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二的花样年华

　　【特罗马剧场】

　　□皮革业（媒体人）

　　在《花样年华》里，第一段和最后一段音乐用的是同一首曲子，梅林茂的《Yumeji's Theme》。王家卫对这首华尔兹舞曲的爱接近痴狂，数次重复，几乎铺满《花样年华》全片。2007年的英文片《蓝莓之夜》（My Blueberry Nights）里，他又一次没按捺住自己的喜好，请来日籍音乐家续木力（Chikara Tsuzuki），用口琴和吉他演绎了爵士版的《Yumeji's Theme》。

　　《Yumeji's Theme》并非专为《花样年华》所作，而是梅林茂1991年给铃木清顺导演的电影《梦二》谱写的主题曲。Yumeji是人名，片名里的梦二，即竹久梦二（Yumeji Takehisa），日本明治、大正时期的画家、诗人，被视为“大正浪漫”的代表人物。

　　铃木清顺一直被视为电影界的异类，制片厂时代的作品就保持着高度个人化的风格，有西方人把他比作日本的塞缪尔·富勒（Samuel Fuller）。1968年，日活社长堀久作以“铃木总在拍摄让人看不明白的电影”为由宣布将其解雇，直接导致了这位正值盛年的导演陷入长达十年的沉寂期。1980年和1981年，复出不久的铃木清顺接连拍摄了以大正时期为背景的《流浪者之歌》和《阳炎座》，为他赢得了久违的赞誉。1991年《梦二》上映，宣告“浪漫三部曲”最终完结，也构筑起铃木清顺个人意念中的“大正浪漫”世界。可想而知，《梦二》也不是一部意在“让人看明白”的人物传记片，铃木清顺用一段介于虚构与梦幻之间的故事，描绘出他所理解的竹久梦二。

　　电影里，由泽田研二扮演的梦二流连于不同性格的女人之间，却不能真正相爱，同时一直被一幅无法完成的画作困扰，因为始终想不起自己要画的女人的脸。这些看似玄虚的情节设置，其实也是竹久梦二人生与创作的另一种“客观”呈现。

　　现实版本的竹久梦二，1884年生于冈山县一个富足的乡绅家庭，本名竹久茂次郎。父亲菊藏是经营酒业的商人，爱好演剧能乐，且生性风流，时常出资约请艺人到村里演出。梦二成年后的喜好与性格，都与父亲的影响息息相关。

　　由于家庭原因，少年时代的梦二曾离开故乡辗转于神户、九州等地，直到17岁时瞒着父亲只身前往东京。由于父亲反对，初到东京的梦二未能接受正规美术教育，只好一边在职业学校读书，一边打工挣钱自学绘画，甚至做过一段人力车夫。年轻的梦二不断给刊物投稿，除了插画还有诗歌散文，1905年《读卖新闻》首次刊登了他的文章，“梦二”这个笔名浮现在公众眼前。直到1909年，处女作《梦二画集 春之卷》出版发行，25岁的竹久梦二开始受到大众追捧，才成为真正的职业画家。

　　和很多艺术家一样，竹久梦二的创作与情感经历密不可分。1906年冬天，梦二在早稻田结识了经营手绘明信片的女店主岸他万喜，主动自荐作品，两个月后他们结为夫妇。曾有过一段婚姻的他万喜比梦二大两岁，性格强势开放，她的出现给梦二提供了创作灵感，成为早期“梦二美女”的主要模特。另一方面，他万喜过于放纵的情感态度，也在不时伤害着敏感善妒的梦二。1909年5月，梦二与他万喜协议离婚，但三个月后就又一起同游富士山。他们之间分分合合的感情纠葛持续了将近十年，直到1915年2月，梦二在富山温泉旅馆内用刀刺伤他万喜，才正式宣告分手。

　　同年5月，梦二就遇到了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女人，他的倾慕者——19岁的美术学校女生笠井彦乃。不久，他们的恋情遭到彦乃父亲的激烈反对；同时，梦二受到政治暗杀事件刺激，离开东京逃往京都。自此两人天各一方，只能以设有暗语的书信交流。直到两年后，彦乃蒙骗过父亲，前往京都与梦二团聚。1918年3月，实情败露，离家近一年的彦乃被父亲带回东京。饱尝离别之苦的彦乃，后来染上结核病，于1920年1月去世，当时还不到24岁。

　　1919年春，15岁的艺术模特永井兼代走进了梦二的视野。梦二把她称为“叶”，不久叶就成了他生活和创作的伴侣。他们的感情维持了六年，最终因为梦二的出轨而告终。叶后来彻底脱离了美术圈，嫁给一位医生，直到1980年才去世。

　　梦二几乎从未缺少异性的陪伴，人到中年后，画室里也经常有少女出现，除了模特，还有不少倾慕者甘当他家的食客或者女仆。但这样的生活，似乎不能让梦二感到满足或者平静。他在47岁那年离开日本，开始了在欧美各国间的游历。1932年访欧途中，梦二在日记里写道：“我虽想长寿，但无论何时死，都没有留恋。”“倘若死的话，愿死在秋天——因为可以用手收集落叶。”1934年9月1日，孤身一人的梦二病逝于日本信州的一家医院里，如愿以偿地死于秋天。

　　电影《梦二》的故事发生于大正六年，也就是1917年，地点设在金泽。那一年，现实中的竹久梦二跟离家出走的笠井彦乃团聚，带着他的儿子不二彦（他万喜生）一起，确实曾到金泽旅行。那是梦二一生中最为珍视的一段时光，也是他的花样年华。