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掷的夏日》 一种浪漫的颓废与忧伤

　　《虚掷的夏日》是一本只有薄薄200页的小说，但作者优美的语言所构成的镜头让这本小说充满魅力，它吸引着人从第一页开始读下去，并感知着那种随处可见的忧伤。

　　一本不常见的惊喜之书

　　任何能够读到《虚掷的夏日》这本书的人都应该会感到惊喜。首先，它不是很有名气——想来今天的读者们已经厌倦了阅读那些脍炙人口的书籍，而这类丝毫没有名气的小说则很容易让人产生新鲜感。其次，它的出版的确跌跌撞撞且充满神秘性。

　　这本书的作者是詹弗兰科·卡利加里奇，一位意大利小说家兼编剧，也并没有太高知名度。他在1973年写下了这本具有一定自传性质的小说《虚掷的夏日》作为处女作。在寻找出版商的时候这本书就跌跌撞撞，被意大利的多家出版社拒绝，最终以“未出版作品奖”的名义出版后也只卖出了17000册，等到库存卖光，这本书就像大多数没有成功的畅销小说一样，消失在了城市的书店中，此后多年，没有人再想起曾经世界上存在过这么一本短短200页的书籍。

　　一直以来，偶尔想要阅读这本书的人通常是一些读书俱乐部的成员，他们在地摊和二手书店里寻找这本书的蛛丝马迹，然而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这本书从来不曾被社会大众知晓。直到2010年，有几个意大利学生选择了这本小说来写自己的毕业论文，之后，又有出版社再版了这本书，于是，《虚掷的夏日》一跃成为轰动的阅读话题。不过，即使意大利的文学评论界给出了“一部杰作的再发现”这样的赞誉，它的命运和第一次出版时差不多，在卖完之后就从书店里消失了踪影，人们只能去图书馆、二手书店以及网上阅读的方式接触这本小说。2016年，意大利的邦皮亚尼出版社再次出版了这本书，《虚掷的夏日》才正式成为了一本能够在书店中拥有一席之地的书籍。这本曾经在读者俱乐部间传阅的地下书籍，终于拥有了广泛的社会读者。

　　在开放的条件下，一本书流传度不广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要么是作者的题材过于烂俗，要么就是作者的风格过于前卫。《虚掷的夏日》被埋没的原因毫无疑问更倾向于前者，它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意大利男子在生活和情感上遭遇的纠缠——这是最简单的概述，而此类题材的作品即使不放眼世界，在某个国家里少说也会诞生上百本。但它被重新发掘出来的原因却只有一个——浪漫的文笔让小说里的困苦与纠葛无论任何年代的读者读来，都会在内心激发某种共鸣。

　　如何以优美的方式书写颓废

　　《虚掷的夏日》所讲述的是一个关于颓废时光的故事，这个题材在文学中并不少见，而且主题偏轻，基本没有作品能够依靠这类主题成为经典，因此，卡利加里奇这本小说的分量肯定也是偏轻的。另外，在写这类颓废生活的时候，大多数常见的小说都会伴随着泥泞的生活以及肮脏的环境，仿佛主人公们都居住在由废弃酒瓶搭建的垃圾城堡上、怀有或者空无一物或者愤世嫉俗的情绪。而卡利加里奇这本小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整个故事是从一个十分静谧的氛围中开启的。这份宁静并不是那个时代的意大利社会环境所造就的，而是来自主人公以及小说人物对于社会状况的隔绝，沉浸在城市生活中的他们并没有要接触现实的想法。

　　上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的意大利，其实经历了一个跌宕起伏的阶段。二战结束后至六十年代初，意大利的经济重建取得了相当繁荣的成果，城市经济与工业经济飞速发展，大量的城市公寓被人们建造出来。而到了七十年代，意大利经济开始后退，失业率上升，通货膨胀开始出现……对这种种状况，在杂志社工作的主人公是以一种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的，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整个国家都像着了魔”，而自己不过是“偶然成了获益者”。但是到了七十年代，“我的体面并没有持续太久……杂志社和催生它的‘经济奇迹’一起消失了……别墅的主人向我透露了他真实的财务状况，当他告诉我他已经彻底破产时，我们决定不再使用尊称，而改用‘你’相称”。在故事开启时交代完这些事情后，主人公就正式进入了颓废的人生阶段。他没有了工作，需要找些零工来赚取收入，也就是在这个阶段，他的周围也出现了一些有着相同状况的人们。小说也就此进入了主人公雷奥·加扎拉开头所说的人生命运——“总之，事情是这样。一个人竭尽全力想要置身事外，但忽然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却发现自己身处某个故事之中，一路奔向结局”。

　　在一场聚会中，加扎拉偶然与阿丽安娜相识，阿丽安娜和加扎拉一样陷入了虚度的人生时光，她不久之前刚刚离家出走，正处于孤身一人的状况。于是两个人便擦出了一些爱情的火花。然而，在这场贯彻整个故事的情感纠缠中，加扎拉和阿丽安娜的关系却显得有些若即若离，当加扎拉想要带阿丽安娜回家的时候，阿丽安娜却不止一次表示说，自己绝对不爱加扎拉，但是她又毫不拒绝和加扎拉一起进行很多极为私密的行为。故事里的这位阿丽安娜是一个形象非常飘忽的年轻女性，她吸引人，又让人捉摸不透，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只带了一本普鲁斯特的小说、几根火柴、一些香水和一副纸牌，完全不考虑离家出走之后如何应对现实生活，她在得知当晚是加扎拉的生日后就抛下所有烦恼话题，用热牛奶当作酒，坚持要为加扎拉过生日，看起来，阿丽安娜是一个具有浪漫气质、将会带领主人公以及我们进入一些冒险或者新鲜经历的形象。然而，事情却并非如此。

　　加扎拉与阿丽安娜在小说的大部分情节中都在错过彼此。他们两人并非节奏不统一，而是节奏对不上，阿丽安娜在最爱加扎拉的时候却要反复说自己不爱加扎拉，加扎拉在对方最迷恋自己的时候却怒气冲冲地选择一走了之——而且他发脾气的理由看起来相当幼稚。总之，这两个人虚度了一个罗马的夏日的原因，在于他们只是在那种特殊情况下被对方呈现出的特殊状态所吸引的一对人。在加扎拉第二次见到阿丽安娜的时候，故事里就隐藏了一个细节，在阿丽安娜的洗手间门上钉着很多纸条，写着“早上八点起床上厕所……晚上十二点必须睡觉”等一系列生活计划，虽然阿丽安娜的姐姐嘲笑说她从来没有遵守过这些计划，但由此可以看出阿丽安娜的本性并不是一个纵情生活的人，她希望生活能有规划。而加扎拉也同样如此，在自己人生的虚无时刻，阿丽安娜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一丝亮光，但是他并非喜欢那抹光线的色彩，而仅是一个身处灰色地带的人需要一些光亮，当他觉得光线刺眼的时候也会感到烦躁。

　　他们在海滩度日，阿丽安娜枕着不会再看的建筑学书籍，然而她内心是有继续进修建筑学的计划的；他们两个人在海边几个空无一人的别墅里过夜，直到有一天别墅的主人们重新回来，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进入那些地方。这些情节或许可以理解为意大利经济出现的复苏与好转，随之两个人的生活也各自回到正轨，而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如同一场夏日的梦幻。另外小说中还有阿丽安娜与加扎拉的好友决定在一起，而加扎拉的好友在打算告知妻子离婚的时候意外死亡的情节。这些情节缠绕在一起，让整个故事更具虚无色彩，而且每个人几乎都以一种极为释然的心态来对待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有时这本小说的优雅笔调会让我们模糊掉释然和颓废两者之间的界限。卡利加里奇在小说中穿插设置的风景更是为这种模糊增添了忧郁的色彩，小说里的人用一种安静的心态欣赏着窗外的阳光或者雨天，“家里到处都是阳光”，但“有些事正无法避免地走向终结”。也许正如我们每个人都会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经历过一些混乱时刻，而我们完全无法说清当初的自己是如何做出了哪些选择一样，这是一种逻辑之外的颓废与忧伤，而身处其中的人却如同局外人一样飘荡。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决定不再出门，除非世界向我道歉。

　　如果是打算向我道歉的话，世界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那些天，天气温和，天空蔚蓝，让人心旷神怡。但不知道为什么，美好的天气加剧了我的忧伤。甚至我在阳台上看书或者抽烟时，都惊讶于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虚掷的夏日》

　　撰文/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