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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湾碧水的保卫战

2024年09月25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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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24日,密云水库,“密云生态环境”号应急监测指挥船上,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水样采集。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4月1日,密云水库进入禁渔期,净水鱼苗被放入水库。
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5月2日,空中俯瞰密云水库。新京报记者 陶冉 摄
9月13日,密云水库展览馆,苏桂芝观看展览时看到了疑似自己的身影。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密云水库宛如明镜嵌在群山之中。

  作为首都北京重要的地表饮用水源地、水资源战略储备基地,从1958年动工修建起,它便与数千万人息息相关。

  人们常说这么一句话:北京人每喝的三杯水中,有两杯来自密云水库。60多年来,保一方净水的工作一直在接力中。

  修建水库 一泓碧水润万物

  “国家要建密云水库了,能解决水患。这也是毛主席、周总理都很关心的事,咱们村里谁想去?也给算工分!”老家在北京市密云区溪翁庄镇北白岩村的苏桂芝老人今年84岁了,说起当年撸起袖子、扛起铁锹修水库的事滔滔不绝。

  1958年的初秋,生产队干部将村里人都召集在一块,18岁的苏桂芝立即报了名。全村去了20多人,只有3名女性,她是所有人中年龄最小的。天还没亮她就出发,背着一床被褥,徒步走了一整天,赶到工地报到。当时缺乏大型机械,许多工作全靠肩扛手提。苏桂芝和男劳力一样,扛起一百多斤土块就走。密云水库展览馆用道具还原了当时建大坝的场景,在缓坡上,人们还能用火车向上运料。而在险陡地段,只能靠人工绳索牵引和皮带机运料上坝。

  苏桂芝在工地上,主要是筛砂石料、挖明渠、运碎土石块。她只有一条裤子,白天总被汗水打透,晚上就在工棚里生炉子烤干。到了隆冬,气温零下20℃是常事,可是她白天穿着单衣干活,都呼呼冒热气。

  为什么咬着牙也要建水库?苏桂芝说,支持她走下去的,一方面是能帮家里挣工分,另外是希望帮家乡根治水患。她曾听姥爷说过,当年发大水,把家里的庄稼、屋子都冲没了,当时姥爷死死抱着一棵树,才捡回来一条命。

  据文献记载,仅明清两朝的500多年间,潮河、白河发生大小洪灾380余次,5次水进北京,8次水淹天津。最严重时天津的大街上可以行船。1949年至1958年,潮白河下游累计淹没耕地1059.6万亩,倒塌房屋2.2万间,38万人次受灾,造成农业经济损失近千万元。

  1959年9月,密云水库拦洪成功,1960年9月,基本竣工,但后续收尾工作还很繁重,苏桂芝选择继续留在工地上,又干了几个月扫尾工作。

  就这样,苏桂芝见证了密云水库的修建全程。

  潮河发自古北口入北京市密云区,西南流注入密云水库。白河发源于河北省沽源县,在白河堡进入北京市延庆区,东流经怀柔区再入密云区,最后注入密云水库。

  如今,再也没有凶猛的咆哮,河水静静流入密云水库,引一泓碧水润泽万物,两岸建起了多个休闲公园。从水面上飞起来的鸟,扑棱着翅膀,落在公园里长凳上,人走近了也不离开。

  2020年建成的密云水库展览馆,位于河畔一座静谧的公园里,里面的展品讲述了那段修坝的故事。

  离开故土 移民吃上“旅游饭”

  除了根治水患外,密云水库的另一个作用是保障都市用水。数据显示,从1960年到2020年,密云水库向北京供水约280亿立方米,年均供水量6.5亿立方米。

  但与此同时,有约7万名库区村民先后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成为水库移民。

  密云水库展览馆里展示了这样一组数据:20世纪,密云水库建设先后进行了大规模搬迁三次,小规模搬迁七次,共搬迁村庄102个,移民16010户,迁出人口69346人。修建水库共占用耕地28.6万亩,占全县耕地总面积的42.1%。密云由余粮县变为缺粮县。

  今年68岁的尖岩村第一书记王书平告诉记者,老尖岩村的土地肥沃,能种出水稻,人均耕地也多;而迁到新址后,全村人均只有二分地。但即使是二分地,大家也想着尽力种好。因为旱地缺水,村民们扛着锄头,日复一日,竟然在北山上凿出一条灌渠来。

  但在20世纪90年代,尖岩村村民为涵养密云水库,停用了亲手凿开的灌渠,好不容易实现灌溉的水浇地又成了靠天吃饭的旱地。再后来,村民们干脆退出了小麦种植,决定发展渔业养殖。到了2003年,密云水库管理等级加强。村民们为保护水库,情愿放弃网箱养鱼。一些养鸡养鸭的养殖户,也为保水而关闭了养殖场。

  2014年12月,随着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正式通水,密云区保水措施更加严格。2016年,密云区清退了全部一级保护区内的中小规模养殖户,尖岩村全面禁养畜禽,经济再次受挫。村里不得不继续探索发展之路,民俗旅游便成了下一个方向。

  王书平带领村民们将原先村里的臭水塘建成小广场,将原本积满脏水的土路建成休闲步道。近些年,村里还建成了小书店、大戏台,鼓励村民们发展生态旅游。如今的尖岩村变得漂亮起来,一条东西向的进村大路将两旁楼房连接起来,街道洁净、白墙黛瓦,墙上绘有水墨画、油彩画,人工栽培的花丛点缀在路边。

  “2016年,尖岩村还是低收入村,现在早已‘脱低’。村里吃上了‘旅游饭’,光民俗户就有100多家。村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更是连续多年持续增长,很多外出务工的村里人在纷纷返乡。”王书平说。

  9月下旬密云水库进入捕鱼期,尖岩村有些村民是持证渔民,能划船捕鱼。王书平说,村委会也鼓励村民们参与水库鱼的运输、销售,从而能够多增加收入。她告诉记者,“尖岩村走的是生态富民的路子。我们要保护好密云水库及周边生态环境,但也要让村民们有活干、有收入。”

  渔民下船 “转行”做起保水员

  一进入9月,33岁的北白岩村渔民郭小超就开始置办起新的渔网。每年9月25日到次年3月31日,是密云水库的捕鱼季。对郭小超来说,这是他一年中最辛苦但又最快乐的时光。

  在密云水库捕鱼,不是容易事。密云水库对捕鱼行为有着严格规定,包括渔网网眼要大于14.5厘米,以保证小鱼不被捕捞,继续在水库生长;所有捕鱼船都只能手摇,不得外挂任何动力装置,严防污染库区水环境。而整个密云水库面积有180余平方公里,渔民有时候划一天船,都见不到其他人影,四下水雾茫茫。

  郭小超是家中的第三代渔民。爷爷郭德合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捕鱼,直到60岁才舍得下船。父亲郭明立从1980年起做渔民,直到2022年春天才退休。靠捕鱼带来的收入,郭明立20世纪90年代就在家里盖了14间砖房。

  郭小超和父亲的身材轮廓很像,中等个子,肩膀宽厚、手臂粗壮。十几岁的时候,他被父亲招呼帮忙扛渔具,几十斤的重物压在肩上,郭小超不会喊累。因为父亲告诉他,长大要成为渔民,就要吃得住苦。

  水库给渔民带来了丰厚馈赠。冬天,鱼类习惯在冰面下成群游动。郭明立是个找下网点的高手,他会透过冰面观察鱼群迹象,然后果断凿开冰面,径直下网捕捞。2020年冬,父子俩一天捕了7万斤鱼,心花怒放。

  对年轻的郭小超来说,捕不到鱼也无妨,他很享受捕鱼的过程,觉得人站在船上的感觉,像是鱼在水里一样自由自在,“捕到鱼,是水库给的惊喜。捕不到鱼,就看看山水风景,这也是一种享受。”

  如今因年龄原因不再捕鱼的郭明立,管护起在山上种的板栗树。他说,树木能涵养水源、净化地表径流,种树也等于间接保水了。还有一些渔民退休后成为了保水网格员。张建华曾是水库渔民,他现在每个月有一半时间是在跟同事巡视库区附近环境中度过的。他们不仅要保障环境卫生,还要在禁渔期间劝阻制止偷钓偷捕等涉水违法行为。

  还有一些渔民,在不捕鱼的时候,担起水面保洁员职责。今年48岁的祝西军就是其中一位。祝西军介绍,如果水上漂浮物比较密集,保洁船会启动自动打捞功能,让漂浮物随着履带传送上船,集中至集纳区域,然后由工作人员统一处理。如果漂浮物比较分散或体积过大,水面保洁员会划着船进行手动打捞。“密云人都知道一句话,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密云水库。我年轻的时候,从水库里获取了财富,现在做水面保洁员,也是回馈水库了。”他说。

  现代保水 新科技大显身手

  密云水库综合执法大队副大队长段小龙,已经在密云水库工作了近30年。在密云水库综合执法大队还没有成立时,他是在密云水产局工作,负责巡查违法捕鱼情况。

  段小龙回忆,上世纪90年代,执法人员少,设备差,通信几乎靠喊,船只以手摇船为主。当时偷鱼的人法律意识非常淡薄,经常出现暴力抗法的情况。每到四五月,执法人员24小时要在库里巡查,打击非法电鱼行为。“那会儿感觉水库太大了,有时候一走就是几天,感觉怎么走都走不到边儿似的。”

  近些年,密云水库执法组织建设越来越完善。2016年,密云水库管理处和涉及水库执法的8个部门组建联合执法大队,全权负责水库执法工作。2018年,密云水库综合执法大队成立,统一行使区级部门涉及密云水库一级保护区的131项涉水执法权。整个综合执法大队由7个乡镇分队和1个水上分队组成,乡镇分队负责镇域内的保水工作,水上分队负责水上的保水工作。

  在技术层面,密云水库执法大队现在已建立起“人防、物防、技防”三位一体的保水工作体系。今年8月2日,密云区启动密云水库安全整治百日行动,水库巡查有了更多科技力量,新型无人机、无人船已上岗参与日常巡查,帮助执法人员精准、快速查处违法行为。

  在密云水库综合执法大队水上分队的基地,一块占据了整面墙的大屏幕格外吸睛,从空中俯瞰的密云水库三维实景地图跃然其上。密云水库的面积、库容、水位、无人机实时状态、案件处理情况、执法人员和渔民实时的位置和轨迹等信息,逐一显示在屏幕上。

  “地图上可以看到,沿着水库周边标注了很多点位,是我们通过对历史案件的统计分析和当前水库的水文特征,总结出来的涉水违法行为高发区域。这些也是巡查的重点。”密云水库综合执法大队监控指挥中心科员郎丹童介绍,目前最新投用的智慧巡库系统能实现很多功能,依托搭载高清摄像和红外设备的无人机、无人船,能够对水库进行全区域的巡查。

  郎丹童说,高空视角下,无人机能精准覆盖库区各个隐秘角落,弥补人工巡查的视野盲区,并且可以悬停,对违法人员进行视频取证、拍照取证。此外还有配备毫米波雷达避障系统、惯性导航系统等先进设备的无人船,能够实时获取库区水面和岸边信息,它们行动灵活、操作简便,能在某一区域长期蹲守,实现对库区重点位置的监控,帮助执法人员精准、快速查处违法行为。

  8月29日,密云区副区长马超在“迎接新中国成立75周年”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上介绍保水保生态成果。密云区近年来深化上游保水、护林保水、库区保水、依法保水、政策保水和科技保水、全民保水“5+2”保水机制;密云水库水质始终保持Ⅱ类并稳中向好,水量常年保持在30亿立方米左右,实现水资源战略储备能力全市最强。

  苏桂芝在家待闷的时候,会让子女开着车带她在水库周边转转。水库周围树木葳蕤,尤其在夏天,时常能看到不少年轻人骑着摩托车在林荫路上穿过,还有摄影师站在观景台上拍水鸟。见这些情景,她都会摇下车窗,任凭湿润的风吹在脸上,“看到那么多人喜欢‘这盆水’,我挺为当年的自己感到骄傲的。”

  微观地点:位于北京市东北部,西南距北京市区70余公里

  出生日期:修建于1958年,1960年竣工

  微观案例:首都北京重要的地表饮用水源地、水资源战略储备基地

  水库建设者苏桂芝:

  生长在水库边这辈子都和水库紧紧相连

  新京报:当时为什么要去修水库?

  苏桂芝:我当时其实还不满18岁,按照虚岁算是18岁。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妹妹弟弟年龄都还小,而且我父亲身体不好,我就是家里最能干活的人。当时听说修密云水库也能挣工分,就报名去了。另外,历史上潮白河有水患,曾经差点没把我姥爷给冲走,我觉得修水库也是一件好事,能杜绝水患。

  新京报: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么?

  苏桂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时干活真累啊。那会儿穷,一共只有一两身衣服,白天干一天活,腰酸腿疼,晚上还得把衣服洗了,在炉子上烤干。几十个姐妹睡一个工棚,都呼呼闷头大睡,连聊天说话的劲头都没有。现在想来,有几个场景一直记着,一个是大家比赛扛碎土块,你能扛100斤,我就能扛150斤,一个比一个拼。还有,1959年有一个庆功会,我们十几个姐妹表演腰鼓,当时周恩来总理就站在大坝上,朝我们招手鼓掌,当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新京报:修完水库后还和水库有过交集吗?

  苏桂芝:我们是生长在水库边上的人,这辈子都和水库有关系。我老伴生前曾在水库里当过渔民,我女儿也曾在水库里上过班,我们北白岩村有好多人都是保水网格员。我自己则经常去水库附近转转,现在腿脚不便了,就让孩子们带我去。现在密云水库生态太好了,我们那会儿修水库的时候,山上还都是光秃秃的,现在树木很茂盛,而且水又清又亮。我曾经见过大海,觉得即使大海,都没有我们密云水库漂亮。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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