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2:故乡里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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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老茶客 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慢慢活

2024年02月23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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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艺师在为茶客表演掺茶。
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开栏语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

  在2024年的农历春节,我们回到家乡,回归土地,见见故人,聊聊过往,品尝记忆中的味道,寻找曾经的感动。

  胡马倚北风,越鸟栖南枝,我们从五湖四海来,在新春佳节,又回到五湖四海去。

  这里有我们熟悉的父老乡亲,有我们熟稔的风土人情。这是我们的“主场”,是游子魂牵梦萦的原乡。

  远归的游子强如客。多年在外求学、工作的经历,与故乡在空间上的隔离,让我们拥有了“他者”的视角。我们重新打量着他们:年轻的“猪倌”表弟、移居大理的数字游民、回到农村的第一代打工者;我们听着成都茶馆的人声鼎沸,品尝着鲜香可口的昆山面点,与黄河“孤岛村”的亲人一起,度过搬迁后的第一个春节……

  这一次,我们不做过客,我们暂时停下匆匆的步履,仔细打量脚下的土地——那是我们出发的地方。

  我的家乡是四川成都。

  成都人爱喝茶,一杯茶里,山川湖海相聚。各色茶馆、茶铺、茶坊在这座城市遍地开花。

  众多茶馆中,开在人民公园内的茶社名声最为响亮,引得诸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打卡”。这个创立于1923年的露天老茶社见证了几代成都人的聚首和分别,亦承载过一些属于我的童年独家记忆。

  儿时,外公外婆常带着我去人民公园看花展,他们乐意在茶社歇歇脚,点两碗盖碗茶,年幼的我对绿茶的淡淡苦味异常敏感,只盼着自己那杯菊花茶里的几小块冰糖快点溶化。

  很多人都说,在茶馆坐一坐,即可品味出成都人的日常。嗑瓜子、剥花生、搓麻将、打扑克、掏耳朵、擦皮鞋、摆龙门阵、喝茶,慢节奏里纵享快意人生。

  “日常就是最宏大的叙事。”深耕茶馆研究多年、从小就跟随父母到人民公园茶社喝茶的历史学家王笛说。他每次到茶馆,都会细细感受氛围细节,观察公共空间如何被普通百姓使用,“重视眼前的生活,重视身边的人,回归日常。”

  老茶客

  “成都人不用上班的吗?”“收入哪儿来的呢?”

  这是鹤鸣茶社经理蒋文帝被外地茶客问得最多的两句话。他的解释是:成都人很懂得劳逸结合,联络感情、谈生意不一定在酒席上,而常常在茶馆里。

  往往一杯茶的工夫,事情就谈成了。休闲和工作,两不耽误。

  从人民公园正门入内,直走不到一分钟,左拐一抬眼,便可瞧见“鹤鸣”的二字横额。

  鹤鸣茶社入口处的介绍牌载明,101年前,四川大邑县龚姓商人在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修建了一座具有川西民俗风格的亭式厅堂建筑,即鹤鸣茶社。新中国成立后,园中众多店铺馆舍随着修建改造工程陆续隐没更迭,唯鹤鸣留存至今。现在,鹤鸣茶社已由成都市饮食公司经营打理。

  王笛说,光顾茶铺经常成为一个人一生的日常习惯,似乎成都人生来就有种闲散的脾性,随便什么事,都能举重若轻,自我放松,幽默风趣,但同时在朴实无华之中,带有恬淡的性格。

  “我们努力还原曾经的喝茶氛围。”蒋文帝说,老茶馆应有的竹椅、方木桌、盖碗茶均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他提及,一些外国游客专门要挑松松垮垮,能坐出响声的竹椅,以感受竹木摩擦的震荡。

  2月5日早晨7点半,天光尚未大亮,地面微湿,鹤鸣茶社已有十桌茶客喝上热茶。

  早上7点到8点半,几乎全是吃早茶的老茶客。这一时间段,老成都人最爱的“三花”盖碗茶(即三级茉莉花茶,绿茶作底,辅以茉莉花)三元一碗,80岁以上老年人则免费。这是鹤鸣茶社保留多年的传统。

  吃早茶的资深茶客都有自己偏好的座位。人民公园的退休职工总是坐在锅炉房旁边;一对已年过八旬的姐妹喜欢坐在入口不远处、边吃早餐边喝茶;71岁的周爷爷则习惯背对屏风喝着自己保温杯里的茶。

  许多老茶客都习惯自带茶叶来此冲泡,花三块钱买一个早间茶位费,周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冬天我喜欢喝红茶,养胃。”

  退休之后,周爷爷几乎天天都来鹤鸣吃早茶,待到8点半,就去不远处跳三步四步交谊舞,跳到9点过回家。

  喝茶喝的不是茶,而是氛围感

  在王笛看来,成都的冬天,对老年人来说,还是不好熬的。能在大冷天起个大早来吃茶,需要一些毅力。

  汪奶奶系着玫红色的围巾,烫卷的短发上戴着灰色的贝雷帽,正嗑着瓜子投喂脚下的斑鸠。每个星期,她都要去一次理发店,洗头、给头发“做花”。84岁的她仍坚持每天来茶社,自带瓜子、花生和红茶。

  汪奶奶退休前是成都一家医院的护士长。自1992年退休后,她便断断续续来鹤鸣茶社吃早茶。2019年,汪奶奶的老伴因病去世,她曾一度郁结难舒,绕着河边走,“那时候很孤单,有一天我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这样不是办法。”

  她决心天天来鹤鸣茶社吃早茶,将苦闷倾倒。“人啊,就是活个精神。”

  汪奶奶说,有的时候,喝茶喝的不是茶,而是氛围感。

  茶馆是她链接外面世界的窗口。她最喜欢坐在距人工湖三四桌距离、靠近小吃贩卖区的区域,“我喜欢看帅哥美女,看到就心情舒畅。”

  每天早晨,汪奶奶先在茶社喝一会儿茶,再去跳半个小时的交谊舞,结束后回到茶社,继续喝到10点左右。中途离开茶社前,她会将茶托放在竹椅上,这代表茶客“去去就回”,茶社员工看到便不会收捡茶具。“这是成都茶馆的规矩。”

  茶社回归了本来的意义

  2月7日上午,王笛在鹤鸣茶社点了一杯茉莉花茶,他现在长居澳门,上次来还是在疫情期间。

  “又变了一些。”较之上一次来,王笛留意到茶社内新设了好几个小吃摊位。但总体来看,鹤鸣茶社依然是成都老城内保留“原来的味道”最多的茶馆。在这一方公共区域里不存在私密空间,隔壁桌摆闲话自己能听得清清楚楚。“愿意的话,还可以凑上去摆两句。”

  当年鹤鸣的茶客以教职人员为主,喝茶之外,亦是信息汇聚、教职人员找工作、文人雅士交流之地。今日的鹤鸣茶社,短嘴铜壶已变为热水瓶;老虎灶闲置,锅炉房的两个烧水器肩负重任,一个小拖车一次性可以装42瓶热水拉到院坝里;茶技高超的堂倌已寻不见人影,点好茶不久会有服务员走来,将热水瓶、盖碗茶具、袋装茶放在你的桌上,帮你沏好茶,之后的掺茶由茶客自助。

  令老茶客袁先生欣慰的是,并未受到游客明显影响,清早八晨(成都话指清晨,强调非常早)就来的茶客还是为了喝茶,茶社依然回归了本来的意义。

  “钱嘛,身外之物”

  “痛不痛?”“不痛。”这是外地茶客与采耳师傅之间频率最高的对话。

  采耳师傅与茶馆一直是一种共生的关系。茶客在喝茶的同时,享受下采耳服务,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2月5日上午10时许,鹤鸣茶社的采耳师傅大多已回老家过年,守在茶社的几个师傅打着响钳绕来绕去,也没迎来一单生意。“响钳,就是想钱。”一个采耳老师傅打趣地说。

  2月5日11点过,一转眼的工夫,鹤鸣茶社就来了许多茶客。采耳师傅江再林感觉有雨点打在了他头上,说了句“下雨就回家”。一旁的服务员问:“来了那么多客人,不挣钱啦?”

  “钱嘛,身外之物。”江师傅答得洒脱。

  纵然是喝茶的淡季,白日里的鹤鸣茶社依然一桌难求。采耳师傅“叮叮叮”的响钳声、竹椅松松垮垮摇晃的“嘎吱嘎吱”声、茶具碰撞的瓷器脆响声、嗑瓜子声、摆龙门阵声......喧嚣声不曾中断过,直至晚饭点过后。

  2月5日夜9时许,茶社冷冷清清,吃夜茶的人仅余十来桌,大部分竹椅已挨个靠拢或叠放整齐。室外湿冷,人很难坐得住。龙年元素的彩灯已然亮起,过年的氛围酝酿得很到位了。

  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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