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美国圣母大学教授阿塔莉亚·奥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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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场战争的理解,需要从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之前的背景和更深层的历史视角来看待。”近日,美国圣母大学(University of Notre Dame)基奥全球事务学院克罗克国际和平研究所教授阿塔莉亚·奥梅尔(Atalia Omer)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以色列和哈马斯的这场战争根源在于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占领,在于巴勒斯坦无法建国,国际社会需要以更加务实的方式关注巴勒斯坦人重返故土的权利。
巴以新一轮冲突已经持续一月有余,截至目前,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双方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1.2万人,其中仅加沙地带的死亡人数就已破万,上百万人被迫流离失所。而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轰炸及地面行动仍在继续,总理内塔尼亚胡声称要彻底消灭哈马斯。
奥梅尔指出,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袭击多次违反国际法,其行为正在导致加沙面临灾难性局面,而这其实凸显了以色列“重新占领”加沙地带,对加沙进行种族清洗的目的。对于以色列消灭哈马斯的既定目标,奥梅尔认为这并不现实,“哈马斯是一场解放运动。以色列即使消灭了这个哈马斯,也会有新的‘哈马斯’再出现……政治问题没有军事解决方案。”
整个加沙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
新京报:自新一轮冲突爆发以来,加沙地带的死亡人数已超过1.1万人,其中包括超过4600名儿童。你如何看待当前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危机?
奥梅尔:实际上,在10月7日本轮冲突爆发前,加沙地带就已经陷入人道主义危机,而当前的局势无疑是灾难性的。可以说,整个加沙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虽然以色列近期达成协议,每天有短暂的人道主义暂停时间,但这不会改变加沙当地可怕的现实,也不会改变加沙大规模流离失所的状况。
新京报:国际社会一再呼吁以色列和哈马斯实现人道主义停火,联合国大会也通过了要求停火的决议,但战争仍在继续,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危机也在恶化。这反映了什么?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能做什么?
奥梅尔:国际社会无法阻止(以色列)对巴勒斯坦平民的可怕袭击,这是一个严重且令人震惊的问题。目前在加沙已经没有安全空间,就连医院和学校这些地点都遭到轰炸,当地民众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燃料,生存艰难。
美国是对这场冲突影响最大的行为体之一,过去几十年来,美国的赞助某种程度上促成并支持了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军事占领。可以说,美国是这场冲突的关键参与者之一,也是正在发生的可怕事情的同谋。因为除了对以色列提供了巨大的财政援助外——以色列是美国最大的援助接受者,美国还在联合国安理会(为以色列)提供了外交盾牌。
我认为美国必须向以色列施压,迫使以色列实现停火,美国也必须向以色列表明,他们将为这些违反国际法的行为承担后果。其中一个可行的举措就是,美国可以威胁对以色列实施制裁,或者对提供财政军事支持设置条件。
以色列无法彻底消灭哈马斯
新京报:以色列近段时间以来加大了地面行动,以军称已经将加沙地带“一分为二”。你认为以色列在加沙军事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奥梅尔:以色列此次军事行动的目标实际上有点模糊不清,因为它可能主要是出于报复,并无明确的战略。但这种报复性行为无疑将人质置于严重危险之中,也忽视了人质家属要求立即解救人质的呼声。
实际上,以色列摧毁哈马斯的假定目标是不现实的,因为哈马斯是一场解放运动,它不仅仅是其军事部门卡桑旅,也不只意味着10月7日引发的令人震惊的暴力事件。
可以说,政治问题没有军事解决方案。即使以色列摧毁了哈马斯,另一个“哈马斯”也会再次出现。因为简单地囚禁封锁(加沙地带)超过200万人(这些人中大多数是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的巴勒斯坦难民),并与其他位于约旦河西岸、被占领的东耶路撒冷以及以色列境内的巴勒斯坦社群分裂是不可持续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以色列摧毁哈马斯的既定目标是对潜在的重新占领加沙和进行种族清洗作掩护,虽然从技术上讲,以色列对加沙的“占领”已经持续了16年。而目前加沙已经有超过100万巴勒斯坦人流离失所,这无异于种族清洗。
新京报:内塔尼亚胡11月6日直言,结束与哈马斯的战事后,以色列将无限期“全面负责”加沙地带安全。这是否就是你提到的“重新占领”加沙?如果以色列重新占领加沙,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奥梅尔:以色列时任总理阿里埃勒·沙龙(2001年至2006年出任以色列总理)设计的所谓单边行动计划(以色列单方面实施脱离巴勒斯坦人的计划),实际上促进了以色列对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的占领,巩固了其定居点项目,同时使加沙看起来像是一个独立的实体。然而,我们需要将加沙置于更广泛的现代巴勒斯坦历史以及他们的解放运动中进行研究。
实际上,即使哈马斯自2007年后开始统治加沙,但以色列才是最终的“主权者”。加沙遭到以色列的围困,以色列仍控制着加沙的空域、陆地和海洋,控制着哪些物资可以进入加沙等。通过这些,以色列在10月7日之前就在加沙制造了一场人道主义危机,当地大多数人都依赖援助生存。
因此,以色列若是重新占领加沙,这种“占领”的性质将发生变化。目前,以色列的行为导致上百万加沙地带民众流离失所,这正在引发巴勒斯坦人对 1948年大灾难再次上演的担忧,当时有超过75万巴勒斯坦人被迫逃离自己的家园。
以色列可能正在寻求通过建立封闭的军事安全区来切入加沙领土,并将数百万巴勒斯坦人集中在一个更狭小的地带。这种最大化(以色列管辖)土地、最小化巴勒斯坦人的存在的模式由来已久。就像约旦河西岸C区多年来一直在发生的情况(约旦河西岸分为ABC三区,A、B两区占比39%,归巴勒斯坦管辖;C区占比61%,归以色列管辖)。
冲突根源可以追溯到百年前
新京报:你认为以色列和哈马斯这场冲突的深层根源是什么?这场战争将如何结束?
奥梅尔:战争会如何结束,这个问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观察。但对于如何理解这场战争,我认为需要了解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之前的背景,以及从更深层的历史视角来看。
在我看来,这场战争的根源可以追溯到至少100年前,当时英国支持的犹太欧洲殖民者开始对巴勒斯坦进行殖民统治。之后则是在1948年大灾难期间巴勒斯坦人大规模流离失所,以色列对加沙地带56年的军事占领,以及此后对加沙长达16年的封锁。
正如包括以色列人权组织B'tselem在内的许多人权组织近年来所指出的那样,在看待哈马斯选择的暴力抵抗时,不应忽视(以色列对巴勒斯坦领土)占领的根源,以及以色列在从约旦河到地中海的地缘政治空间中实行种族隔离政权的现实。
新京报:在您看来,解决巴以问题的出路何在?
奥梅尔:这场战争结束后,如果《奥斯陆协议》所建立的巴以结构被破坏,那么国际社会可能需要认识到,必须建立一个有利于共同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两个不同民族都能蓬勃发展的政治结构。这也就意味着,必须承认这片土地上同时存在巴勒斯坦人和犹太以色列人两种身份。
然而,承认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不同的民族身份和政治经历,并不等同于强加一种基于排他性的隔离和平模式。
未来的巴以格局应该是一个以正义为导向的和平框架,其在整个地缘政治空间中坚持以人权、平等、公平等原则为中心。我们还需要有一个机制来纠正历史不公现象。简单说,我认为国际社会需要以务实、具体的方式集中关注巴勒斯坦人(1948年以来流离失所的难民)返回故土的权利。
新京报记者 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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