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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有抒情诗趣味的诗歌,“荒诞童诗”虽然近似于“打油诗”,其中的趣味却被孩子喜爱。曾作为编剧参与创作大受欢迎的电视剧《老爸老妈的浪漫史》的克里斯·哈里斯,就是一位荒诞童诗诗人。哈里斯和他的诗集《天真好奇皆成诗》一样,古怪又有趣。
为《老爸老妈的浪漫史》做编剧的童诗诗人哈里斯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位写童诗的克里斯·哈里斯(Chris Harris,1970-),只是因为要在“东成西长”的播客中聊美国童诗桂冠诗人杰克·普鲁斯基(Jack Prelutsky,1940-)的荒诞诗集《下雨下猪下面条》,我才因对照参考的需要接触到了哈里斯的《天真好奇皆成诗》。读了数篇哈里斯胡诌逗乐、机智俏皮,却也不失其浪漫情怀的诗篇后,我不由得在心底生出十二分的赞佩,而且多少感到有些震惊:这样的童诗天才,我怎么会对他一无所知!
在网上搜寻“克里斯·哈里斯”名下的其他作品既容易又困难,因为在美国图书馆数据库中有多位同名同姓者,写作门类也有相当跨度。幸好,图书馆数据中还标注了作者的年龄,在排除了1939年、1952年、1954年、1961年、1976年出生的同名同姓者之后,这位1970年出生的克里斯·哈里斯目前名下只有4本童书,《天真好奇皆成诗》是他2017年出版的处女作,而其续集“My head has a bellyache”(《我的脑袋肚子疼》)也是2023年刚出版的。所以这么看来,没听说过这位诗人也情有可原。
不过深究下去,我发现这位哈里斯老兄其实在美国电视行业里还颇有些名气,他曾为一个常青树般的《大卫深夜秀》节目担任编剧,担任过《古德温游戏》和《室内大秀》的执行制片人兼主持人,还担任过热门美剧《老爸老妈的浪漫史》的编剧兼执行制片人。作为颇受欢迎的脱口秀节目、热门肥皂剧的成功编剧,他的确具备那种快速把成人听众(读者)逗乐的语言天分,但这样一位跨界人物,何以能写出让小读者也哈哈大笑的荒诞诗呢?
哈里斯的逗乐之所以如此奏效,很大程度是因为它来自他和女儿之间的真实玩笑,只不过原本是女儿在背童谣,而不大正经的老爸在一旁插科打诨。只是这种父女间的玩笑值得写成一首诗吗?这样写出来的韵文真的算是一首诗吗?你看,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就很有赖于我们对诗歌的理解。以这首诗为例,它的语言十分简洁、凝练,念起来颇有音乐感,有节奏、有韵律,韵文中还藏着意象——“老奶奶、鞋子、喷嚏、打嗝”,而在朗读的过程中还能看到一场因语言产生误会的日常场景,当事人的情感表达也越来越强烈,一方越来越生气,另一方越来越困惑……而在局外的观众却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在这一过程中,诗人与听众(读者)完成了一次默契而欢乐的合作。那么,这首荒诞诗是不是纯属胡闹而毫无意义呢?如果你一定要小结并挖掘意义,或许会发现生活中确实存在这类可能会越描越黑的误会,而用来解释的语言往往正是误会的源泉。所以,有时我们也要学会自己笑着跳到局外。
荒诞童诗的过去与现在
说回克里斯·哈里斯的诗集,在它出版时,《出版者周刊》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称这位童诗界的新人是“希尔弗斯坦、苏斯博士、纳什和李尔的当之无愧的继承者”。其中那位纳什说的是美国现代诗人奥格登·纳什(1902-1971),以其韵律怪异、结构奇特并暗藏机锋的荒诞诗而闻名。比如一首轻巧的小诗《小猫》,“这就是一只小猫的/烦恼/结果,他终要变成一只/大猫”,看似一句废话,但也表达了某种复杂的情感和思想,从小猫到大猫,可能影射了人生的成长和变化,其中的滋味,怎一声“烦恼”(trouble)了得?
在哈里斯的小诗《即使是蝴蝶》中,也能找到类似的感叹,被誉为“光明的国王”的蝴蝶,小时候也经历过毛毛虫的阶段,“在破茧前既没有美貌也无法飞翔”,这多像人类有些无助的儿童时代,可是成年的蝴蝶却在回望童年时感叹:“啊,我多么想再回到年少的时光!”
哈里斯的诗集中这类带有对童年“怀旧思乡”情结最具代表性的诗篇是《你永远不会像十岁时那样感到高大了》,读这首诗时,可能成年人会有更大的触动。一位四十五岁的女性读者说读到“火焰变成余烬,余烬变成了尘灰。/未来变成现在,现在变成了过去”时,突然已是泪眼婆娑。
哈里斯在访谈中说,这首诗的确创作于他的工作现场,在投入了整整一年心血全情制作的某个电视节目被莫名“枪毙”之后,他突然感到某种冲动,趴在电视制作间的小餐台上写下了这首诗。在那一刻,他好想回到十岁,于是用假想的十岁口吻写下了那些有点沉甸甸的感悟。他不知道当下十岁的孩子是否能读懂,幸好他身边正好有两个孩子,当时八岁多的女儿读罢觉得很不错,甚至认为它颇为“鼓舞人心”。好在这是一部诗集,哈里斯在临近尾声时另外准备了一篇《二十五年后,让我们在这里相见》,模仿一本书的口吻,再次向“十岁时的高大美丽”致敬,并以一种开玩笑的轻松气氛,平衡“怀旧思乡”情结可能带来的沉重感。
将诗歌作为一出戏剧
也许是因为常年担纲编剧的缘故,哈里斯在出版首部诗集时,颇不寻常地将整本书当做一出剧来表演,所以他的平衡之道还贯穿于诗与诗之间。比如题名为《不公平的谜语》的诗出现了三次,《大人都比小孩好》也出现了三次,前后也有呼应和平衡。第一首《大人都比小孩好(一)》颇有点儿童哲学趣味,让我忍不住联想到《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的感觉,最后那句点睛之笔“但往往小孩擅长而大人不那么擅长的事情,/ 才真正重要。”有点像比较正经的格言。但到了第二首就开始搞怪了,大人说自己“绝不会犯错吴”的时候却留下了错别字!而《大人都比小孩好(三)》就变成了排练中的合唱,大人自作聪明地指导孩子,最后却变成了一场灾难(当然是对大人而言)!相比之下,《门》与后续四首回环往复的《那首诗的标题叫做“门”》则更为古怪,一开始还多少有点正经的样子,越到后面就越混乱了……
通常,我们在读一本诗集的时候,很难期待有读到一个完整故事的感觉,除非从头到尾是一首长诗,或者中间有很多用诗写的小故事。但知名编剧哈里斯偏偏要制造这样一种独特的效果,让诗集中的一些诗歌本身产生某种冲突感和戏剧感。诗集原本的书名“I'm Just No Good at Rhyming”,直译是“我就是不会押韵”,这首诗出现在开篇部分,仿佛在宣告“因为我不会押韵,所以本诗集是不押韵的”,但实际上整本书都在押韵!而且说话的人还假装自贬,“我精通格律、/ 拼写和节奏感。/ 但我永远做不了诗人,/ 因为我就是不会押韵。”——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说法。因为现代诗歌(尤其是鼓励儿童创作的诗歌)已经不是那么讲究押韵了,韵律和节奏所带来的音乐感反而更加重要,而巧妙措词(拼写)也很重要,说话的人明明就是个诗人,却说自己“永远做不了诗人”,这本身是不是很可笑?而回头看这首诗中间的内容,说话的人明明也会押韵,只是总是故意错了位。好吧,让小读者看着都干着急。
当诗集临近尾声时,诗人没完没了地宣布“上一首就是最后一首”,然后死活也不肯“画上句号”,谢幕离场。最吊诡的是,这位诗人无论怎么说话,都会没完没了地押韵!最后,只能大声吐槽“我就是不擅长不押韵”。所以,你拿他怎么办呢?这位编剧兼诗人在诗集中制造了很多戏份,连书中的页码也是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目录看起来一团乱麻,好像书中的文字和各部分组件也打闹起来。好在爱读书的孩子恐怕也爱看热闹,俗话说: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
最后,还必须说说为这本书配画的莱恩·史密斯,他可以说是美国童书插画界一大怪杰。据说,莱恩·史密斯最初是在手机上读到编辑发来的诗集中的一些诗稿,他觉得作者写得很有趣,已经有点动心想要接下这个任务了。这时,他读到了《我不喜欢我的插画家》,不禁拍案叫绝,大喊一声“签约”!——原来莱恩·史密斯也“不嫌事大”,他很快就为作者画了一幅奇丑无比(恐怕已超越臭起司小子)的画像。作者和插画家在这本诗集中互相埋汰、拆台,让整本书更具冲突感和戏剧感。不过,如果你是一位和平主义者,我可以偷偷告诉你,这其实也是这两位大顽童合谋的一个计策,通过他们的双簧表演,让文图之间更具张力,也能逗得小读者更加开心。而这两位惺惺相惜的天才,因为这本书的合作已私下结成深厚友情。
如此古怪的儿童诗集,我确实头一次见识。特此写下长文吐槽,以为纪念。
□阿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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