙熟悉民国北平,而当代作家呼延云成长于改革开放后,所接触的北京烧饼已很不同。他说烧饼有两种,芝麻酱烧饼是“用粗白面发面……把面摊开,抹上芝麻酱,洒上花椒盐,再裹起来,分成小块,擀成饼,刷点碱水,沾上芝麻,先烙后烤”;马蹄烧饼或驴蹄烧饼则“多用好白面,跟芝麻酱烧饼的一个最大区别是用吊炉烤(芝麻酱烧饼是用闷炉烤的)”,又提及吊炉自1950年代以后就渐渐绝迹。

  呼延云的分类和唐鲁孙差异颇大,反倒更接近于梁实秋的认知:“我所知道的烧饼,有螺蛳转儿、芝麻酱烧饼、马蹄儿、驴蹄儿几种”。螺蛳转儿在梁实秋的年代已经消失;而清代民间艺人绘画稿《北京生活彩图》虽然已有“赏吊炉烧饼图”,但唐鲁孙赴台后不久,吊炉烧饼也成绝响。

  馃子·油条·油炸鬼

  我们所习惯的日常,看似天经地义,雷打不动,总以为会恒久流传,谁知放在历史长河里,也不过是一次仓促的闪现。唐鲁孙素有“华人谈吃第一人”之称,他把烧饼经念得津津乐道,目标读者也许是老北京的同温层,但对不熟悉老北京日常的今人、外地人来说,恐怕是难觉其妙。脆馃子、糖皮儿、锅鼻儿、小套环,这些名字奇奇怪怪,让人如坠雾中。

  其实用老北京的话说,这些东西统称为油炸鬼。梁实秋生长于北平,他记忆里的童年早餐“几乎永远是一套烧饼油条——不,叫油炸鬼,不叫油条”,因为油炸鬼不是长条状。可是那个时代已有许多人难于分辨二者,如今更甚。呼延云撰文考证,用功颇深。他查阅清末民初史料,发现油条和油饼都不多见,“油炸鬼”三字倒是常出现,且老北京人念成“油炸桧”。其实杭州小吃葱包桧,以方言读就有桧、果两种读音,可知桧、鬼的念法,本字都是果。

  所以,油炸鬼即油炸的“馃子”,夹在烧饼中吃。它“种类繁多,甜咸焦脆,各尽其妙”,叫得出名堂的就有长套环(脆麻花儿)、圆套环、糖饼儿、甜馃子、薄脆、锅篦儿。不难发现,唐鲁孙所说搭配烧饼吃的脆馃子、锅鼻儿、小套环等,都能大致对应到不同形态的油炸鬼(糖饼儿容后再述)。

  不过,唐鲁孙却把这些油炸鬼称为油条。油炸鬼是不是油条?呼延云详加研究,最终仍持两可态度。但他引用的民俗学家邓云乡的说法,却和唐鲁孙有些矛盾:邓说馃子和油条不是同样的东西,唐却说“真正的北平人,管油条叫馃子”。

  两种意见其实都没错。我们甚至可以借由这表面的矛盾,来厘清油炸鬼和油条的关系。清末至今,北京有过两种油条:第一种是老北京传统的油条,即唐鲁孙说“北平就着烧饼吃的”“种类甚多”的油条,油条是通称,取其字面意思,普通人生活中一般则称为油炸鬼、馃子,或者以具体品类来称呼;第二种油条据张善培所说,是建国前后自天津传入北京,即今天常见的炸油条,因其外观粗大,老北京嘲之为“杠子”,其不屑之情大概和唐鲁孙1946年赴台后见到“直不棱登尺半长一根”的油条时差不多——他离开北平前还没来得及见到“杠子”到处开花。1949年赴台的梁实秋、齐如山,也都对台湾油条感到陌生,齐如山嫌其“虚泡囊肿”,甚至特别恳请业者炸脆、炸焦,反遭对方一顿白眼。

  饥饿的陈野求为了求生,抢了瑞宣买的烧饼油条。这是《四世同堂》的一幕。老舍说抗战前烧饼油条本不是稀罕物,但战时已较难求了。合理的推测是,战争和政局导致这座城市的社会形态与市民生活习惯发生了剧变,烧饼油条的形态也正是在此时悄然转换,旧去新来。

  同书另一处写瑞宣买了六个烧饼、六根油条,其中油条“用马兰叶穿起来”交给妞妞。马兰叶不长也不够坚韧,用它穿起的油条想必不是“杠子”,而是北平油炸鬼之一种。老北平人的世界里,烧饼的天作之合,理应是第一种油条(油炸鬼),而不是第二种油条(杠子)。梁实秋说(第二种)油条长长的,怎么会适合夹在烧饼里?他也许不知道,南方许多地区是将油条对折再夹进烧饼,长度也就不是问题了。

  时间会动摇一切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北京人渐渐习惯了外来的油条,不再嫌其粗大。《我爱我家》里,和平不满于“凭什么你们都吃油条,就我吃馒头啊?”也正应和了面点大师冯怀申的回忆:“过去的早点铺子……油条比油饼贵。因为油条高级……从料理面开始,就比油饼费劲。卖相也特别讲究。”半个世纪前仍是被嗤笑的对象,在50后北京人眼中已经是十分讲究的高级早点——油条的接受史,也是一座城市的变迁史。

  油脂炸弹和血糖刺客的尴尬时代

  洒水车开过长安街,开启新的一日。天还没亮,早班的年轻人已经离家去工作。公交车场,工作人员匆匆吃点东西就要上岗。王朗为了讨好心上人,热情地把母亲烙的糖饼塞给同事艾红,其他男同事起哄要分,被他无情嘘走。艾红毫不见外,接过糖饼,边吃边往外走。

  所谓糖饼,一般指麻酱糖饼。北京人喜用二八酱,也就是两成芝麻酱兑上八成花生酱调制而成的酱料,因为花生酱能中和芝麻酱的苦味,并且较便宜。北京饭店原行政主厨郑秀生在网络节目“老饭骨”示范做麻酱糖饼,放了一整瓶芝麻酱,笑言“以前芝麻酱要凭票,舍不得多放”。难怪《我爱我家》里,梦回插队岁月的和平同志所能畅想的最奢侈美味,竟只是在馒头片上“涂上厚厚的一层芝麻酱”。

  说回糖饼,在擀好的面皮上涂上厚厚一层酱,再撒满红糖,烙出来的饼香甜可口,富有层次——前述电影《北京,你早》借糖饼展现了1980年代的北京年轻人传递情意的方式,道具选得恰到好处,寒冬的早晨吃上一口,甜蜜酥软不光在嘴里,也在心中。

  不过唐鲁孙在列举油条种类时所举“糖饼儿”,恐怕不是麻酱糖饼,而是更接近于糖油饼。因为麻酱糖饼本身已是厚饼,没必要也没可能夹在烧饼里吃。糖油饼则是完全不同的形态,属于油饼的一种。冯怀申传授做糖油饼的要诀,得把等量的糖和面揉搓得充分融合,直至把糖搓化;炸出来的糖饼越凉越酥,“搁到明天早上还是嘎嘣脆、倍儿酥”。

  焦圈也是北京特色,圆环状,金红色,薄脆感。刘心武在《钟鼓楼》的开头写到一户人家炸焦圈,“夹在层次分明、芝麻粒盖面的芝麻酱烧饼中”,可见焦圈也属于油炸鬼——书画家白铁铮把焦圈、糖油饼(糖饼儿)都归为油炸鬼,其他还有套环儿,但最好卖的还是焦圈。

  冯怀申则提醒人们,另有一种已经消失的食物叫半焦,它介于油条和焦圈之间:“在油条中间切一刀,炸好之后,就成了两头尖,中间开口的橄榄形,像一个大焦圈。放在案子上,能站得住,不弯、不软。脆脆的感觉,等于焦圈的一半,所以叫半焦。吃的时候,可以夹着大火烧,特别香脆。”半焦形似焦圈,且夹在大火烧里吃,所以和焦圈一样也属于油炸鬼;但它又传承了油条的基因。油炸鬼和油条的世界里,半焦大概是个过渡物,正因它消失了,油炸鬼和油条的关系才更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传统老北京早点以今天的角度而言不够健康,这属于老革命遇到新问题。1980年代开始,牛奶面包等西式早餐在北京平民家庭逐渐普及。《小龙人》的奇奇去幼儿园前,必要先喝牛奶;《我爱我家》的贾志国衣食朴素,却也是每天早上一杯牛奶。烧饼油条“从营养学来看,不构成一份平衡的食品”,这点早在梁实秋的时代就已为人所知。名厨侯玉瑞也承认“现在好多人吃糖害怕了,(糖油饼)好像销量少点”。但即便是“老饭骨”团队,在表达真情时,也宁愿“炸一个甜度高的”送人,哪怕冒着让对方血糖飙升的风险。老北京守传统,讲规矩,因这传统和规矩中,处处是难以忘怀的情分。

  吃干喝稀,豆汁豆浆

  如同文武协同、阴阳调和,吃早餐也讲究干稀搭配。干的虽唱主角,稀的也不能少。

  北京饮食文化最独特的、也是最令外地人闻之色变的部分,必推豆汁。《钟鼓楼》写清末银锭桥畔一户人家卖豆汁,对其略作介绍:“将绿豆用水浸发后,磨成原汁,使之发酵,分解出可供制作粉丝的淀粉后,再滤出‘黑粉子’和‘麻豆腐’,最后所剩的一种味道酸涩的浊液,便是豆汁。”乾隆曾下谕旨称“近日新兴豆汁一物,已派伊立布检查,是否清洁可饮,如无不洁之物,着蕴布招募豆汁匠二三名,派在御膳房当差”,可见早在清代中期,无论民间还是皇家,北京处处都已是豆汁浇灌过的脾胃。

  由于制作过程中发酵,产生冲鼻酸味,让不少外地人觉得像食物馊掉,“啜一口便不禁作呕”。但老北京认为它的妙处在于“得味在酸咸之外,食者自知”,甚至能品出一丝甜味,于是习惯这味道,享受这味道,戒不掉这味道。

  豆汁最常搭配焦圈食用,若再佐以辣咸菜丝,酸甜咸辣俱全,一如人生况味。老舍自称“喝豆汁儿的脑袋”,汪曾祺也说“没有喝过豆汁儿,不算到过北京”。言慧珠南下拜见寓居上海的恩师梅兰芳,特地用几个大玻璃瓶装满“豆汁张”的上品豆汁奉上,以呈敬爱。叶广芩小说《豆汁记》的背景跨越近一个世纪:从自家的豆汁救了人命,写到东直门外粉坊豆汁是溥仪前御厨做的,再谈及隆福寺东边夹道的豆汁摊适合恋人约会;故事忽然急转直下,写豆汁在1950年代末一度从市面上绝迹,2000年后“我”回到北京,想重饮朝思暮想的豆汁,跑遍京城却屡屡失望,再也无法找回正宗的滋味。

  不过也正是在那几年,有心人发力,全力抢救豆汁。如今,在某些口口相传的店铺内,仍能觅到令老北京认可的传统豆汁。对老北京来说,豆汁早已不是一种饮品,一种口味,而是一份解不开的乡情。

  阳光照到德胜门城楼上,一切破旧衰老的东西忽然有了力量。身处困窘的瑞宣这样想。在豆浆摊子,虽然他口中发苦,什么也不想吃,但还是没能拒绝那碗“滚热的豆浆”。豆浆是寒冬里的暖源,温暖了他的手,热气抚摸着他的脸,也舒缓了他哭肿的眼睛。而喝豆浆的过程,《四世同堂》继续写道:“嘘了半天,他不由的把唇送到了碗边上,一口口的吸着那洁白的,滚热的,浆汁。热气一直走到他的全身。这不是豆浆,而是新的血液,使他浑身暖和,不再发噤。喝完了一碗,他又把碗递过去。”

  老舍本人也酷爱豆浆,且常常搭配油条,他笔下和瑞宣一同吃早餐的孙七也是用豆浆配油条的。舒乙回忆,“在父亲眼里,早餐最好吃的是豆浆油条。”至今,豆浆仍是许多北京人早餐的心头好,时常出现在表现平民生活的影视作品里,比如马大姐家里,早餐常常是豆浆配油条;只有和平女士嫌弃,一大早没吃着油条,不情不愿地喝了大半碗“破豆浆”。

  不过,豆浆其实是外地物种,因比豆汁温和许多,所以广受欢迎。唐鲁孙说,原先北平人早晨的烧饼油条,根本不跟豆浆一块吃。“清早起来到豆腐房来碗清浆,再来块豆腐,或者撕块饼就着吃,那是天津卫老哥们的吃法,什么甜浆咸浆,满没听提。至于后来甜浆打个蛋,咸浆加酱油,外带冬菜虾米皮,最后还加上点肉松,那大概是南方吃法,当初北平还不时兴这样吃法呢。”梁实秋的回忆也佐证了唐鲁孙自豪的说法,即北平人本是不知道喝豆浆的,梁自己十四岁以后才喝到豆浆,其父母更是一辈子也没有喝过。范长江1931年底至1932年初曾在北平卖豆浆,试图贴补开销,结果收入仍无保障,可见当时北平人对豆浆的确无爱。

  还得配点儿啥?

  那么老北平眼里,搭配烧饼油条的“稀的”,到底是什么?

  首先是传承至今的面茶。小米熬成糊状,撒上芝麻酱、花椒盐,又热又香。纪录片《早餐中国》第二季拍摄了北京某家餐馆的面茶制作过程,餐客无论老少,显然都乐于接受香喷喷、不费牙还养胃的面茶。

  区别于咸口的面茶,甜口的杏仁茶同样受欢迎。它是以米、杏仁加糖熬成,还可加点桂花。溥仪弟妹嵯峨浩的《食在宫廷》中说,小贩很早便在街头叫卖杏仁茶,宫中御膳房的点心局也会做。由于杏仁被认为对一些病症有疗效,杏仁茶尤其受年老体弱者欢迎。据说有些小贩会把杏仁茶和豆浆一起卖,杏仁茶售罄时,豆浆往往还剩一半。假如范长江早些熟悉北平人的喜好,不卖豆浆改卖杏仁茶,兴许能多赚些生活费也未可知。

  另外还有粥。唐鲁孙写道,“据说粳米粥,必定要用马粪当燃料,煮出的粥有一股子熏燎子味。可是喜爱喝粳米粥的主儿,就爱的是那股味儿呢。”别的粥也畅销:“粥铺从前还卖一种叫甜酱粥,价钱比粳米粥贵,北平人生活俭朴,到了民国二十几年,甜酱粥就成了历史名词,想喝也没处喝了。”唐鲁孙笔下的甜酱粥,其实应是甜浆粥,有梁实秋的回忆为证:“甜浆粥是一种稀稀的粗粮米汤,其味特殊。北平城里人常是一碗甜浆粥一套螺蛳转儿,但是这也得到粥铺去趁热享用才好吃。”由于冷了就不好吃,梁实秋这样的大户人家小孩,反而难得才有机会喝到热热的甜浆粥,平时吃烧饼油条,嘴干了就喝大壶的茶。

  马大姐家早餐,油条有时不是就豆浆,而是就白粥吃;但那样又嫌寡淡,于是另外再搭配酱豆腐。而《北京,你早》里,售票员艾红难得星期天放假,一大早却忙着干家务:正在屋外忙着搬放煤饼,屋里的爷爷大喊“小红,粥锅潽了!”艾红进门用围裙垫着滚烫的把手,将粥锅挪开(旁边是配粥吃的馒头)。谁知病床上的爷爷又埋怨她总上早班:“那鸟两天没遛了你也不管,下个礼拜该倒中班了吧?”爷爷是老北京,卧病也不忘遛鸟,在他眼里,这些晨间杂事都理应由艾红替他承担。

  艾红在车队受气,在车上被痞子骚扰,连买了漂亮衣服也没机会穿;可是离开车队进大公司又没实力,感情对象也不断变换,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片尾和新男友清早去摆地摊,做起小生意。无论是王朗的糖饼,还是爷爷的粥和鸟,最终都没能羁绊住艾红。这个女孩身上,折射出1980年代不安于现状、努力寻找新生活的北京年轻人的境遇。

  老北京惯常吃的早点,不拘于上述食品。像是包子、炸糕、炒肝、豆腐脑、豆面丸子汤、茶汤等等,都是味蕾与城市情感的连结。乾隆年间,杨米人《都门竹枝词》写下北京城里买早点的景况:“清晨一碗甜浆粥,才吃茶汤又面茶;凉果糕炸甜耳朵,吊炉烧饼艾窝窝;叉子火烧刚卖得,又听硬面叫饽饽……”岁月流淌,城市的名字数度更替,面孔和声音也悄悄迭代。许多清晨果腹的小物,无奈退出市面;连艾红这代人也年齿渐长,成为新世代眼中的老北京。

  然而有些变了,有些没变,每一个今天生活在北京的人,仍在以唇齿传递、以味蕾书写。他们写下的,是北京独特的市民文化、趣味与精神。

  □柯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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